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摇滚乐队）上——无音挽歌

不知被什么事情逗笑，穿着香槟色小礼服的女客伸手捂住了嘴。

坐在对面的褚弈不失时机地为她重新斟满了酒。

“不行，再喝下去我会醉的。”女客连连摆手。

“您喝醉了一定更加动人。”褚弈露出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举起酒杯与女客碰杯。

“真拿你没办法。”女人笑着喝下半杯，“要是我真的醉了你要替我叫出租车噢。”

“那是一定，您尽请放心。”褚弈给女人的杯子中添入几块冰。

“要是你能把我送进房间就更好了，不管是哪里的房间。”极具暗示性地，女人向褚弈挨近过去，伸出手搭上他的肩头。

褚弈正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委婉拒绝的时候，领班忽然跑了过来。

“抱歉打扰一下，7号桌有客人指名褚弈。”领班俯身说道。

“不好意思，李小姐，我先失陪一下。”褚弈站起身，微微鞠躬，转身跟着领班离开，心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来店里的客人也都明白，作为Host，特别是人气很高的Host，一个晚上总是会有很多组不同的客人指名。以赚钱为目的的他们自然不可能一整个晚上只陪着一个客人，所以中途离开也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客人都不会计较。

远远望过去，褚弈看到7号桌边坐着一个身穿红黑色系华丽洋装的年轻女生，旁边的沙发上还放着一个黑色的长盒子，里面装的似乎是贝斯一类的乐器。

对方看到褚弈走过来，立即微笑起来挥手致意。

是认识的人么？褚弈有点纳闷。

慢慢走近过去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之后，褚弈差点一口血直接喷在对方脸上。

我我我我靠……这这这这是……季锐？！

化着精致的妆容，戴着逼真的微卷茶色假发，微笑自然而不做作。身上穿的是Gothic Lolita系的高档洋装，以黑色为大面积的基本色，繁复的装饰上则点缀着浓烈的红色，收腰的式样把纤瘦的身材凸显得刚刚好，短裙下面交叠的细长双腿上覆盖着黑色的丝袜，白皙的绝对领域（注1）牢牢地抓着他人的视线……

如果不知道此人的真实性别，恐怕大多数正常男人都会不自觉地流出鼻血。

然而褚弈现在已经是满头黑线，恨不得举块牌子上面写着“我不认识这个变态”。

“这个客人很正噢，好好努力。”领班微笑着意味深长地在褚弈耳边叮嘱。

“……领班，我想你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很严重的误会了。”褚弈深深地低下头，以右手扶着额头，“你们为什么会让他进来？”

“哈？什么为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她可是客人啊！”领班一脸诧异。

“告诉我，他是怎么指名我的？”褚弈勾着领班的脖子把他拉到一边。

“她一进来就指着墙上你的照片，所以我就安排她到七号桌了啊。”

“难怪……好吧，我明白了，领班您去忙吧，这边交给我了，您不用管。”褚弈认输了般地坐到座位上，眼角抽搐地望着对方。来客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什么叫我不用管啊，那么重要的客人我怎么能不管！”领班满脸堆笑地转向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酒水吗？”

“不用了，我坐坐就好。”毫无迟疑地，洋娃娃一般的“女生”微笑着开口说道，然而声音却是百分百天然不含杂质的纯爷们声……

领班的表情立即僵在脸上，整个人彻底石化。

白痴你不说话会死啊，都装到现在了就给我装到底啊……褚弈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

“男，男人……？”回过神来的领班惊诧道。

“不不不，他是女的，绝对是女的！其实我认识他，他小时候差点被人毒哑了，声音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话说这阵子不是还流行这样的么，比如那个什么哥和那个什么哥……啊哈哈哈。”褚弈嘴角抽搐着帮忙打哈哈。

“噢，这样啊，要是男客的话，咳……恕本店不招待，不过是女客就没关系了。褚弈你好好招待客人……”领班终于带着狐疑的表情，迟疑而僵硬地离开了。

褚弈擦掉一头的冷汗，转向一旁憋笑憋得浑身颤抖，伪娘伪得乐在其中的家伙。

“Ray，拜托啊喂！你干什么穿成这个样子来我店里啊！”

“哈哈哈哈……可是不穿成这个样子根本就进不来店里吧。”季锐终于放开爽朗的笑声，话里还带着点无辜。

周围立即有人向7号桌投来好奇的目光。

“喂喂喂，笨蛋你想死啊！笑那么大声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所以说你到我店里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啊……”褚弈头痛地拿起桌上的白开水猛喝一大口。

“怎么啦，我从来就没有进过Host Club，想来开开眼界行不行？我很久没见兄弟了来探班行不行？我说你对着几个月没见的兄弟就是这种态度？”面对褚弈冷淡的态度，季锐倒是有点生气起来。

“行行，你小声点就行……”褚弈一副“我怕了你”的表情。

“算了算了，跟你说正事。”伪娘侧身从装贝斯的盒子里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小海报，“唰”地一下举到褚弈面前。

“这什么？Rising新秀乐队争霸赛……？”

“对，Rising是最近势头很猛的经纪公司，你应该知道吧？业界能跟他们抗衡的就只有签了Eternal的Stardust了。现在Rising要办比赛签新人乐队，这可是个超难得的机会啊！”季锐说得声情并茂，两眼放光。

“噢，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这还用问？所以我希望Elysium可以去参加啊啊！”面对褚弈不知是冷淡还是迟钝的反应，季锐几乎要抓狂。

“可是Elysium……已经不存在了啊，几年前就解散了。”青年的眼神显得有些落寞，故意转开了视线，不去看对面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解散了还可以重组啊，我们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出道而组队的么？Leader那边我已经通过电话了，他说我们四个人中最难搞定的就是你，只要你这里没问题了，随时都可以重组Elysium。阿弈你该不会不想重组乐队吧？”

“我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哪有余力继续玩乐队这种费时间又烧钱的东西。”褚弈摇摇头，露出有些凄然的微笑，“你最近不是有组新的乐队么，你的贝斯技巧很适合哥特风的摇滚啊，你跟新团去参加比赛吧。”

“……”季锐沉默着把海报紧紧捏在手心里，低垂下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许久才咬着牙说，“懦夫，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当初是谁把我拉去组队的，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绝对要玩出些名堂来的？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你却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当初我也没有想过家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拜托你也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好不好？”

“……”一句话把季锐堵得反驳不能。

褚弈不再玩乐队的理由确实很充分，玩乐队就是个费时烧钱的事情。乐器很贵不说，平时练习总需要租场地，录音不进棚也出不了最好的效果，不找专业MIX也会影响质量……总之每一样都很烧钱，除此之外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

对于负债上百万，每天只能睡4，5个钟头的褚弈来说，玩乐队必须的两样东西他都没有。

既然如此，重组乐队也就是天方夜谭了。

“Ray，很抱歉，我真的没有那个余力，如果你要去参加比赛的话，祝你好运。”褚弈伸手拍了拍季锐的肩，站了起来，“开桌费算我的吧，我要回去之前的客人那里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褚弈依然留下了沉默地坐在原处的季锐，转身往回走去。

Club入口处的吧台边却忽然传来了奇怪的争吵声——

“为什么？男客不是客么？好吧，我懂了，你们就是要钱吧，说吧，要多少才能让我见到这个人？”

“不是的，这位先生，您弄错Host Club存在的意义了吧……如果您想找Money Boy的话，请出门右拐……”

“啪”——有什么东西被甩到桌子上的声音。

“这些够不够？”

“呃……”

突然听到这样的争吵声，褚弈怔了一怔，回头望过去，恰好看见领班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领班，什么事？”褚弈拉住领班问。

“有个男客吵着要见你，今天真是撞鬼了，来找你的都是些奇怪的客人，我现在去跟店长请示一下。”领班一边抹汗一边往店长办公室跑过去。

褚弈向门口吧台处望过去，那里站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高大男人，明明是晚上却还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下巴上覆盖着与本人气质极为不符的浓密的络腮胡。

……还真的是很奇怪的家伙啊。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还是说自己不当心把荷尔蒙散发过度了，竟然招惹来这样的人？

褚弈一边满脸黑线地扶额，一边不动声色地转身遁走。

拜托千万不要在刚刚应付完伪娘的时候让我去应付那种可疑的大叔啊……

然而还没遛出几步，走廊里就传来店长的绝命咆哮——

“你有没有搞错啊！那是金主啊金主！这样的客人不管是男是女是人妖都是我们的贵客啊！我们是打开大门做陪酒生意的，又不是让你把头牌卖身给他！快去跟人家道歉，然后把褚弈打扮漂亮绑上蝴蝶结送过去！”

“是！”

……褚弈闭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痛苦地把头低下去，下一刻就被一脸惊魂甫定的领班直接拖到了吧台边。

“对不起，刚才失礼了。这个就是本店NO.1的Host褚弈，8号桌空着，请您跟我来。”领班拽住褚弈的领子正要往里带路，突然被那高大的男人伸手挡住。

“不用了，我带他出去转转，这些钱足够买下他接下来的时间了吧？”男人指了指放在吧台上颇有厚度的一叠粉色钞票。

哇靠，不是吧……那么厚，目测至少五千……

褚弈直直盯着桌上的钱，完全忽略了男人刚才说的“买下他接下来的时间”这个关键句。

“呃，这个……我还是得去跟店长请示一下。”领班有些为难地说。

“我记得Host Club确实应该有买下Host下班之后的时段这种服务啊。”

“可是您是男客，本店暂时没有这种先例……”

“这不就是个制造先例的好机会么！你个不开窍的！”身后已然传来店长的怒吼。

“祝您玩得愉快！”领班吓得一个激灵，直接把褚弈推给了面前的男子。

“喂喂，这样就把我卖了么……”一边被男子拉着往外走，褚弈欲哭无泪的声音渐渐远去。

“……”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季锐保持着张大嘴巴的状态拨通了何远的电话。

“喂？Leader！大件事啊，阿弈被一个很可疑的大叔包夜带走了，这下搞不好真的会失守啊！”

第7章：契机

街头夜色浓重，红色跑车安静地停在Eden的门口。

风已不似四月那么凉，吹在脸上有种柔软的温和感。

“那个，我说，这位客人您究竟想干什么？”被高大的男人从店内一气拉着奔到店外，褚弈的耐心已经被磨得差不多。

“进去再说。”男人拽着褚弈的手腕，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把他塞进去，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

“我先跟您说清楚比较好，虽然您包了我接下来的时段，但是我不会卖身的。”褚弈言辞坚定，整了整因为拉扯而被弄皱的西装。

他说话的当口，男人已经发动了跑车，沿着繁华而嘈杂的道路向着略为空旷的高架驶去。

“那天在停车场的是你没错吧？”单手掌控着方向盘，男人用空闲的那只手摘下墨镜，微微侧头看了褚弈一眼。

在看清楚对方那双颇为深邃而隽美的眼睛的同时，褚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啊啊啊，你是……”话到一半不由卡住，因为实在太过震惊。

男人却只是淡定地缓缓撕掉粘在下巴和侧脸上的络腮胡子，露出皮肤光滑紧致的脸颊，唇角微微上扬，轮廓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如你所见。”四个字云淡风轻。

“你，你真的是Eternal的沈轩宇？！”褚弈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车门贴过去，心里七上八下，脑袋里一片混乱。

一定是因为不当心撞见了那种场面吧，难道老子活了24年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个男人手里了……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杀人灭口呢？！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个同性恋吧，该不会要先奸后杀然后暴尸荒野……啊啊，一定是这样的，还特地开了性能那么好的跑车！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上次也是掉头就跑，我就真有那么可怕？”瞥了一眼后背紧贴车门一脸死灰的褚弈，沈轩宇表达出他的不满。

“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窥的，其实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褚弈差点就要伸出手指天发誓，“所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男人怔愣片刻，忽然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哧”的笑声。

“什么嘛，原来你是在担心那种事情。”

“哎？”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那种事情根本不值得担心？

“你又没有用相机拍下来，光用嘴巴说的才不会有人相信Eternal会闹出这种绯闻呢。”男人打起转向灯，从反光镜中观察片刻，将方向盘向左打去。

“不是为了那个……那你找我做什么？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工作的地方？”这个重点问题早就该问了，刚才却被男人的气势给吓到，一时竟然忘记了。

“火柴盒。”车子驶上空旷无人的直道，男人悠然地侧头看了褚弈一眼，“那天你丢了一个火柴盒，上面写着这家Club的名字，我就找过来了。至于找你的原因……你还记得Elysium吗？”

Elysium……舌尖轻触齿关再收回，简单的四个音节在末尾收于轻闭的双唇。

只是单纯的发音却轻易触动了绷得最紧的那根心弦，而越是紧绷的弦，触发的震颤也越是强烈。

褚弈的体内像是遭受了微小的电流，不由地轻轻颤抖，表情陷入更深层的疑惑。

“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是Elysium的fan，说得更确切一点，我是你的fan。”只是像在诉说天气一般，这样的爆炸性发言从沈轩宇口中不经意地发出，却让在场的另一个人陷入更彻底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