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向下,傅易辰用脚尖挑了挑那团黄白软滑的皮肉,朗声笑叹:“好皮好肉,怕是做上七八十个拨浪鼓也有余啊。”
听了半晌,只听铁链交击之声,又闻傅易辰说道:“你看,这个人你可认识?”
镜头并未调转,而是顺着剥落皮肉的胸膛缓缓上移。只见那喉间一个黑糊糊的血洞,血块板结,徐笙登时瞠目,怪不得
此人呼喊不得、发声不能,原来早已被移到剜掉了喉结。旋即大骇,徐笙紧紧闭住眼目,却被强硬掰开,只对上镜头里
那张熟悉的脸。徐笙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嘶声惊叫一声,身子向后一瘫,再也不得动弹。
陆靖南心下一慌,忙探了探徐笙的鼻息,好在尚有气息出入,想是吓昏了过去。
再看那镜头上男子的尊容,纵使手刃数人的陆靖南也不禁胆寒。
那张脸……哪里还能被称为脸……
听闻徐笙昏厥过去,傅易辰立即停手。
傅易辰一入暗室,便接过李怀亦手中的蕃荷叶,屏退众人。
缎面薄被之下,莹白的领口拥在颈中,更衬得这颈子柔白如雪。领口双飞的蝴蝶盘扣,银丝镶绕,精致小巧。苍白的小
脸,双颊带着异样的微酡,却犹如莲瓣一般悦人心目。
徐笙微微蜷着身子,蹙额颦眉,双眸紧闭,长睫落下两片凉月似的浅影,稚气未褪,楚楚生怜。傅易辰目光怔怔,心醉
神驰,待看到那眼角晶莹的泪痕,胸中五味陈杂,刺痛骤起,道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
将这玉人儿搂在怀中,傅易辰将蕃荷叶放在那可爱的鼻尖,待他慢慢细嗅。
鼻尖清清凉凉,梦里兜兜转转,徐笙赫然惊醒,却发现被人箍在怀中。那枚古董袖扣一入眼,徐笙竟惊得捂住双眼,撕
心裂肺地干呕、咳嗽起来。傅易辰登时慌了心神,丢开蕃荷叶,侧身去看徐笙的脸。徐笙却一味躲避,满心的抗拒。傅
易辰怕是弄疼了他,只好轻轻搂住徐笙,好言宽慰道:“笙笙,笙笙,让我看看你怎么了,快些,别闹了。”
徐笙闹了半晌,便俯卧在榻栏上,一声不吭,静静喘息。
忽地门响三声,傅易辰起身。
待回来,傅易辰侧过脖子,亲了亲那柔白的颈子,竟低声道:“笙笙,我替你报仇了。”
闻言,那榻栏上的身躯微微一震,徐笙慢慢回首,玉容含笑,声音喑哑,凄楚异常:“报仇又如何,我只知,原来竟是
你。”
竟是你,我温柔的辰……
说罢,徐笙唇间翻出鲜血,眼前一黑,再一次不省人事。
字字如钉,傅易辰心下狂痛,那抹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傅易辰搂住徐笙,失声惊叫道:“来人!”
“笙笙这到底是怎么了?”傅易辰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李怀亦从未见傅易辰如此失态,心有戚戚焉,却如实道:“笙少为情志所伤,一时气血滞涩,恐怕已经损伤心脾!”
“我……唉……我不过是为了……”傅易辰哀叹一声,悔不当初。
我不过是为了得到你……
李怀亦为局外之人,自是看得明白,傅易辰恨极妒甚,为了完完全全得到徐笙,简直不惜一切。现在,笙笙只是知道傅
易辰瞒骗他暗中插手帮中事务,对潘子琛动用私刑之事,便已气得口吐鲜血,若是知晓一切,还不死过去?思及此,李
怀亦心如刀绞,望着徐笙毫无血色的小脸,胸内更是撕心裂肺之痛,无奈脸上全然不可显现,只垂头轻按徐笙的合谷穴
,强忍苦楚,宽慰道:“傅先生,笙少现在千万不可以再受到任何刺激。”
“笙笙,笙笙……”傅易辰哀唤数声,却知一切已经来不及,笙笙已经知道自己欺瞒之事,然而绝不可让他得知一切,
如今之计唯有……
第十九章:藏娇 中
再睁开眼,却是香白暖帐,玉钩垂影,俨然在笙园卧房之中。
香云缭绕,煞是好眠,徐笙懒懒翻身,只觉什么物事磕住了腰身,手一拿竟是那一只再也熟悉不过的云锦枕头。之前那
一幕幕全全涌入脑中,顿感撕心裂肺,眼中蓄泪,喉头哽咽。又想起那一团无血无泪的酥软皮肉,登时干呕连连。
这时,房门打开,步履轻响。
心下惊慌,一手捂胸,一手拂开床帐,竟看到陈妈端着白玉盅放在桌上。
目光慌忙扫射四周,半晌,徐笙大气一松,随即展颜。
原来这般惊险竟只是一个梦。
怎么能怀疑辰,他待我如珠如宝,他如此爱我……
虚咳两声,徐笙问道:“什么时候了?”
陈妈满脸笑容:“快六点了,笙少爷足足睡了四个钟头呢。”
徐笙扶了扶额头,兀自喃喃:“怀亦的医术是越来越好,怪不得人人说梦是反的,竟是真的。”
陈妈服侍徐笙喝了药,末了又取出两颗奶糖:“辰少爷瞒着李医生塞给老身的,少爷怕苦,且吃了罢。”
徐笙冲着陈妈一笑,将糖果含到口中,一路是甜,直甜到心里。
“少爷晚上想吃什么?”陈妈问道。
徐笙抚了抚肚腹,笑道:“也不是很有胃口,弄些清淡的小菜便是了。”
陈妈应了一声,收拾了盘盏便退了出去。
闲望着窗外园中阑珊春意,徐笙静静待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打算去书斋看看新闻。
步到走廊,却见工人俯身凿地,尘土纷纷,徐笙当下便咳了几声。
正在一旁监工的卢叔一见徐笙,便上来道:“少爷,闭路电视坏了,正在修理。”
徐笙颔首,扫了工人数眼,道:“叫怀亦过来。”
“李医生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卢叔道。
“你们继续。”说罢,徐笙施施然转身,往前厅走去。
李怀亦站在窗边,眺望远天,背着身看不见表情。
徐笙悄悄走近,忽地伸出手,以扇击打其肩,笑道:“一个人发什么呆啊?”
李怀亦兀然回身,速度之快,倒是把徐笙吓得站立不稳,还在李怀亦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徐笙。
徐笙在椅上坐定,望着李怀亦略略慌张的表情,还打趣儿道:“你看你吓成这样,难道被你这郎中轻轻一撞,我便命不
久矣?”
李怀亦讪讪然,打开药箱,竟取出针来:“笙少,请让怀亦施针。”
徐笙一见那带着尖锐寒光的银针,一丝熟悉的惧意掠过心尖,便似孩童般缩了缩身子,不自觉地娇声嗫嚅道:“为什么
今日要施针,我都答应你喝那苦药了。”
李怀亦一怔,心里竟泛起了浓浓酸楚,手当下一停,道:“不行,不施针你的病就不会好。”
徐笙眸色怀着一丝苦楚,声音微微颤栗:“你明知我见不得针,还……”
李怀亦突然怔忡了,他向傅易辰献计之余,竟忘了徐笙是见不得针的。当日,潘氏潘炎正将徐笙掠走,在其下体施以针
灸之法,令其欲火焚身而不得发泄。七日之后,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徐笙,便再也无法从前方得到快感。之
后,身心俱损的徐笙更是自我放逐,干脆以后庭交媾为乐,同时亦为傅氏立下一个又一个汗马功劳,虽已遗忘了该处隐
痛,但再也不愿被施以针灸……思及此,李怀亦暗骂自己数声,然而命令难违,也只好柔声劝哄:“很快就好了,怀亦
不会伤害笙少的……”
望着李怀亦手执银针,步步逼近。那目光温柔而笃定,十分值得信任,然而徐笙还是觉得他像极了洪水猛兽,随即汗出
如浆,神经紧绷欲断,竟失声叫道:“怀亦,不要!”边说着,身子离座,双手胡乱挥舞地就要逃跑。
傅易辰迈入前厅,一见徐笙躲闪,便示意藏于暗处的陆靖南。
陆靖南会意,立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掌切在徐笙后脑。
徐笙软软落在陆靖南的怀中,一脸惊诧的惨白,睫羽轻颤,犹在挣扎。
傅易辰脸色微沉,浓眉紧锁,暗自握紧了双拳,然决心已无可动摇。
的确,于心不忍又如何……
笙笙,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一切,仅止于此!
老宅的暗室。
“傅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情有欠考虑。”陆靖南想起徐笙过往种种厚待,亦是于心不忍。
“门主,我也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当。”礼堂堂主张丰附和道。
“只要你们配合,笙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傅易辰一意孤行。
执堂堂主孙定邦斟酌片刻,起身谏言:“辰少不如将笙少移送到笙岛去……”
“笙岛……”傅易辰兀自喃喃,突然目色一凛,沉声道,“孙堂主好提议啊。”
孙定邦愣道:“哪里的话,不过是帮辰少分忧而已。”
傅易辰低笑一声,道:“不不,你更想为自己分忧。”
孙定邦本是心虚,听闻傅易辰此言,四下目光乱扫,末了讪笑:“辰少开玩笑了。”
“不要以为笙笙不追究,你下毒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傅易辰咬牙切齿,几乎将手中茶杯捏得粉碎。
孙定邦一听,脑海中立即充满了傅易辰虐杀潘氏总裁的场景,登时双膝跪地,高呼饶命。
傅易辰目视他处,哼笑道:“原本笙笙不追究,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竟想把他弄到笙岛去——我以为你那点小动
作我不知道,加拿大的雷斯利可是你的连襟,你分明是想要毁尸灭迹。笙笙待你如何,帮中有目共睹,你竟……罢了,
“傅易辰挥了挥手,冷冷下令道,”来人,把这个叛徒拉下去。”
傅易辰忿忿低叹:“笙笙还是太天真了,竟养了这样一条忘恩负义的豺狼!”
帮中上下噤若寒蝉,不禁为孙定邦的下场暗暗担心,而门主之滔天盛怒无不与徐笙有关,当真是令人心惊胆寒。
半晌,李怀亦立起身来,犹豫地开口道:“傅先生,不如坦诚相告吧。”
傅易辰迟疑了片刻,却嗤笑道:“坦诚?不过是用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弥补这一个而已。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笙笙,希
望帮里的兄弟们可以配合。”
“可是,万一露出了什么破绽,以笙少的能力,怎么可能不追究下去……”李怀亦祈求地望着刚正卓绝的傅易辰,仍努
力谏言,心中惴惴不安,更是于心不忍。这计划若是执行得有丝毫差池,以徐笙的性格,便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一
切揭晓,徐笙怎么忍得了……只怕那时,不止见血那样简单。
傅易辰怎会不知此行凶险,面色早已微微泛青,却截言道:“没有万一,除非有人背叛我。”
听闻此言,李怀亦只觉一阵无奈,暗暗捏紧衣摆,思及徐笙的脆弱模样,更是心乱如麻。
“明天把笙笙安置到老宅,一切按照原样,除了重要事务,六堂还是一律听笙笙差遣,但是尽量自己解决。还有,孙定
邦的位置,暂且由张丰你顶着。”傅易辰最后说道,接着宣布会议结束。
礼堂堂主张丰负责将徐笙惯于使用的物什搬运到老宅。
来到卧房的时候,傅易辰正在里屋侍奉徐笙喝药。
张丰谢过坐下,傅易辰便走了出来。
帘角一开,张丰隐约便瞥见了那白玉似的人儿,不由得心中剧跳,又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傅易辰压低声音:“办妥了么?”
张丰立即颔首。
这时,帘内传来徐笙慵懒的声音:“谁?”
张丰立即恭声道:“笙少,礼堂张丰。”
“园子那边怎么样了?”徐笙轻声问道。
张丰看了傅易辰一眼,沉声道:“陈妈已经……”
徐笙一听,悲从中来,立即捂住口,想要挣扎起身。帘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傅易辰立即冲入帘内,搂住徐笙轻声劝
慰。
张丰惴惴不安地立在帘外,听那自帘内隐隐透出的哭泣声,心下莫名抽痛,于心不忍。
良久,傅易辰才出来,略略不悦地对张丰道:“笙笙情绪很不稳定,你们这几天不要来打扰他。”
此时,徐笙的声音却低低地飘了出来:“辰,你不要这样对张堂主说话。”
傅易辰应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却低声说出了威胁的语句:“请张堂主管住自己的嘴巴。”
张丰慌忙颔首,立即退出房去。
三日前,徐笙自所谓的手术之中醒来,傅易辰在病榻边告诉徐笙,笙园遭到了有组织的袭击,陈妈、卢叔以及和其他仆
人也都受了重伤,而执堂堂主孙定邦忠心护主,以身殉职。目前,警方也已经介入调查,多处不便,且笙园的多处景观
被毁,有待重建,于是傅易辰决定将徐笙转移到老宅,重重保护。徐笙思前想后,记忆大多都是空白,虽心存惑意,却
仍对傅易辰的话深信不疑,何况还有六堂的人士佐证。
经医生诊断,徐笙有严重的脑震荡,且左腿神经受损,膝盖以下失去知觉。巨创之下,新病旧疾齐齐压境,致使徐笙原
本就瘦羸内虚的身体愈加虚弱。终日,徐笙几乎卧床不起,傅易辰便将一切事物抛给几位机要秘书和董事会,全心全意
地照顾徐笙。
第二十章:藏娇 下
午后有着粘腻的蝉鸣,徐笙睡不着觉,便粘着傅易辰卧在那一领凉意清浅的芙蓉簟之上,喁喁细语,闲暇度日。
“最近,怀亦怎么没有来?”徐笙缩在傅易辰怀中,把玩着傅易辰衬衫上的古董袖扣。
“不舒服么,那我明日叫他来。——难道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傅易辰小小抿了一口参茶,觉得温度适宜,才递到徐笙
嘴边。徐笙就着傅易辰的手喝了一小口,娓娓道来:“不是,记得他不是想施针么,当时他真是可怕——这会儿他倒是
连人影都见不着了。”说罢,徐笙低低一笑,抿了几口参茶,又道:“下次让福嫂再加点珍珠末。”
傅易辰将徐笙所言默记在心,将茶碗放到小几上,道:“昨天我回了公司,乔擎对曹衍提出的计划赞不绝口,而且他们
的律师团提出的反驳意见,统统被曹衍和世华一一驳回,一点便宜都没给他们占去。”
“你很得意嘛!”徐笙去戳傅易辰的胸,又奇怪地道:“曹衍回来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那批货真的与曹衍无关。徐笙心道。
“嗯,他很早就回来了,只是你那会儿还在医院呢。”傅易辰道。
徐笙微微嘟了嘟嘴,颇不乐意地道:“为何不知会我,我还未正式向你引见他。”
听闻此言,傅易辰下意识地搂紧徐笙的腰肢,将扭曲的神色埋入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后颈之中。
“笙笙,你真是鞠躬尽瘁。”傅易辰低叹,心中恨恨,语气微妙。
徐笙不觉有他,抬首在他颊上轻轻一吻,柔情四溢,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远远不行。傅氏尚未洗白,你这样单
纯……”
丹风眸子如两汪春水,幽幽柔柔,深情款款,一丝杂质也无。
傅易辰望着美若山魅的徐笙,如痴如醉,只觉如梦如魇,已无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