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辉这还柔肠百转解不开,立马弹出满脸黑线:“滚!”抬手就去推那猪头。这啥人呐,说发情就发情,冰天雪地都不
耽搁。
“啊!再打打傻了!”纪康大叫,赶紧抓住他腕子:“我滚,滚还不行?咱接着赶路。”趁早儿还能多陪他几段儿。
“诶,等等。”赵辉却把人摁住,他一直都想问:“那个陈哥,到底是啥人?”暮色里秃掉半截的粗头眉,活像两把大
扫帚,扫得他神思不宁:“你别瞒我,我更不安生。”
“啧,”纪康没辙,复又躺下:“你姐夫,的一个表亲。”
“真的?!”赵辉撑住他肩膀:“陈家坳,不都富得流油了,咋还来这矿山里混?”他吃惊地问:“他认出你了?”
“本来没有。”纪康摊开手脚:“赵喜那天不是去村委会吗?刚好碰上他。听他组里的人说,这蛮子吃喝赌偷样样到手
,房产田地败光,把他老子娘也气死了。”说着不经心吹去发梢上的雪末末:“担心个啥,就他那两破招儿,当个沙包
还嫌寒碜,懒得理他罢了。”
“瞧把你能的,”赵辉掐他:“狗急了还跳墙呢,我看他昨天呛得够受。”想来越发不安:“昨儿个你收工前,我不是
跳出来了吗?他正带着几个人欺负赵喜呢。”
“看出来了,不然我能把人要过去?”纪康刮刮他鼻子:“我老婆都要英雄救美了。”
“……”赵辉微窘,拨开他的手:“别捣乱,跟你说正经的!”他皱着眉:“你别不当回事儿,越是傻大胆儿,越得当
心!”
“知道了,我谨遵教诲还不行?”纪康拉拉他耳垂,笑问:“欸,想好了去哪儿没?别真叫我去当渔夫哈。”
“啧!”赵辉又拍开:“手咋这么多!”瞪眼:“当渔夫咋地了?委屈你了?”
“好玩儿嘛,肉嘟嘟的。”纪康不甘不愿撤了手,搁他腰上:“真的,还十来天了,回去赶紧打算打算。要收拾的,要
交代的,提前打点了,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你才好玩儿!”赵辉回揪他一记:“这耳朵也不错,嘿嘿,旺夫相。”他手撑下巴,琢磨着:“过两天我先把咱俩家
地里的东西收了,还得下山买点儿粮食。”
“啥旺夫啊,典型的旺妻好不好!”纪康不愿意了,搓着耳朵:“不懂装懂,得亏不要你打卦骗钱,不然开摊儿准挨砸
。”说着欠起身:“对了,”掏出个信封给他:“二毛还托我帮他打听矿价,你要不先下山?他恐怕赶着用。”又道:
“正好叫他找两个人,把粮食给你一块儿抬上山。”
“去,你才不懂装懂,要旺也是我旺你!”赵辉接过来,叠起收好:“那我后天就给他送下去。”说罢撅起嘴:“抬粮
食就算了,总麻烦人不好。再说,他这会儿都对我有意见了。”
“他就那脾气,跳两下就完了,”纪康道:“你别理他。”随即满脸坏笑:“我有说你是我的‘妻’了?干嘛急着大包
大揽,啧啧,真不害臊。”
“你!”赵辉跳起来撕他的嘴:“我叫你嘴欠!”
“哎呀!别掐了!投降了!”纪康抱着脑袋翻身就跑,远远地叫他:“快来呀,咋那么能磨蹭。”
“哼!”赵辉成心慢腾腾,挪过去接了那只手,是不想让他送得太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就有了预感,在回想中,在纷乱交织的片段里……那个人,那一天,那个阳光普照的雪地晌午
,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温软的微笑与温暖的臂膀,扯不尽,尽是历历如新的,依恋与痴缠……
“你赶紧走,”赵辉吃完了干粮,把包袱系上,推他。这都过了晌了,那人还没有回转的意思:“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
“嗯,”纪康看看天,拉起他:“过了前面坳子我就回。”
“唉,真不用!咋那么哆嗦。”赵辉甩脱手:“我自个儿不都过来了?!”
“反正请了假,回去也是闲着。我走得快,”纪康拽住他:“咱路上又歇了那么久。得了边走边说。”
赵辉道:“我走得更快,”无可奈何被他拖着往前:“要我一个人,早过了那坳子了。”
纪康低头笑,睒眼瞅着他,突然亲过来一口:“老婆……好喜欢你的。”
赵辉这还皱着眉,懵然就红了脸:“呸……”好半天才想起来低骂一句,也转开头:“好端端地……发啥酸……”
“嘿……”纪康不吱声儿,握紧了他的手。
赵辉反攥住那只手,过了会儿才叨咕:“骗子,”看向一侧山岭:“不吭不哈就自个儿溜了……要我不来找你,”他怨
怼地:“还不定要野到哪儿去呢……”
“哪有啊?”纪康叫屈:“收拾那烂摊子不是嫌麻烦吗,就,就偷懒了……”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想你会拦着不
让我来这儿。”他绷起脸忍住笑:“其实我回村儿等过你几天,趴你家窗台上左盼右盼盼不来人,还蹭我一鼻子灰,唉
,只好先走了。”又洋洋得意晃着他手臂:“我就知道,老婆肯定要来寻我的。”
赵辉笑骂:“闪一边儿去。”死小子逮着牛皮就吹,只顾油嘴滑舌:“我还趴你床头磕一脑门子灰呢。”说罢不由微蹙
了眉,李氏要真容他走得进家门,他俩也不用愁上这些年了。
“嘿嘿,”纪康笑嘻嘻扯住他:“干啥不挑别处趴,非要趴上我的床?”
赵辉恼,一记眼刀劈过去:“又嘴欠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纪康脸色一正,拉着他赶紧跑:“咱接着赶路。”
“喂,”赵辉却站住,指向一边儿:“那树杈上,不是乌骨藤?看着挺匀净,”回头推他:“你给我上去揪一把。说了
一年还没给永诚逮绣眼,”他道:“正好编个笼子先让他耍着玩儿。”
“永诚?”纪康本来已经跳起身,立马撒了手:“又不是啥公子哥儿,想玩雀仔自己抓呗。走个路还惦记他,”悻悻拍
着手:“哼,从来也没见你给我送个啥。”
“啧,你跟人小孩子比啥,”赵辉哭笑不得:“赶紧去!”
“我也是小孩儿!”纪康咋呼:“不行!你就得先疼我!”
赵辉受不了:“你害不害臊啊?”
“我就不害臊了,怎么着?”纪康梗着脖子耍脾气:“不行啊?”
“……”赵辉没辙:“得得,待会儿先整个笼子把你塞进去!”推着他往树下走:“少罗嗦,赶紧上!”
“哼,谁怕谁,你编了我就敢进。”纪康这才不甘不愿往上攀,犹自嘀咕不休:“那小耗子,吱啊吱啊叫都叫不响,看
着就烦,还成天当宝似的……”
“你才耗子!”赵辉抽他脚后跟:“再上去点儿,欸,对,就那根儿。”
纪康扯下来,拿刀子割了缠成一卷儿,塞给他:“说好了啊,有我的啊。”
赵辉‘噗’地笑:“行,”拽出截细的往他手上一缠:“你的!瞧这多好,比猪笼子强吧?”
“哼,就会耍赖。”纪康拉起他腕子:“快走吧。”一路送他过了坳上的缓坡才站定,瞅着他:“自个儿当心着点儿,
下山别忘了找二毛。”
“忘不了。”赵辉转过身,向着他:“你也是,别累着,别忙着往回赶,咱不差那一天两天。”说着抬手去整那吹乱的
蓬密黑发:“野人似地……”那一会儿,他真觉着,面前这个高高大大还要他仰视的男人,像极了个淘气捣蛋又贴心的
坏孩子,半会儿都离不开身,倏忽就哽了嗓子,再说不下去。
纪康握住他胳膊,把他抱进怀里,委委屈屈地摇摇:“我不爱别人弄我头发,就想着,等你来了给我理……”
“嗯,”赵辉红了眼圈儿:“……等回家,给你理个精精神神的,咱俩一块儿过年。”
“嗯。老婆……”纪康脑袋耷下来,贴上他颈子,蹭一下:“往后你就算生气,也不准再赶我了……你不准不管我的…
…”
“……嗯,你还不知道,”赵辉囔着鼻子,用力地笑:“我哪儿会,真的赶你了?”
“我就是不知道……”纪康糯糯地,依在他肩上笑弯了嘴角。
两人靠着又待了片刻,赵辉松开手:“好了,”给他抻抻衫角:“赶紧回吧,我也得赶路了。”
“嗯。我看你先上去。”纪康把包袱摘下来,搭在他肩上,轻推他一下:“仔细,看着路。”
“好。”知道自己不走,那人也不会回。赵辉笑应:“我走了。”随即转过了身。却才刚迈出步子,眼里的泪,就莫名
其妙簌簌漏下来。他迎风飞快翻过那个山岗,蹲下擦擦脸,再倒回去看。复又清晰的视野里,那高高的人影,已经没入
无际的冰川雪蔓中。
结局A……1
赵辉对晌就到了家,那条雪道越走越寒,脚脖子都快冻脆了,歇倒不如不歇。他进门胡乱喝了点儿热的,顾不得洗涮就
倒头大睡,直到第二日凌晨三、四点,才蓦然惊醒。隔屋里的两个外甥女也没有睡,急促地啼哭着,那哭音长而尖利,
猫爪似地抓透墙缝,在冰冷的夜里一声紧追一声,像根绞至极尽却迟迟不肯绷裂的弦。
冷汗冻住了枕巾,赵辉定定睁着眼,瞪着漆黑的帐顶,四肢百骸都仿佛镶进了板子里。良久才抻直指骨,摁住冷缩的心
脏。掌心隐约的节律,紊乱而奇缓无序地游走沉浮,让他几疑身在梦中。他猛地坐起身,外套都没披就直冲出去,一手
按上隔屋门板,才遽然停下,深吸口气,屈指扣响了门。
赵芬发髻蓬乱,满脸疲沓,身体挡住风让他进去,立刻又掉头抱起床上俩个孩子:“三弟,吵醒你了。”
“孩子咋了?”赵辉关上门。
“噢——噢——”赵芬低低地哄,低声说:“奶水不够。怕是,饿了。”
“黄疸还没褪?”赵辉看了看那两张焦黄的皱脸:“兑点儿米汤喂吧,我去熬。”
“三弟,不用。”赵芬叫住他,转身搂紧那俩个孩子:“哭两下就好了。”
“米吃完了?”赵辉问:“我上次拿回来的?”
“不用。”赵芬仍旧说,她低下头:“……妈要打糍粑,再过十来天你都成亲了……”
赵辉转脸就走。
“辉子!”赵芬追上来:“你听妈的!”她急促而窘迫:“陈家坳那个……那个……”
“我知道,你说。”赵辉没回头,立刻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自己见过的那个二椅子。
“上个月那人投井了。”赵芬站在他背后:“辉子,这次我回村,听到些闲话……”
“不是闲话。”赵辉打开门:“是事实。”
李氏入冬后就犯了肺气肿,夜里不能躺平,只能半靠在床头。帐子像一层败絮兜着床沿内费劲儿的嘶喘。
“妈。”赵辉没开灯:“我拿米给大姐熬粥。”他蹲下去,拖出瓦缸:“过完年,我跟纪康去南方打工。”
“你……”帐内猛一阵剧喘,李氏捶着胸,拱背挑开帐子:“畜生!你知不知道村里都传开……咳——咳,你还叫不叫
妈活?!”
赵辉半蹲着,一动不动:“妈,您又知不知道,这话就是赵德才传出……”
“你闭嘴!”李氏又狂咳一阵:“没良心的混账,要不是靠玉霞照应着,你妈这把骨头早就入土了!”她手按床槛靠回
去:“你啥都不用说,年前你就跟人成亲。”
“我已经说过。”赵辉抱着缸子站起来:“我跟纪康走。她愿意进门守活寡,随她的便!”
“你……你……”李氏摁住胸口:“你敢!咳——”好不容易伸起手指:“就再也别回来!”
赵辉没应声,径直出了门。
外衣忘了靠火盆烤,冻得跟钢板似的。赵辉把米给了赵芬,回屋带上钱,刚要走,又掉头轻轻拉开了抽屉。天地间像灌
满了浓稠的墨汁,那只手电也是,黑黑的,静静地,温纯地躺在屉角。他伸手拿起来,突然有一瞬恍惚,自己竟真的,
从来没给那小子送过什么东西……
当天是周六,二毛照例还要加班。赵辉先把盐油粮面采买了,才去的他家,也等了足有两小时。
“你村里不是拉过电话线了?”二毛满脸胡子拉渣,进屋踢掉靴子,拍着后颈坐下:“咋不先打去我厂里说一声儿?”
他这半年也累得够呛,厂子忙,家里闹,女儿才两三个月,老婆就又怀上了。
“就村委会装了一台,还不好使。”山上信号弱,据说杂音比人声还大。而且,他哪儿会去找赵德才。赵辉搜出信封:
“纪康给你打听的矿价,叫我赶紧送来。”
“矿价?”二毛接过来,拆开封口抽出张薄条,看完才想起来:“哦,对。搞忘了都。”
“咋了?”赵辉问:“没有了?”看那信封还挺厚的。
“有,不是我要。我姐夫,想跟人做生意。”二毛站起身,冲院里吼一句:“金玲!娃儿哭了你不会抱抱?吵死了他娘
的!”把信放好才又过来:“咱一会儿吃过饭,就去找人抬粮食。我恐怕就去不了了,年前任务重。”
“不用,”赵辉说:“你忙你的。”在这儿坐等半天,他也被那娃儿闹得焦躁,喝掉茶底子:“孩子是不是不舒服,你
去看看,我这就走了。”东西虽然多,慢点儿扛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