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下+番外——priest

作者:priest  录入:02-11

赫连翊忽然心慌起来,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的亲兄弟,怎么办?

如果……

阵脚步声传来,赫连翊猛地回过神来,将画卷和盒子快速地塞回到暗格里面,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低下眉眼整整袖子,进来的正是小公公王伍,王伍低声道:“太子殿下,户部陆大人到。”

赫连翊这才想起来,是自己把陆深叫来议事的,便定定神,道一声:“孤知道了。”便转身出去,脚步微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赫连沛的寝宫似的。

王伍低眉顺目地应,木头人似的站在边。赫连沛身边总共有么两个得用的人,一个是喜公公,一个便是王伍,喜公公是个会办事的,跟在赫连沛身边已久,赫连沛几乎将他当成左右手似的。王伍不一样,他往旁边一站,不言不动,也不会凑趣,不留神都能叫人将他大活人忽略过去。

不拍马屁,不该说的话绝不说,叫干什么干什么。当年喜公公也是看上他这份难得的本分才有心提拔他的。在宫里当差,伶俐人多,有本事的人也多,可本分人却不多。

来往每日见着的都是下最尊贵的人,最价值连城的东西,和最让人心驰荡漾的权力,在样的地方,便是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还有几个能清醒地记得如何进退呢?

所以喜公公觉得,王伍是个人才。

此刻僻静的大殿里只有个睡得死猪样的稀里糊涂的老皇帝,侍卫们都在门口,方才被赫连翊遣出去的。过约莫炷香的时间,站在那里浑不似活物的王伍的眼皮忽然掀动下,眼珠往旁边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赫连翊刚刚站过的地方。

赫连翊心慌意乱之下,那暗格竟没有管好,露条缝隙在外面,正好落到王伍的眼里。

王伍盯着那条小缝,足足有半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看眼龙床上的真命天子,随后缓缓地弯下腰去,手指摸索到那裂缝的地方,往里探下,随后又摸索片刻,找到机关,轻轻一扭,暗格便打开,那卷没放好的画轴便掉落出来。

王伍眼疾手快地抄在手里,总算没叫它落到地上,忍不住轻轻地吁出口气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又看赫连沛一眼,随后迅速将画轴打开,看了一眼,眉头轻轻一皱,顿了一顿,又将画轴重新卷好,放好,将暗格严丝合缝地合好。

随后又不摇不动地像个假人似的站在那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自从乌溪和周子舒之间有买卖往来,他便很有些事物忙活,只是这些日子住在王府,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终于奴阿哈忍不住,上门来找人。

外面的事到底怎么样,景七回来也自然不会跟他说,只要景七不出门,便仍旧是读书画画,偶尔兴致来去院子里比划两招,脸上从不带负面情绪,看起来仍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然,鉴于景七少出去鬼混重要日程,日子看起来便像是比以前还松快些似的。

这位爷一向觉得,在外面就算是塌下来要自个儿扛着,滚落层皮,也不能将那死皮带回家里来。

在家里,便是以前听平安家长里短地唠唠叨叨、现在又加上养着乌溪和紫貂大小两只毒物的地方。这个王府只有个王爷,其他人的职责是吃喝玩乐、管钱管家,没有义务听外面那些烦心的事。

不过他说不,不代表乌溪不知道,毕竟这是个从小就经历过大庆和南疆之战的人,乌溪偷偷叫个南疆带来的高手,每日暗中送景七上下朝,也不露面,从他早晨出去便跟在后边,直到他回府到乌溪眼皮子底下。

他就心满意足,觉得这个人现在全身上下都在自己的视线里,哪怕外面洪水滔天呢,只要和大庆打的不是南疆,他就没啥危机意识。

下午的时候,乌溪正在指导景七的功夫,他本来底子就好,加上十年不辍的苦练,基本上已经是叫景七望尘莫及的,下手更是极有分寸,两人没有兵刃,只是赤手空拳地一来一往。

一上手,乌溪就发现,这人天分还是不错的,悟性很高,一点就透,也确实下过些功夫,只是恐怕下的不多,路数里就带着那么股投机取巧的劲儿,平安在这边放好手巾,还有酸梅汤放在冰上镇着,乌溪就打心眼里觉得,景七自小从大内长起来,该是高手名师教出来的,功夫却没怎么成气候,多半就是这帮子以平安为首的一帮子大惊小怪的给惯出来的。

帝都的夏天很闷,稍微一动,便容易叫人汗流浃背,景七却偏偏在时候练起拳脚。

自家主子心血来潮抽风的行为,平安已经习以为常,也没当回事,乌溪却看得出他的认真来,这个时候认真,大约只因为一件事,就是西北的战事。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有些心疼,眼见景七体力有些不支,便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后轻轻一别,景七便差头栽进他怀里,脚步踉跄一下才顿住,微微弯下腰,疾喘几口气。

乌溪淡淡地说道:“今天就不要练了,功夫不比别的,是日积月累循序渐进地,临时抱佛脚顶多让你身上酸疼一阵子,没什么大用。”

景七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旁边的冰镇的酸梅汤便要喝,乌溪忙截下来,用内力捂温才交给他:“不要喝凉的东西,骤冷骤热的伤身,下回别叫他们准备冰。”

景七终于确定自己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便笑笑,没说什么。

赫连钊大军和瓦格剌族在甘肃个山城里意外地短兵相接,攻守,已经胶着不少日子,赫连钊靠户部供给补给,而国库已经空虚数十年,勉励支撑尚且不逮,瓦格剌族却是路烧杀抢掠,没本钱的生意。

这场仗逼不得已,不得不打,可若是旷日持久,恐怕税费便能叫不少百姓上吊。

暗疾早生,趁这个时候,一股脑地全爆发起来,而南方连年水患,已经有闹出暴民闹事的篓子,赫连翊裁撤串时候还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急不可耐地将抄家来的钱财充入国库,可到底也是杯水车薪,倒是暴民波不平波又起,两广的军队竟然丝毫不得调动。

赫连翊也焦头烂额,只觉得自己是拆东墙补西墙,补了一半,大庆江山仍然四处漏风。

乌溪亲自拿起旁边的手巾,替他擦汗,手上动作轻柔,嘴里出来的话却直白依旧:“看你,这么一会的功夫原本应该是不错的,不过太飘,小时候该下苦功夫的时候没打好基础,现在便是再怎么想弥补,也不过是弄出空中楼阁样的虚架子,成不了大器。”

景七口酸梅汤卡在喉咙里,险些当场呛死。

乌溪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和说这些虚的飘的好话,听也没什么用,不如告诉你这些是实在的。”

景七噎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受教。”

乌溪放下手巾,叹口气,从身后搂住他:“你们的事,我是插不上嘴,不过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喜欢找事做,练练功夫,糟蹋下院子里的花草什么的,反正也没事,不如陪……”

他句话还没说完,平安便忽然进来道:“巫童,奴阿哈来了。”

平安是个懂事的,飞快地出说出这句话,连眼皮都没抬,非礼勿视,说完以后立刻没影,乌溪只得有些尴尬地放开景七,心里觉得奴阿哈真烦人。

奴阿哈进来,便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噼里啪啦大串,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巫童您可有日子没回自己家吧?该您拿主意的事,您都撂挑子啦?

乌溪就皱皱眉,景七却在边笑出声来:“行啦,回去看看吧,会约人,也有事,不练。”

乌溪才站起来,又不放心,回头对景七道:“想多练练功夫,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可得陪着,省的受伤,还要喝什么凉的冰的作践自己身体。”

话虽不好听,景七还是领他的好意,笑眯眯地点头。

乌溪走两步,忽然觉得要离开他一会,心里就很舍不得,便又转回去,当着奴阿哈的面,揽过景七的脖子,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才觉得够本。

奴阿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巫童淡定地过来,甩下句“走吧”,便先走出去的样子,忙给景七补行个大礼,追着屁颠屁颠地跑出去。

心想大庆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巫童果然是英明神武,好几年,可终于得手。

景七敛去笑容,低头看自己掌心的纹路一会,将温热不大爽口的酸梅汤饮尽,才吩咐道:“平安,更衣,叫人备车,要出门一趟。”

平安应声,吩咐下去,景七整理好自己,换身不打眼的长袍,从书房里抱出卷画轴,钻进马车。

路到个门槛破旧、四处漏风、门庭冷落的小酒楼,景七才从马车里出来,进二楼的雅间,轻敲三下门。

门应声打开,里面个青衣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将他让进去,将门关上。

所谓“雅间”,其实也不过是多闪嘎吱嘎吱响的破门,旁边有半扇关不上的窗户,且不隔音。

那青衣人正是宫里的小太监王伍,他多年来仗义本分,自有自己的人脉,会悄无声息地混出宫来。

两人谁都没话,景七直奔主题,默不作声地将画轴展开,画还是老王爷亲手画的,落款处盖他的私章,写着“甲申年三月初七,赠爱妻”的字样。景七抬头看着王伍,神色很是凝重。王伍仔细盯着那画看片刻,缓缓地点头。

景七神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目光闪闪,低头,缓缓地将那画轴收起来,从袖中掏出个荷包,塞到王伍手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对他长揖以谢。

王伍是个奴才,自然不敢受他这么大的礼,忙往旁边退一步。景七才摆摆手,叫他自行回宫,自己坐下来,叫人上壶酒,小菜。

王伍来去匆匆地离开,像他来的时候这样,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入手的荷包分量很重,摸起来似乎和往日金银不同,王伍出门以后偷偷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竟是满满袋子的猫眼石。他轻轻地舒口气,诚惶诚恐地仔细收好,知道礼其实都不重——王爷给的谢礼,谢的不是这个消息,而是谢他救自己这条命。

景七怀里抱着画轴,叫平安等在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自己靠着破败的窗口坐了一会,就着那小碟子有些糊的花生米,喝半壶劣酒,才撂下酒资,悄然离去。

几百年,他头回知道那早记不清面容母亲和今上的关系。景七自嘲似的苦笑声,心道:“糊涂成这样,景北渊可死得不冤。”

登上马车,悄无声息地回去。

第六十七章:血色之夜

赫连沛的神智越发不清醒,先前病的那场已经将他仅存的底子掏空,一惊吓,竟似要他的命一样,白日里清醒的时候也少,每日听赫连翊说话,都要强打精神,大多数时候,赫连翊话还没完,他就又昏昏睡去。

众人看得分明,太子眼下还住在东宫,可大概用不多久,就要换地方了。

于是在赫连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家国天下事就起以这种异乎寻常的凌厉姿态压在他的肩膀上,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一下十分风光,先帝的时候给败去一半,传给赫连沛,也算能勉力支撑,赫连沛在位三十六年,不负众望地将另一半也败去,到赫连翊手上,简直就不知该何以为继。

不知是他时运不济,还是他本人便是因为世道而生。

然而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在赫连沛床下发现的那幅画,便成压在赫连翊心上最重的块石头。他这些日子几乎总是下意识地去看景七,从各个角度去观察那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容颜。

许是看得太多,许是心理一直有个暗示。看来看去,竟觉得自己仿佛从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的人脸上瞧出些许端倪来。

以前只觉得他眉眼像王妃,口鼻像王妃,连脸型都随去,叫当年的故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的儿子,可现在,赫连翊却莫名地觉得,这人竟也有几分像赫连沛,尤其是他惫懒发呆的时候。

心里便越来越忐忑。

他想,如果那人只是景北渊,虽渺茫,可自己到底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可万一那人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呢?

理人伦,血脉纲常,是可以逆转罔顾的么?那是他的亲兄弟啊!

古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原是这般滋味。

念头先是猜测,最后在他一回又一回的思虑里慢慢加深,慢慢地,变得仿佛像是真相一样,便从心里生出那么股子绝望来。

然而感受只能在他心里,却无人与说。

若是只有他个人心中郁结与此也就罢,眼下世道纷乱,别人不定还注意不到太子的私心,可偏偏景七知道,偏偏每次赫连翊看过来的神色,他都注意到。

眼见着赫连翊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复杂,景七边装作没注意到,心里也在这边慢慢地往下沉,这世,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退让上,自己早没半野心不算,还恣意自污名声二十年。

前世他是众人眼里精明神算的南宁王,今生他却成京城荒诞不经的第一纨绔,太子殿下还想要他怎么样?

就连泥人都还有三分土性,自己遭尘世行走,将不该干的事都干全,这样处心积虑,难道仍讨不得好去?

便是他不再过分亲近赫连翊,毕竟也是从小起长大,这些许年来共患难的交情,却仍是因为一副不知真假的画,一身不知何起何来的血脉,而容他不得么?

太子殿下,是多大的疑心哪!

这么一来,那本来不大坚定,还颇有些度过眼下的难关后,便混是的心,就全散尽,景七终于不再摇摆,他想远远地离开个冰冷彻骨的是非之地,等大庆的危机尘埃落定,西北的狼烟扫除空,那便是一死,也要死在京城之外,再不回望月河畔的伤心场。

可叹白无常徘徊阴间千百年,见惯红尘魂魄飘摇而过,却仍是不明白——人心最可怕处,无外乎“无中生有,以己度人”几个字,赫连翊和景北渊,一个多疑一个多心,真真假假间,恐怕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痴心的那个自顾自地痴心,疑心的那个,也自顾自地疑心。

前世负,今生负。便是那三生石畔苦等三百年的景北渊,旷世情痴的一颗心冷下来,也不过剩地七上八下、百般揣摩的灰。

性之所致,哪来的七生缘定?不过不知道是哪一遭结下的因果,忽悠一应,纠缠几百年,各还各债,好叫那些个悟性不够的痴心鬼神妄加揣度。

赫连翊每夜必要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合眼会儿,一宿恍惚间,竟梦见景七。

那人于他梦中仍是那么身广袖翩然的青色长袍,长发未束如少年时,就那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他微微笑着。他走上前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追得紧,便被风吹起来似的急速后退。

赫连翊急,忽然明白何为咫尺天涯,好似触手可及,又永远无法抵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带着那么副轻描淡写、若有若无的笑意飘然远去,心中大恸,忍不住大声声:“北渊!”

随即脚下一空,如堕深渊,才自午夜醒转。赫连翊伸手摸摸自己的眼角,竟惊觉湿意。

守夜的于葵正偷偷打盹,被他惊醒,忙过来道:“太子殿下被梦魇着?”

赫连翊“嗯”声,自床上坐起来。

那声“北渊”,于葵听得真真的,心里忐忑,不敢言声,只在旁边默默地侍立着。

赫连翊便突然待不住,也许是梦里那种悲怆的悸动太过真实,叫他更迫切地想念看得见摸得着的景七,便起身道:“更衣,孤要出宫。”

于葵一怔,试探地道:“殿下……才刚过四更。”

赫连翊顿顿,仍是道:“孤要出宫。”

于葵无法,只得伺候着他更衣,谁知才将赫连翊的腰带系好,寝殿外边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

千里之外,整个西北的天空,都已经教战火燃起来。

那夜星月隐于云后,空压得极低,隐隐的有风雷闪动,些日子直都好像憋着场大雨似的,然而几日过去,却仍旧是闷热,不见雨星,晚上阴沉宿,打几个雷,第二白定然来阵风,再将那云彩吹走。

推书 20234-05-14 :老师我的天使+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