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意外吧……”李谨然手心里紧握着白羽，像是要将它深深嵌进手心里。然后，他松开，不露声色地将白羽箭甩进了草丛里。

“真的么？”杨宇泽狐疑地打量着他。

李谨然淡淡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话了。他很累，在马背上颠地浑身酸痛，再加上又独自走了这么远，他真的很累。他缓缓伸手，扶着杨宇泽的肩头。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主动伸出了手。杨宇泽有一丝震撼，他不再说什么，支撑着李谨然一道回到了白猎的身边。

“送我……回九王府吧……”

当杨宇泽将李谨然扶上马背的时候，李谨然低低地说。

第三十一章

“啊啊啊——”

连绵不断的，被拉长了声音的尖叫响彻在皇宫上方，赵之栋实在忍无可忍，回身拿过一团干净的纱布堵在了韩唯的口中。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武将出身，只不过是脚扭了而已，至于叫得这么难听么？”

叫不出声音来了，韩唯只能泪眼汪汪地看着面前的赵之栋，心里一个劲的嘀咕着什么。赵之栋斜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要说话，好心将纱布拿了出来。

“武将出身也受不了您老人家这么摆弄啊，比被砍可疼多了……唔……”

赵之栋眼皮都不抬，将纱布塞回去之后冷冷道：“敢叫我老人家，你活该疼。”

韩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报复的原因竟然是一句称呼？

“九王爷，您快点吧，皇上那催着呢！”许久不见，刘公公似乎比原来要胖了一些，看来他最近这段时间过得不错，连口气都强硬上了。

“滚一边去，皇上催也轮不到你着急啊！”赵之栋冷喝一声，刹那吓得刘公公立刻缩回头去，谁也惹不起这位软硬不吃的太医大人。

赵之栋足足折磨了韩唯半个时辰，这才慢吞吞地剪掉最后一根固定绷带的线头。眼见得韩唯已经是满头冷汗，却只是硬咬着口里的纱布不吭一声。赵之栋叹了口气，无奈将纱布取下。

“你是白痴啊，我不给你拿，难道你不会自己拿出来？”

韩唯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出了太医院，韩唯立刻被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刘公公按上软轿，一路疾驰向皇宫内苑奔去。那里，皇上已经准备好了盛大的排场，正在宴请今天割鹿而回的少年英豪。

到场后，韩唯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杨宇泽和李谨然的身影。一丝不安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双手紧紧按住椅子的扶手，双眉紧皱。

酒宴中央依旧空出了大块的地方用来跳舞。不同的是，这次跳舞的不是外面请回来的舞姬，而是新晋选出的秀女。每个人都是姿容初中，身材婀娜，看的众大臣无一不目瞪口呆。然而韩唯却始终无法将精神集中，他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无法宁静的心绪。那种感觉如同一条噬咬着他心脏的蛇，痛苦而无法摆脱。终于，他在忍不住了，双手用力就要起身。

“唯儿，来，哥敬你一杯。”韩叶隐忽然叫道。他声音并不大，却将将盖过了场上的音乐，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唯无奈，只得忍着脚疼，拿了杯酒一瘸一拐过去。

热闹并未停止，所有人都只当这是兄弟间的热络，没有太多人注意。皇家的事，从来都是眼不观耳不闻，谁都不想惹麻烦上身。

韩叶隐微笑着举起酒杯，在韩唯躬身敬酒之时，他却忽然将那一杯酒结结实实泼在了韩唯脸上。

韩唯一时大惊，却听得韩叶隐低声道：“镇定！”

索性韩唯的身体将两人档的严严实实，没有引起骚动。韩唯微微抬手，抹掉了脸上的酒。

“这一杯是让你清醒清醒，别给老韩家丢脸！”韩叶隐忽然冷笑道，“怎么，这么会见不着就想了？就放不下了？在筵席上就给我摆出一副失魂落魄了？我想我告诉过你，你不光是韩唯，还是天骥九王爷！若是你想当个闲云野鹤，就给我滚远点，别在我眼皮底下装什么情圣！”

这几句话一点情面都不留，把韩唯说的心里一阵委屈。要不是那个谁谁谁异想天开非得亲自下猎场，至于搞成这个样子么？可是……现在挨说的却只有他自己。

委屈是委屈了，可是韩唯却只能把这份委屈生生咽回去。在家里他可以任性，然而这是在公开场合，他是绝对不可以辱没了堂堂九王爷的大旗。

他讪讪坐回去，猛灌了口酒，强迫自己去看中间华丽的表演。

忽然，他的眼神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的目光有一刻的凝滞，然后那个人马上把视线移开了。艳色长裙拖动着背上雪白羽饰，那个人就像一只鹞燕，在众多舞者中穿梭。那撩人的姿态，与在茶馆之中的她竟是判若两人。若不是那一对视，韩唯根本就不敢确认。

那竟然是上官家都不知道的女儿上官雪冬！

最近事情太多了，竟完全忘记了。虽然无心为难她，但是她能凭自己的力量站在此地，却也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上官雪冬似乎也是着实吃了一惊，韩唯想想自己并未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虽然，她可能会猜到自己有什么功名在身，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是天骥九王吧。

韩唯舒缓下心情，随着节拍跟随着上官雪冬的身影。

这时，韩叶隐身边一个宫装丽人起身缓缓离去。那似乎是蔚瑶，只见她肩部略微踉跄，穿着唯美宫装的身影也显得臃肿了些。韩唯忽然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少见她露面，难道是……

他瞥了韩叶隐，却发现韩叶隐对蔚瑶的离去并未有所表示。他只是不停地命令齐默倒酒，然后一杯一杯饮尽。

迟钝如韩唯，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如此喝酒，不是韩叶隐的风格。而且，今天明明是个大好日子，然而近距离内依然侍卫成群，全无喜庆。仿佛眼前看到的欢歌笑语就像是圈在画卷上的布景，没有一点真实感。

韩唯皱了皱眉头，他发现自己的肌肉在渐渐绷紧，身体竟然自动进入了警戒状态。

韩叶隐虽然喝了不少的酒，脸颊有些泛红。他微眯着眼睛，嘴角浮起了浪荡的笑意。齐默在一边翻牌，似乎在确定秀女们的名字和身份。这个时候，所有的秀女们都激动起来了，谁被皇上点中，无疑便是今晚飞上枝头的凤凰！

场中所有的白色羽饰都聚集到了一起，一片毛茸茸的白色簇拥着，仿佛近在眼前的白色云团。云团下秀女们的腰肢隐隐可见，甚是撩拨。韩叶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齐默捧着酒壶过来倒酒……

天地变色只在一瞬间。

没有人想到，在这笙歌宴舞之时，居然会有人行刺皇上！只见那一道利刃闪着寒光，自那白色团簇中冲出，直奔将注意力放在酒杯上的韩叶隐！韩唯在一旁，虽然看了真切，却无奈脚踝受伤，根本没有平日的速度，只能眼看着那只利刃自眼前飞过，他甚至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

唯有韩叶隐依然淡定自若，右手稳稳地拿着酒杯，连嘴角的笑容都未曾变过。

当利刃飞至将将飞至韩叶隐面前时，忽然一道黑影掠过，挡在了韩叶隐的面前。黑影手起刀落，生生将半空中的飞刀劈下。将韩叶隐已无危险，黑影又再度消失，仿佛是暗夜中的鬼魅一般。

那是皇宫之中另一股保护势力——暗卫。

见韩叶隐没有受伤，韩唯这才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坐下来。可是他转念一想，为什么暗卫会出现的这般及时，为什么韩叶隐的表情，似乎他早已知晓了会有行刺？

他慢慢扫视四周，诸多大臣中，有些人地惊恐是发自本能，有些人的担心则是故作姿态。这个皇宫本就是个多重染缸，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绝去相信。如今，在这个突发事件中，他心里忽然涌出了平日里不会浮现的情绪，他开始迷惘。

“来人，把场中所有人等悉数拿下！”齐默冷着声音命令道。

立刻，大内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持刀剑将众秀女们围在中间。秀女们恐慌不已，有的连声尖叫，有的则是直接晕了过去。

上官雪冬一直站在中央，她脸色铁青，右手紧紧握着缺了一角的白色羽饰。

第三十二章

韩唯真的希望自己喝多了。

如果喝多了，可以认为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可以自欺欺人，可以不管不顾回家蒙头大睡。

可是……他偏偏异常的清醒，连吹过耳边的风，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现在的秀女都喜欢舞刀弄剑的，朕还真是开了眼界。”韩叶隐缓缓起身冷笑着道。

韩叶隐用了“朕”？韩唯一愣，他本以为，韩叶隐是永远不会用这个代名词的。之间韩叶隐脸上一种似笑非笑，眸子中透露出了一股凛冽，哪里有一丝的醉态？韩唯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自己和其他的大臣们一样，被困在笼子里被皇帝耍的团团转。

兄弟情？韩唯咧开嘴苦笑，那是他的奢望。帝王之家里哪里来的兄弟情，他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么？

他扭头看向上官雪冬，上官雪冬姣好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冰霜。她太过于震惊了，似乎被抓到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在那层冰霜下，可以看出隐约的不甘心。

上官雪冬回望韩唯，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她动动嘴唇，无声地将她的想法传递给韩唯。

——原来你就是天骥的九王？

韩唯无法否认，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这一小动作没有逃过韩叶隐的眼睛，他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再不在乎当着这诸多大臣的面，大声道：“怎么？朕还不知道原来这刺客跟朕的弟弟是旧识？”

韩唯猛然抬头，看出了韩叶隐眼中的杀气。他只觉得全身一冷，但是同时，他也释然了。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不瞒皇上，臣确实认得这名女子。请……容臣上前跟她说两句话。”

韩叶隐没想到韩唯居然如此轻易承认了，还光明正大要求跟刺客说话！他差点没气的当场掀了桌子，心里暗骂这弟弟怎么越活越回去！

但是此种情形之下，他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暗自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

上官雪冬也是吃了一惊，她本以为韩唯会彻底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何况两人之间其实本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看着他慢慢向自己走来，脸上复杂的神情却是让她心中一痛。她还记得那日茶楼之上的韩唯，虽然是略有些阴沉，但依然难掩凌厉，还能看出昔年九王神威。可是现在的韩唯，看起来却是失魂落魄，犹如丧家之犬。

她戚起眉头，眼看着韩唯走到自己面前。她不知道韩唯要做什么，或许，他想直接杀了自己，以扞卫他的九王之名？

然而韩唯并未有什么大的举动，只是在她面前站定，低低问了一句：“那天在茶楼之上，你说了多少真话？”

“……现在问这些，有用么？”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上官雪冬预料，她呆愣了一下，才不解回答。

“你受了谁的指使来行刺？告诉我，我会救你。”韩唯依旧压低了声音。

哼，目的还是这个吗？

上官雪冬骄傲一扬头，冷冷道：“何必虚情假意，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皇宫。”

是啊，的确是。但是，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试一试。

韩唯猛然睁大了眼睛。

用自己身上唯一的筹码，去玩一场一生一次的赌博。

韩唯忽然转身跪下，朗声道：“臣弟求皇上对此次行刺事件从轻处理！”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连齐默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对韩唯此举甚是不解。

“为什么？”韩叶隐压抑着怒意，沉声喝道，“说出理由。”

“如皇上猜测，臣弟与这位姑娘，的确相识。臣弟认为，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请皇上从轻发落，给臣弟一点时间，让臣弟问出幕后主使。”

“哼！给你，你能问出什么来？”韩叶隐的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尖细而刻薄，“前朝后主朕倒是给了你，可是你呢？你只是一再的让朕失望！”

韩唯脸色刹那间惨白一片。韩叶隐知道李谨然是韩唯的死穴，可是为什么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

韩唯暗自握紧了拳头，没有抬头，只是重复了一遍：“请皇上成全。”

周围诸大臣心里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这九王爷看样子要跟皇上对着干啊，两亲兄弟闹起来孰是孰非也不是外人能掺和的。可是，这万一闹出个好歹……

韩叶隐愤愤扫开了面前的酒杯，心里的怒气升级为杀意。他看都不看韩唯一眼，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朕说杀就杀，说留就留，你不过一介臣子，竟妄图干扰朕的决定吗？来人，都给朕杀了，一个不留！”

“皇……”韩唯惊诧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韩叶隐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他不曾见过的戾气。韩叶隐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他到底是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的顶撞，还是因为这让他又想起了……李谨然？

韩唯沉下脸，站起身。一个利落地劈手，夺过身边侍卫的长剑。大内侍卫虽然不是庸货，但又有几人能抵挡地住九王神威？眼看着韩唯二话不说，一个一个挑开侍卫给上官雪冬解围，韩叶隐真恨不得狠狠给他一个爆栗子，打醒他！

喝多了吧，犯浑呢？她们要杀的可是你老哥我啊，你还帮着她们？

“给我剑！”韩叶隐冲齐默一伸手，都没等齐默反应过来，便自己抽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

“皇上，使不得！”齐默一皱眉，拦在了韩叶隐的面前。

“那小兔崽子越来越嚣张了，再不给点颜色看看，难道让他爬到朕头上来么？”韩叶隐咬牙切齿道。

“皇上，您这一动手，可是宣判了九王爷的死刑啊！”齐默急切地说，“九王爷是您唯一的亲人了，高处不胜寒，您有独自面对接下来几十年的帝王生活的觉悟吗？”

“朕……”几句话，把韩叶隐说愣了。

“皇上，虽然奴才一直告诉您，要用‘朕’，可是这个词，既代表帝位威严，也代表了生疏冷漠。自古皇帝皆为寡人，皇上之前的避讳，想必是这个原因。既然不想做寡人，今日又缘何对于九王爷，只称朕呢？”

“……”韩叶隐半天没话说，想了想，还是没话说，只得把手里的剑放下了。齐默这个人看事情很透彻，但是他有个坏毛病，就是没把他逼到头，他就跟你耍无赖，什么都不肯说。等到一说起来，就是字字箴言，句句中的。

韩叶隐无奈叹口气，刚刚那点怒气全消了，剩下的就只是无奈。这大好的夜晚，就白白浪费在生气上了。他看了看齐默，月光下，忽然发现齐默这人长得不错啊。白白净净，皮肤又好，就跟那个刚剥出来的鸡蛋似的。是该赏还是该罚呢？好像今天还打过他一次呢，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上药。

“住手！”

正当韩叶隐这边思想溜号的时候，只听得那个侍卫一嗓子尖叫，吓得他差点咬到舌头。他刚忙往中央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韩唯竟然被那个刺杀自己的女的扑倒了！

那女的正压在韩唯身上，脸距离韩唯的脸不过一指，就快要碰上了！

这搞什么呢？当众调情？

“都给朕住手！”韩叶隐大喝一声。

大内侍卫们听命纷纷立于两侧，场中没有尸体。侍卫们下手都是留了情的，毕竟谋反人数少，大多数的女孩是如假包换的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