他摇头,似是想要将涨得他头痛的纷杂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他不是肖书宇,他不是!肖书宇只是一小部分的他,但他绝对不是肖书宇!!他抬手按住自己青筋爆出的额角,身体的魔气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黑暗,暴戾,血腥。
黑紫色的魔气带着能够腐蚀人元力的力量,以肖书宇的身体为中心,骤然肆虐开来。那一瞬间的压力令得半空中暗自戒备的众人生生压下一丈多的高度。而稍未留意便被魔气沾上的衣角或是法宝也以着极为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在“嘶嘶”中被生生融化。
一时之间,昆仑仙境前任大弟子,现任叛徒肖书宇周身百米之内,除了挂着嘲讽笑意的妖界火狐皇外,没有一人胆敢接近,一时间人人自危,就怕这位嗜杀成性的血魔尊大开杀戒。
“何必呢。”苏鋆悦的声音很平静,挑高的剑眉下,一双金色的凤眸里是三分不屑六分嘲讽,还有一分难掩的复杂。
肖书宇霍然抬眸,看向旁边抱肩而立的火狐皇,眼底通红一片,难以分辨究竟是映入了苏鋆悦那身耀眼红衣的影响还是他的鲜血涌进了他的眼中。
“觉得本座说风凉话?”苏鋆悦唇角扬起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微点螓首,慢条斯理地道:“本座确实在讲风凉话。毕竟……”苏鋆悦故意拖长声音,眨动的眉睫里带出一片恶意与疯狂,“毕竟啊,看见别人痛失所爱,一向是本座的乐趣呢……”
回应他的,是汹涌暴戾的魔气,在他闪身躲过之后,生生将他身后百米开外的巨大岩石融为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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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书宇觉得自己脑子里面有一面墙,一直以来墙那边的东西在一点一点腐蚀着这面墙。理智告诉自己,墙那边的东西是祸害,它占据了自己要走的道路,阻碍了他登上巅峰的道路。于是有一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那面墙,连同墙后面的东西从自己的脑袋里面挖了出去,远远抛弃。
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再拿回来的那一天。
不,这不是拿回来。他只是利用一下罢了,等利用完了,他会再把它抛弃。
可是,此刻的他惊恐地发现,那面拿回来的墙,其实单薄得不堪一击。而墙后面的东西,早已经将根扎在自己的脑袋里,心里面。那面墙,失去它的作用不过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现在,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墙里面的东西,一下,一下,死命撞击着脆弱的墙壁。而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不过是一个男人带着戏谑嘲笑的讽刺。
从前的他,是从来不屑于为那低劣的讽刺而失控的。魔界之中,弱肉强食,没有谁会因为一句两句难听的话就会出手。出言挑衅的也许过不了几个晚上就会成为其他魔族的裹腹之餐,根本就不用他出手。
从前的他,所有的时间都是放在如何令自己变强上……至于原因,他却有些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要变强,要变强……
从前的他……
墙后面涌出来的,似乎也有从前的他。
那是成为魔界君主之前,最为久远的时候。
尚且年幼的他,向着父母撒娇的他,努力练武的他……还有,二十岁那年,疯狂的他。
二十岁那年……是了,那一年,他一家遭逢大难,父母皆被仇人杀害,而出门游历的他刚好避过此劫。归家之后,满目疮痍,父母弟妹皆成了一抔黄土,他不是不恨的。也正是这一年,幼时教了他一阵子武学的师父回来了,问自己,想不想要变强。
变强,自然是要的。
他的师父拿了秘籍要他炼,然而第一重入门竟是要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的鲜血做药引炼药,以七七十九个童女的鲜血而沐浴,洗经伐髓。而且,这放血的工作必须有自己一手完成。
一直接受的世家教育的他犹豫过,痛苦过,但最终选择了去做。
而此后的每一重修炼,都需要更多的杀戮才能够完成。而他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又陶醉于力量,雀跃于自己正在逐步向着自己才成功复仇迈进。
但是,他杀的人越多,他的仇人也就越多,最终引起了武林的公愤。于是,在尚未报仇的时候,整个武林就已经开始通缉他了。
死并不可怕,但之前,他必须将毁了自己家的人,挫骨扬灰。
这时候,师父又问他,想不想快点功成报仇。
他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于是,他找到七个一生为善的人,用七种不同的残虐手法将他们杀死。喝了他们的血,他便以凡身入魔。
后来……后来,他终于复仇了。
后来,不仅仅是凡间的武林,就连隐世的仙家也开始除魔卫道了。
后来,他竟然发现,自己家的覆灭,其背后竟然是他师父一手推动的,原因仅仅是,当初他的师父,那个修行百年修为却停留在魔典第三层的无法魔化的修魔者,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天生慧根,性子坚韧,于修魔一道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最后,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扼杀了对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留念,入了魔界。
然而,见识到了魔界的生活他才发现,他师父对他做的一切实在是不值一提。而他这个人间的恶魔在魔界,实在是太过善良,几至虚伪。
那些感情,是阻碍。是他得到最强大力量,站在魔界巅峰上面的阻碍。
所以,他得解决那些感情,解决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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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肖书宇按住青筋暴起的额头,掌心清楚地感受着那一下一下的脉动。墙那边汹涌的情感连同着他的记忆涌进他的脑子里,如同一杯密封满溢的酒,在一次次的震动中几欲炸裂。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似乎有着两个自己。一个是唯我独尊嗜血成性的血魔尊,一个是带着几十年美好记忆有着心心恋慕的人的肖书宇……都是他,也不都是他。
一切,都乱了。
黑紫色魔气肆虐,无意识地攻击任何靠近他身体附近百米的存在。涌动的黑暗中,一双血红色的眼瞪得极大,眼角缓缓留下血红的液体。原本黑色的长发上,血色渐渐自发根处蔓延,直到将他的每一根发丝染成鲜血一样的颜色,就连他的眉睫之上,残留的亦是血珠。
同样都是红色,火狐皇若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那么,血魔尊就是一个生生用血凝聚而成的魔物。
一个,想要用世上所有生灵的鲜血来平息自己疯狂的思绪的魔物。
他的呼吸狂烈暴躁,黑紫色魔气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血红色的眼,茫然里充斥了暴戾杀意,如同一只失去控制的野兽,只要一个瞬间他就能咬住你的喉咙,撕裂你的血肉。
“啊啊啊啊——”压抑的喘息猛然化为长啸,肖书宇抱住头,凄厉的啸声瞬息间,响彻天地。
百米开外,众人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以便随时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眼下的情况,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了。那个人已经陷入了失控之中,逃跑那种程度比较大的动作会引来他的注意以及毫不留情的攻击。眼下他们要做的是耐心地等待他会出现的一瞬间空隙,然后使用无论是江湖上还是修真界中最为不齿又最为推崇的方式,即围殴,来对付这位血魔尊。
毕竟,单枪匹马,八成只有那位火狐皇有五分胜算。他们即使围殴,也有九成可能成炮灰。
目光不自觉瞟向那位趁着血魔尊发疯又添了几把火的火狐皇,看清楚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味,无论是修真者还是妖魔,都觉得前途堪忧。
就在众人以为自己不得不拼死和这位魔界君主一战的时候,将逃跑什么的念头狠狠抛出脑袋,咬咬牙决定开始蚂蚁啃象的庞大工程的时候,空气之中,狂躁的魔气骤然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制止了一个野兽发狂的武器竟然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一句,在他们看来应该隶属于挑衅的话。
满眼通红的男人一动不动,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他的正下方。
话语声传来的方向。
确切的说,是正下方沙地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可以说得上是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衣裳上面的灰尘厚厚一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质地,但衣领处似乎滚着一溜儿墨色毛皮,虽说衣服惨不忍睹,但那个毛领子却是异常的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好料子。看不出五官究竟为何的男人仰着头,似乎“笑”,只是乍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唯有一双眼睛,异于常人的银灰色凤眸出奇得明亮,里面是灼然的生机。
——也有可能是愤怒的火光。
他说,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第七十五章:维护
玖夜的状态其实很不好。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的变故令他回想起来自己的曾经,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其实真的是一个霉运滔天的花妖?伪人类。
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做维持的温和淡然的面具,随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灰头土脸,傻帽儿似的爆出一句粗口以后,全碎了。
我骂的不是你啊~真的不是你啊~~你个红毛瞪着那么红的眼珠子看什么看!!眼睛充血了喂!!
玖夜的内心疯狂撞着墙,但脸上却在众人雪亮的目光中,习惯性地扬起一个淡然如风,尤其是“沐清风”大成之后愈加和煦的微笑。只可惜,这世上能够穿透他脸上厚厚的一层灰见识到这令人不自觉放下心房的微笑的人,寥寥无几。
众人默。
“噗——”
这是一声极为稚嫩,嫩得几乎能掐出水的笑声。也正是这一成功的笑声,原本脸色异常难看的玖夜,现在灰中带黑。他微微偏头,垂下的浓密眉睫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肩上的皮毛此时抖得厉害。
玖夜没说话,只是仰起头,目光极其晦暗地扫过半空之上的各式种族。随即眸光微敛,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肩膀处那块不断颤抖着的墨色毛皮,轻轻一哼。
那团“毛皮”僵住,随即慢慢地,慢慢地将不知何时脱离了衣领伸到肩膀上面,一下一下狠狠拍着肩膀的尾巴收回来,颤巍巍地塞进玖夜的领子里。而玖夜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后颈处,那被散乱长发遮挡下的阴影中,颈后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动物,企图用娇憨可爱的动作博得主人的怜爱。
玖夜扯了扯嘴角,也不计较他那脑子不甚清楚该笑的时候笑不该笑的时候还笑的笨蛋狐狸弟弟。他现在最想做两件事——其一是将在场的人都灭了口……当然,无法成立,毕竟人家实力摆在那里呢,就场中央那个要疯不疯的红毛儿他都打不过。其二,他特别十分极为渴望能够再度回到那个空间之中,将那个猥琐龟毛无耻混账的女人扒皮拆骨挫骨扬灰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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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大步离开连个眼角都不准备施舍给那个女人的玖夜,因那个女人手中关于苏忆殇身体问题的筹码而不得不留下。那张带着无比和煦微笑的脸上隐隐透着黑色,令坚持反抗白衣女人的苏忆殇无语凝噎。
然而,在那个女人洋洋洒洒的一堆完全可以称之为废的话语中,玖夜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相信那个女人,实在是可以称之为蠢。
——后来,每当回想起此时的情景时,玖夜更加乐意为那个女人的属性上加上一大笔的“阴险无耻”。
里面的世界在女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开始了毁灭。这个空间开始破裂开来,大片的黑色将这片无边无际的空间吞噬。
这种时候,换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就在玖夜目测了一下黑暗吞噬空间的速度并准备采取譬如威胁利诱等等手段令这个他们在此处见到的唯一类人生物放他们离开这个空间的时候,那个女人摆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出来玖夜为之默默吐血的话。
她说:“哎呀,老人家差点就忘记了。这个空间里面的时间是凝固的,一旦有外人进入,外界的时间便会影响到空间里面的时间,令其重新开始流动。老人家记得,这个空间,貌似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了。”
玖夜苏忆殇同时瞪眼,说不出话来——什么叫“差点就忘记了”?你明明就忘记了好不好!!!
眼刀子再锋利,放在女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痒。只见这个白衣的女人万分无辜地仰头望天,幽幽一叹,说不出的明媚忧伤。只要不是眼下的情景,指不定能够迷住多少缺心眼的人。只听她又说道:“其实这个空间应该在你们昨晚秀‘活春宫’的时候就开始毁灭了,不过老人家见你们的兴致那么地好,只好先将空间暂且稳固住……当然也稳定不了多长时间,而且压抑了破坏会使得空间破碎毁灭的速度加快一些……估计也就是原速度的五六倍……”
玖夜咬牙切齿,苏忆殇切齿咬牙——听听,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好不好。空间破碎是什么玩意儿,他们没见过(当然现在见着了)好歹还听过好不好!就算现在他们的修为远不是进入空间之前可比,但,他们也玩不过空间破碎啊!!
玖夜开始盘算一场空间破碎下来,他和小狐狸的灵魂能剩下来几瓣。
虽然玖夜的理智强迫他思考在空间破碎下能够活下来的几率,脸上也是少有的严肃。但为人所不知的是,其实他并不是很紧张。
他也说不出原因,只是,目光在那个白衣女人异常欠扁无辜的脸上转了转,心中就莫名有了一种肯定——这个女人,应该不会害他。虽然他为了抵抗心中这种莫名的信任在心里列举出无数个这个女人的可疑行径,但不可否认的是,哪怕他脸上极力表现出不信任,心里努力排斥她,那种莫名的信任依旧没有减去分毫。
还有心理面那种令他极为懊恼的亲切感。
真是,见鬼的世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玖夜维持着一张早已经僵硬了的笑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竟然会认为那个女人很亲切!
他,竟然会对那种女人抱有好感!!
他,竟然会以为那个女人不会害他!!!!
是是,没有害他!那种女人只是陷害了他,如此,而已,罢了!!!
玖夜敢保证,那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是她,故意掐准时间,在空间破碎直逼身前的时候送他们出了空间,为的就是看他一瞬间的变脸!
——只可惜,他笑脸都僵住了,没法儿变脸。
是她,故意在破碎来临之前扯东扯西,没一句营养。只在送他们出去的那一刻,将问题的答案化为记忆晶体,一股脑儿塞进他的脑袋里,涨得他脑袋里面连点思考的空间都不剩,连使用法术避开灰土烟尘的都忘记了,直接被抛出了空间。因此,他此刻难民一般的形象就是拜她所赐!
——好,这次脸丢了,她成功了。
玖夜不想承认,在他被那个连名字都不详的女人黑到之后,他心中除了郁闷以及对报复的极度渴望之外,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个女人阴人的手法和他平日里使坏的手段,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其实是很像),以至于他回忆起自己师兄师弟师父师叔的时候,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后,有些心虚了。
然而,那么一点点的心虚在此刻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尤其是开阳师父瞪大了嘴巴的傻样,天枢师叔一脸严肃地皱眉,在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后,直接灰飞湮灭了。
那些怨念的火堆在众人不遗余力地加了柴火后,化为熊熊烈火,直逼炼狱火海。
也正是由于玖夜此刻有了一个令他极为怨念的人,对于那个被送出空间时,下意识紧紧抱住自己的脖子令他好悬没喘上气的某黑狐狸毛领子,他的罪状,玖夜也就直接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