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恶（一、二）——ひちわゆか

那一天的事情，至今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日子。
性子比较急的夏蝉已经在对面的公园中发出了走调的鸣叫声。
6月梅雨转睛期间的阳光一向格外的强烈，就连平素不怎么流汗的橘英彦，也因为暴晒着脖颈的强烈光线而大汗淋漓。
从脖子附近涌出的汗水，湿透了穿着藏蓝色西服和衬衫的脊背。
调整了一下手中抱着的沉重的文件，英彦无可奈何地眺望着眼前漫长的坡道。
好想洗澡，冲个热热的淋浴。再加上刚洗完澡后的啤酒，那种可以充分滋润干渴喉咙的冰凉的啤酒。
对于各家企业的拜访已经让他整个人都汗流狭背，精疲力尽。手中的文件沉重得要命，不能松开的领带和衬衫的领子让
人喘不过气来，还没穿惯的皮鞋磨破了脚跟。
自己的公寓偏偏位于山坡的最顶端。有堂那小子只是因为风景很好就擅自地签定下了合同。因为已经是屋龄12年的老房
子，所以厨房还是电炉式的，浴室则象小狗的洗澡桶一样的狭窄，一用微波炉的话就会跳闸。淋浴喷头也只放得出热水
或是冷水。
不过这也就算了，因为就算是这个样子，但不管是冷水还是热水，至少都还能冲澡。
好不容易到达了公寓人口的时候，英彦己经步履瞒珊，快要瘫在了地上。因为脚跟磨破的疼痛，英彦皱紧了眉头爬上了
楼梯。有堂好象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的样子，所以门没有上锁。
......又来了吗？
门刚刚一打开，英彦的眉头立刻又扭曲到了一起。
在走廊的正中间是丢在地板上的袜子，在它的前方五十厘米处，是揉成一团的汗湿的T恤。接下来上场的则是浴室门前
的牛仔裤，至于剩下的衣物的下落，不用看也能知道，一定是在擦脚垫上。
英彦现在已经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脱掉了鞋子之后，他如同平时一祥地整齐摆放好。然后将同居人好象蜕皮一样残
留在各处的袜子、T恤和牛仔裤一捡起来放进洗衣筐。并把内裤连同擦脚垫一起一脑地扔进了洗衣机后，才抱着沉重的
脚步打开了浴的门。
英彦端正的面孔刷地变成了一片惨白，无声地抽搐了起来。
墙壁的瓷砖上粘满了泡沫，浴缸里漂浮着缠绕头发的水枪和黄色鸭子，湿淋淋的毛巾就那么掉在板上面，椅子则整个翻
转了过来，更要命的是，他乎还在浴室里抽了烟，因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容的恶臭。英彦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啤酒。
算了，冲澡就不奢望了，不过至少我还有啤酒。
英彦如同在沙漠中迷路的行人一样摇摇晃晃地来到，厨房。可以充分滋润那干到冒烟的喉咙的冰啤酒……
“喂!英彦!啤酒!"
房间里的空调开到了可以一气让额头上的汗水全都缩回去的程度。在充斥着整个房间的烟草的烟雾中，从背对着厨房人
口的客厅沙发那里猛地伸出了-只古铜色的粗壮手臂。手臂的主人以一种使唤着自已老婆式的态度摇晃着空空的啤酒罐
。
"冰啤酒全都喝完了。去给我再买一箱来!顺便再来包香烟，啊，对了卫生纸也没有了。"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炎热的日子。英彦大汗淋漓，因为连日来的找工作而精疲力尽，脚跟又被鞋子磨得火辣辣作痛。可是
回到家来却没有啤酒，浴室乱成-团，等着他的只有堆积如山的换洗衣物……
那个时候，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窗外下着瓤泼大雨。面对着那个悠闲地横卧在加大尺寸的双人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夜间比赛，大口大口地喝着罐装啤
酒的男人的背部，英彦的思绪和那个疯狂的下午重叠到了一起。为此，他不由把手撑在把手上思索了起来。
现在开始应该也不会太迟。英彦那给人禁欲感觉的细长的凤眼牢牢地凝视着那个男人的颈动脉附近。
有二就会有三，与其将来再后悔第三次，还不如现在就动手。没错，必须这样！
带着饭店标志的浴衣，对于180公分的强壮男人来说果然太小了一些，从衣摆处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修长的小腿。
虽然嘴上的香烟的烟灰掉到了床单上，但专注于夜间比赛的男人只是毫不在意地用手掸了掸，根本不难乎是否会烧出洞
来。这个男人大概连想都没想过自己去清理那已经堆成了小山的烟灰缸吧?他所做的只是一边伸手从敞开的衣襟里搔了
搔腋下，一边用自己结实的犬齿撕咬着牛肉干。
一点也没有变。
一起生活时也是这个样子，家里的烟灰缸永远都堆成个小山，因为他不管何时何地，不管在做什么都永远手不离烟。而
且托他的这个习惯的福，家里的床卧沙发、被单，甚至连门口的擦脚垫上都统统留下了茶色的圆形烧焦痕迹。
从电视画面里传来了欢呼声。第九回，四号打击手打出了决定胜负的全垒打。兴奋地一口气干掉啤酒的男人，发觉罐子
里已经空空如也后，转过头来对英彦晃动着罐子。
"啤酒!"
英彦无声地咬紧了后槽牙。
糟糕透。
"对，因为天气的恶化比想象中提前，所以受到这台风的影响，新干线在前面的车站就停了。由于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
能复原，所以我们打算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返回东京。对，我们现在在M村的小野田先生的工作室里。太田
也和我在一起。。
"这样啊，那我明自了。不过真的很不好意思，橘.最后还是变成了把龟出的摊子推给你收拾。其实象这种小生意原本是
不用特意让你出差的，可事情实在太突然……"
"哪里，这也都是为了工作好。产品我己经确认过了。明天天气转好后就可以出货。"
大粒的雨滴突然打到了窗户上。听到那激烈到仿佛可以掩盖住电话声的雨声之后，英彦手拿话筒，不由自主地仰望着天
空。
从新干线下车的时候还只是小雨，但一过了中午却突然加大。在放晴的时候景色宜人的工作室外的山脊，如今也完全笼
罩在了厚重阴沉的云层之下'。
窗外的狂风暴雨展现出了几乎要将郁郁葱葱的杂木林折断的惊人气势。而贯穿于枝叶之间的电话线则象秋千一祥地摇摆
不定。暴风雨已经接近了。
"总而言之，等天气转好再回来吧。安全第一。
不过真是遗憾啊，如果天气不是那么差的话，你就可以好好享受一下温泉了。听说那里有不少不错的温泉呢!"
通过电话线而传来的身在东京的上司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高亢了几分。
英彦突然意识到了。是上次那个案子。而且一定是好消息。因为部长的习惯就是将好消息留到最后才说。
"是这样，刚才我们接到了通知，w&D公司的案子已经决定给我们做了。"
果然不出所料。英彦推了一把因为紧张的汗水而滑落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因为兴奋而隐隐发热。
"决定了吗？
"对。刚才已经由W&D公司提出了正式申请。
干得漂亮!这可是个大功劳!能有你这么优秀的部下，我的面子上也很有光呢!"
W&D公司是因为其出产的动画电影和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巨大主题公园而闻名的美国知名大企业。至今为止都是B公司独占
了其在东南亚地区的周边产品的贩卖权，但他们和B公司的合同将于今年到期。所以从几年前起，各大商社就为了取代B
公司的地位而在私下展开了攻防战。
事前大家所公认的大热门是英彦公司的敌对公司D商社，英彦的公司在起步上比对方慢了很多。正因为如此，上司这次
的兴奋就格外非比寻常。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一只刚刚吃炮而心满意足地发出咕嗜声的大胖猫一样。现在的话相信就
算英彦申请三周的休假，他也会豪爽地盖章同意吧？
"这次的案子真的是完成得很漂亮。连社长也有夸奖你哦。听说社长为了你，打算在最近亲自设席请客，你就好好期待
吧!"
"这都是部长指导有方。
"好了，总之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作是老天赐给你的休假，彻底轻松一下好了。"
为了补偿没能泡成温泉的遗憾，上司替他预定了F市内的知名饭店。以英彦还是课长的身份来说，出差住高级饭店算是
破格的待遇。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奖赏吧？
英彦郑重地表示了感谢之后放下了话筒。
¨比想象中更早地取得了成果呢……
英彦满足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微微地松开了一点领带。
他原本以为还要再加把劲才行，不过看来我们公司的涉外部门也没有预想中那么无能。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
话，那就是他原本其实很希望在最终谈判的时候也能在场的。不过总而言之，这下总算是卸下了肩头的重担。今晚好好
地泡个澡，来瓶啤酒以示庆祝吧I刚洗完澡的啤酒，冰凉的啤酒，一想到那种冰凉感滋润着干涩的喉咙的爽快感，一天
的疲劳就都似乎不翼而飞了。就连他平时一向缺乏表情的秀丽面颊，此时也明显地舒缓了许多。
当离开只是用胶合板隔开的办公室而回到工作室时，那里正飘荡着浓郁的咖啡的香气。
"课长，请坐。咖啡刚刚泡好。"
脸上的胡子都没有刮干净的中年男人正向这边招着手。他就是这间小小的工作室的主人小野田。
小野田身上套着红色的皮革围裙，他那三罗大的爱女则紧抱着一个粉红色的海啄娃娃，乖乖地坐在他的膝盖上。那个海
啄就是W&D公司的最有名的玩具形象之一，是英彦作为礼物从东京带来给她的。
。真的很不好意思，这个很贵吧?美穗，有没有好好向大哥哥道谢?来，说谢谢!"
"哪里，你们不用客气。反正因为工作关系，这些我随时都可以拿到。美穗'海脉很可爱吧?"
英彦以客气的笑容回应着前来送点心和咖啡的小野田夫人，至于在一边讨那个女孩欢心的，则是和他一同前来的太田。
太田是和企划课联合策划了这个项目的第二营业部的职员，送粉红色的海啄作礼物也是他的提议。虽然他的年纪还不大
，但在小事情上也相当的周到。这可是英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地方。光是听说对方有个这么小的孩子在，就让他在出
发前就已经心情郁闷了。他并不是讨厌小孩，但是……
"啊，好香，那我就不客气了。
"也不知道合不合东京人的口味……
看到太田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咖啡，英彦也只好动口了。
狭小的工作室里堆满了木材与瓦楞纸，就算再怎么恭维也很难以干净来形容，英彦总觉得咖啡里也象是会漂浮出细小的
木屑来一样，所以实在是不怎么想喝。但狠下心喝迸口之后，才发现这个咖啡真是惊人的美味。
"好喝!这是用咖啡豆煮的吧!"
太田立刻间不容发地奉献上了自己的赞美。
"还好合你们的口味，这附近的水很好哦。因为是这么乡下的地方，所以能招待各位的也只有水和景色了。偏偏今天又
是这种天气，如果是晴天的话，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峰，景色相当宜人呢。下次请一定在红叶的时节来。也可以打
高尔夫哦!"
"那真是好啊!"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也请吃些点心吧。
比起高尔夫来，我还是更想泡温泉……。英彦一边品味着咖啡，一边茫然地眺望着远方。旁边的小野田夫人向他推荐着
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
"难道说你不喜欢吃甜食?啊，要是这样的话，家里应该还有别人送来的煎饼……"
"不用了请您不必这么费心。"
英彦低垂着睫毛表示。
小野田夫人是那种典型的和蔼可．亲的乡间女士，她一定在困惑着该如何接待自己吧?古板的眼镜，淡色的瞳孔，呈直
线性的眉毛。英彦从学生时代就很清楚自己的五官会给人一种难以应付的感觉。不过，这大概也有部分原因是来源于自
己那天生就与可爱啦亲切啦无关的性格吧？
"刚开始听说大公司的课长要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更年长的先生呢。没想到东京还有这么出色的人。
物。"
对于这种话英彦既无法随声附和，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所以只能变得更加的面无表情。知性的五官，柔软的发质，渭
活的皮肤，以及可以将秋色系的西穿得非常得体的身材品位都已经令夫人看得着迷的事情，他本人大概是做梦也没有想
到过吧?《那个……那就再来一杯咖啡吧?哎！不行啦！那是大哥哥的！"
将身体倾探到桌子上的女孩把手指插进了英彦盘子里的奶油里。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嘴角沾满了奶油，好象不知所措
她用地那圆圆大大的眼睛注视着英彦。英彦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一来女孩那圆大的眼睛突然眯成了一线。英唐才
刚觉得不妙，女孩就已经象被火烫到了一样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哎呀呀，这是怎么了?真是不好意思。"
"按说这孩子不是那么怕生的啊……"
"是不是困了?今天没睡午觉吧？
母亲不慌不忙地抱起了突然哭闹起来的女儿，用面巾纸为她擦拭着脸孔。英彦因为自己只是露出个微笑就把小孩吓哭而
倍受打击，所以脸色也越发的僵硬。但他旁边的小野田却还是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
"劳驾你们特意赶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真是太感谢了。"
"哪里，我们还要请您见谅，这么迟才来做交接的问候。其实我们也想再早一点来的。关于这个工作室的事情，龟山都
已经和我们详细说过了。""听说龟山先生是因为老家的父亲去世才辞掉工作的吧?"“对，他要回静冈继承家业。"
"我也听说了，真是寂寞啊。我和他已经打了两年的交道。他也来过这里不只一次了。"仿佛被小野田的视线所催促着一
样，英彦仰望着列在壁橱上的作品。
全都是些手工制作，感觉质朴的玩具。前任龟山所看中的，成为这次产品化开端的动物系列也在其中。有一个正在打磕
睡的长睫毛的长颈鹿，感觉上和小野田非常相似。
"我在三十罗的时候放弃了上班族的工作，建立了这里的工作室。说到我踏足这个世界的开端，应该只是附近的工艺教
室吧?"
"咦?您原先不是专业学习这个的啊？
"我不是，最初我所做的只是模仿。已经过了十=年了吧?虽然现在本地的杂货店和土产店里都有我的作品，但在生活踏
上正轨之前，妻子也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呢。我的作品以朴素而又便宜的玩具居多，但是相对来说成本却很高，所以几
乎没什么赚头。"
"不是几乎，而是根本没有吧?"
夫人爽朗地回了他一句。小野田不好意思地抚摩着自己的胡须。
"如果量产的话就可以降低成本，.可是这一来，难得的手工制作的味道就没有了。所以就算是不划算，但我还是想尽我
所能做出自己能认同的东西。这成是我的方针。因此开始听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一直都表示拒绝。可是龟山先生他在
那之后还不只一次跑到这样的深山里来……。我可以说是完全被他的热情所打动的。"
"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感激。
夫人拍打着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的女儿的背部，用温和的眼光注视着书架上的玩具。
粉红色的海啄已经被扔到了椅子上，现在那双小手里紧握的是父亲制作的玩具。因为没有使用任何的清漆之类的化学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