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在玩过河拆桥的危险戏码——铁夫笑着说。
反刍铁夫听来刺耳的话,但绫濑却第一次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可言。
“向他要钱?……你是说要我向狩纳撒谎……?”
绫濑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
也就是要向什么人说谎。
亦即必须骗自己也骗狩纳,伯母需要钱用。
这种不具真实性的事,让绫濑的头很痛。
“也不是全部都要骗他的!该怎么做你也应该明白吧?反正你不可能选他,你一定会选我们家人嘛。”
绫濑宁愿放弃狩纳,而选择家人。
这句话沉重地落在心坎里时,绫濑连指尖都又麻又冷。
“他不可能会来……狩纳先生不会为这种事……”
脱口说出这话的绫濑手臂,被铁夫攫住。
“你要去什么地方?你还是安分一点好!因为你什么也干不了!”
挥开铁夫抓着他的手,绫濑挣扎着想冲出房间。
“你放开我!”
他从喉咙嘶哑着喊叫。
隔着走廊与楼梯,从一楼可微微听到利佳子的声音。
伯母真的把狩纳叫来吗?
在不知所措下,他推开铁夫,冲到走廊去。
“你在干什么呀?”
铁夫粗声粗气骂着,并出手打已逃至楼梯一半的绫濑。
利佳子的员工听到声响,立即跑上楼来探个究竟,见绫濑想跑掉,就开口责骂他。
“你能逃得了吗?”
为找退路,一时反应迟钝的绫濑的肩,被铁夫从后方揪住。
“放手……”
“快进去屋里!难不成你还想和这家伙说话吗?”
绫濑的身体被两个男人左右夹攻,他气愤的地挣脱着。他的嘴被捂住发不出声音下,被压倒在榻榻米上叭着。
“不要紧……反正一定会拆穿!这样反而好呀,中泽先生。”
听到铁夫轻薄的笑,绫濑的背仍被人压制下,痛得他拚命的摇着头。
“把那边的胶带拿来!我要把他捆起来!”
“我不要!……不要这样!”
铁夫说的话,让绫濑大声嚷叫。
而手被反绑于背后,已经感到十分疼痛,但仍比不过此刻心头之痛。
在一筹莫展的状况下,绫濑直立的盯着铁夫。
他诚挚的眼神,让铁夫薄薄的歪斜着对他道。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说着,铁夫还踢了踢脚边的桌子。
“会变成这种局面,全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这个堂哥的身份罢了!”
绫濑听不懂如此嚷叫的铁夫的话意。
“我才没有利用你!我是真的当你是……我的堂哥。而且在我知道伯母……是我的亲戚后,我真的是很开心!”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一家人,要对他做出如此不人道的事来?
而且,绫濑也不认为他们把他弄到手,就可以换得金钱的价值。同是他更恐惧的是,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竟然是他如此信赖的人。
“你给我住嘴!”
暴怒的铁夫的脚,踢着已被绑住的绫濑。
“……呜……”
绫濑痛得眼前一阵发黑的小声哀叫。
“……你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铁夫恨恨的说着,并把胶带切成一块块。
“不要……”
再把胶带塞住大叫的绫濑的口,不让他再叫下去。
“这小子这样就行了,中泽先生!你到楼下去看看吧!”
受铁夫的指示,中泽瞥了一眼喘着气的绫濑。
“真的可以吗?他只要大叫问题可就严重喽!”
“我说过不会有事的!”
铁夫粗暴的把员工赶至楼梯,并重重把房间门关上。
等大个子的中泽已下了狭窄的楼梯后,在白天太阳晒进来的房间内,铁夫怒目瞪视着绫濑。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啊?”
他低声的出口痛责因疼痛还在哀鸣的绫濑。铁夫当着忍住痛膝盖跪地的绫濑面前,打开面对庭院的窗子。
窗下种有杜鹃,在杜鹃的对侧种的是揪形成的一道围篱,正好把庭院与马路隔开。铁夫把手扶在窗槛上,瞧着屋檐那边被关着的玄关。
“狩纳那家伙还在。”
听到手指着庭院的铁夫的话,绫濑的身体就哆嗦了一下。
是真的吗?
就算是来了断他和自己的关系,狩纳也不可能会付什么钱的道理。
“他真是个大白痴!竟然可以为你这种人花掉那么多钱!”
铁夫屁股靠窗槛,一脸的戏谑之笑。
室外仍有一股热气,铁夫又用脚踢着走到窗旁绫濑的身体。
“……啊……”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会走掉也不是为了他吧!你这人真贱!只要谁对你好你就可以接受啦!”
铁夫冷冷的奚落,让绫濑显得无辜又委屈。
他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受。
他想反驳,却出不了声音。但这不仅是被胶带塞住他的嘴而已。
就是因为基于血缘的关系,而相信了眼前这个铁夫的话——千错万错都要怪自己。
这等于自己也有错。
而且他希望能相信伯母。
更幼稚的是,他还期望伯母对待他,就像自己对待她般如此的真挚、诚恳。
为了治愈自己的心伤,一头载进完全不求回报的代偿行为中;绫濑不知道自己将受到什么惩罚。
他关心伯父的病情,也是出于真心。可是他却得因为关心伯父的事,而必须承受保护自己的苦楚。
他不仅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甚至把自己伤害到这般地步,不禁令绫濑为之鼻酸。
这一切虽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然而当他从信赖某些人的疑惑中觉醒时,却已为是已晚,逼得自己走投无路。
“……呜……”
无法克制的疼痛,往鼻腔内侧涌上。
绫濑强忍住全身的剧痛及抖颤,用力闭上眼。当他紧闭时,眼睑内却出现表明不想当绫濑亲人的狩纳的表情。
绫濑表面上拒绝狩纳,其实内心却对他十分的依赖。他只是希望狩纳能够慢慢接受因为怀有恐惧感,不敢勇敢踏出一步的自己。
事实上,狩纳始终都在原谅任性不懂事的绫濑。
不管是绫濑拒绝与狩纳性交,或表示他想去看看伯父时,狩纳均能顺绫濑的心意而行。而狩纳当然也会发现幼稚的绫濑其实对他是心怀感激之情。
狩纳如此纵容他,结果自己却没有一样达成狩纳的要求;绫濑思及此,心头就一股寒意。
面对此际残酷的事实,绫濑虚脱的跪下来。
“狩纳是不是也想和你作个了断?”
铁夫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歪着嘴叹息。
铁夫说的也有道理,对狩纳而言,再和自己牵扯下去一点利益都没有;明白这一点,绫濑根本没勇气去追狩纳。
因为他连抗拒此刻摆在眼前的命运的能力都没有。
倒不如认命的接受,反而乐得轻松愉快。
与其再一次被狩纳来否定,绫濑宁愿像过去那样活在孤寂里。
绫濑现在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的自己,不禁吹嘘的瞥了瞥铁夫。
“……”
他被塞住的口中,好像发出些微的呻吟。
他用发抖的脚撑住自己无力的身躯,站了起来。
“雪……”
目睹着绫濑使不出力,被胶带塞住嘴的他想办法想把身子钻出去的情景,铁夫却未加以制止。
当绫濑看见玄关的屋檐下是利佳子的身影,而站在庭院石头上穿着西装修长的身影时,绫濑的心脏就纠结在一起。
果然是狩纳。
绫濑恨不得能张开嘴呼唤这个人的名字,无奈他的嘴被封住了。
他也知道,即使呼唤他的名字,狩纳也听不到,绫濑只有两眼空洞的望着在下方的杜鹃。
祖母精心所种的杜鹃,开的似一座小山丘般的茂盛。
眼前是一片怡人的绿意。
他忽然很清醒的在问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踌躇了片刻,他还是把膝盖顶到窗槛上。
“雪……雪弥!?”
冷不防,耳边响起巨大的叫声。
铁夫这会儿才看出绫濑的意图。
“别这样……!中泽先生!”
铁夫向绫濑伸出手,一边对着楼下求救;但绫濑瘦瘦的脚已踏上了窗槛。
为了躲开铁夫的手,绫濑的手肘去碰到玻璃,而发出一声巨响。
“……呜……”
一股麻痹的痛贯穿全身,但他已奋不顾身想把身体钻出去。
这里虽是二楼,但距离地面仍很远很高的感觉。
由于两手被反绑在后,又要抓住窗槛,以致身体无法取得平衡。
想到自己如此有勇无谋,背部就泌出冷汗。
可是不作生死之斗,他根本逃脱不了这里。
他抱住膝,摒住气,忍受被狩纳遗弃的伤痛,想脱逃这件事显然是容易得多。如果是以前的绫濑,往往对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有服从顺应,他根本不会去找别的方式解决。
可是,现在还能安于认命吗?
即使狩纳辱骂绫濑不是他必要的人,但反过来说,狩纳对绫濑,可绝不是不必要的人。他只是恐惧于被对方疏远,但心怀感谢之意始终未曾改变过;而且他从小就只被训练唯唯诺诺接受现实是保护自己的方法。
但仅是如此并不能善尽保护之责,让他的内心深深翻腾。
“……哇……”
发现二楼有骚动,站在石头上的狩纳的视线跟随着移动过来。
他可能已认出在窗边绫濑发生纠葛的动静,狩纳的双眸带着惊异之色。而在发现狩纳的视线后,抬起头的利佳子的唇,也大大的张着。
希望狩纳的钱并未付给利佳子。
纵然利佳子对绫濑如何威胁利诱,自己也绝不会控告狩纳。
在出卖狩纳之前,总得为自己守住些什么。即使有血缘这层关系,绫濑也认为没有必要这么做。
没错,自己就是败在这种不确定的血缘关系——因为他渴望追求到这份亲情。
事实上,绫濑还有更需要热烈紧紧把握的许多人事物的存在。
有个狩纳的名字,是他非叫不可的。
他怀着一定要向狩纳表达的话,绫濑踢着铁夫的手,希望挣脱掉他。
陡然,一种厌恶的飘浮令他血气陡降。
“雪弥!”
铁夫的哀嚎,与加速的风同时打着他的脸。
当绫濑的身体从窗棂脱开时,才发现原来离地面并不太远。
“……啊……呀!”
在大声的叫喊中,绫濑瘦弱的身体就跌落于地面。
“呜……呼……”
他觉得耳朵瞬间碰着了空气的硬块。
接着马上又有好几重的杂音贯穿在绫濑身边。
然后,抖得很剧烈的内脏遭到重击。
当身体的肉碰撞到地面,就全身又麻又痛。
在他感觉剧痛的同时,身体像是被树枝刺到。
此时,绫濑处于混乱状态,当他惊觉自己是从二楼跳下来时,全身就痛得快昏厥过去。
“……呜……”
当他终于能对准视觉焦距后,把刺到颊上的树枝拿开,茫然仰头而望;他听到铁夫把身子架在窗槛上叫着他。
绫濑想立起身来,双脚却使不上力。
他的头部可能撞到了坚硬的土块,而全身也疼痛难忍。
在阵痛又不能踢的情形下,绫濑仍然忍着不适想爬到狩纳身边,不料他却被人用力掬起。
“……啊啊……!”
绫濑被火速拉起,让他感到一阵晕眩。然后是一双粗大的手臂,将不能站立颠颠倒倒的绫濑的身体撑住。
“你没受伤吧?绫濑!”
急切的声音,在身侧响着。
绫濑知道这是他耳熟能详的声音时,两只膝盖更是快瘫痪。
“真他XX的……。你在搞什么名堂……?!”
男人在嘴里低声咒骂,并用着急却不粗野的手,将绫濑塞了一嘴的胶带取出来。
刹那间吸进过多的的空气,绫濑差点噎住。
“雪弥……你在做什么呀?叫你待在二楼……你却……”
后来走过来的利佳子,怪声怪气的叫着。绫濑立刻把不能自主的身体靠向回头喝令伯母的男人身边。
“你……别再假惺惺了!”
狩纳用十分讶然的表情瞥瞥嚷叫的绫濑。
可是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是既愤怒又痛苦。
狩纳的眼光好像是在质问绫濑!你果然是选择了亲人吗?可是此际,绫濑毫无辩驳的力气。
“你听我说……狩纳先生,我有事想请求你……”
过去已原谅过绫濑几次又几次的狩纳,想当然尔,他这次是绝不会再相信绫濑的愚昧,并且一定打从心底在排斥他。想到这儿,绫濑就畏缩起来。比任何人还害怕被抛弃、否定的绫濑,一直还不适应于去直接面对这些令他害怕的事。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逃离这些。
然而选择不可以这么做,也是自己。
他抬起双眼,凝视着直视他的狩纳,绫濑喘息着吐一口气,对他说道——
“我……绝对不会控告……狩纳先生!惹狩纳先生如此动怒的人是我……。所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能付钱给他们!”
说到最后,绫濑几乎快哭出来。
在他的两手获得自由后,就不由分说的紧紧抓着狩纳的西装。
在这个节骨眼上,绫濑用尽浑身的力气,勇敢的迎视着男人。
轮廓很深的男人,用眼角俯视绫濑。
绫濑从男人的表情骤变中,看到有一丝不悦,就使他十分彷徨。
“……啊啊……!”
狩纳一定会置他于不顾吧?
对只会任性而为的绫濑,也难怪狩纳会对他失去兴趣。就在绫濑的双脚快站不稳绝望至极时,有只有力的手马上支撑住他的背部。
他僵硬的脸颊,被拉靠近隔着西装的胸口上。
然后一只大大的手搂住他的头时,绫濑说不出一句话来。
“……狩……”
他只听到自己的头上,男人用牙齿互咬而发出的吱咋声。
狩纳轻声叨念着,然后用力搂着绫濑的身体。
“……你就为了这种事,从二楼跳下来!万一头撞到什么的话……你……!”
听到狩纳如此激怒的沉重声音,站着的利佳子哑口无言。
那是好可怕的声音。
光想像狩纳龇牙咧嘴的模样,绫濑就将颤抖的睫毛合上。像狩纳这种男人一旦真正的暴怒,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怕的人了。
绫濑在抽抽噎噎中,强自抿住唇。
只是那并不是畏怕的泪水;他对狩纳的震怒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压抑不住的火热感一路上他的心头。
明白自己已被狩纳宽恕后,在吐息中亦不免哆嗦着。
“……请你原谅我……”
他趴在男人的胸前,请求他谅解。
男人用他的手不断的安抚重复请求宽恕的绫濑的头。
“别再说了,一切都已了解。……我们走吧?”
绫濑听着男人的话,猛点头。
他要的不是有血缘相系的家人,而是回狩纳这个男排住处。现在就算被怎么责难,绫濑也再也不会放开狩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