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自己的透一起生活,他只要知道透喜欢他就够了,他不敢奢望更多的幸福,就像拒绝更多的不幸一样……。
「请你告诉我以前的事好吗?」
他紧握住藤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告诉我我们是在哪里相遇,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好不好?只要告诉我这一点点,我就可以把从前和现在的自己连接
起来……」透真视着藤岛。
「如果我知道了以前的事,却仍然喜欢你,那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我就是我,就算恢复记忆也不会讨厌你,或许
还会觉得为什么以前没有喜欢上你。」
他虽然这么说,但藤岛不认为从前以那种眼光瞪着自己的透会轻易原谅自己。
「我……」
他是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存在。
「我……」
他颤抖着双唇,眼泪霎时夺眶而出。不断涌出的泪落在透的手背上。
「你、你怎么哭了?」透慌忙凝视着藤岛的脸。
「拜托你别哭了。」
他不想让透困扰,眼泪却停不下来。
「对不起……」
「你不要道歉……」
就算压着眼睛,眼泪还是不断落在掌心里。透像大熊般在藤岛身边紧张地走来走去,接着忽然冲出客厅,随即传来关门
的声音。
被丢下的藤岛更加寂寞地哭了起来。半晌之后,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摸摸自己的眼睑,知道已经哭到又热
又肿。当他站起来想去洗把脸的时候,又听到开门的声音。
透冲进客厅后直接走进厨房,从橱柜里粗暴地拿出盘子。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的藤岛正在茫然之际,一脸僵硬的透拿着小
盘子回到客厅。
「这、这个……」
递给藤岛的盘子上,是一块有点歪掉的巧克力蛋糕。
「因为我急着回来,所以蛋糕有点变形,不过这是老爹做的,味道绝对有保证。」
「……谢谢你。」
藤岛虽然道谢,却没有接过盘子。现在的他,一点也没有吃蛋糕的食欲。
「你坐下来。」
透拉着藤岛的右手,硬拉他坐在沙发上,然后拿起叉子挖了一块蛋糕,就像喂孩子般到藤岛嘴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藤
岛,犹豫了一下后缓缓张口,透就把蛋糕喂了进来。他还来不及咀嚼,透就迫不及待问他好不好吃。
「……嗯。」
看到藤岛开始嚼动,透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压低声音道歉。
「对不起,明知道你不愿意,我还问你那么多事。」透丧气地说。
「一看到你掉眼泪,我的脑袋就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用你喜欢的东西这种姑息的手段……」
这种姑息的手段的确安慰了藤岛。一想到透为了安慰自己专程跑出去买蛋糕,他就非常感动。
……等藤岛吃完蛋糕之后,透就绝口不提想知道过去的事了。
出院隔天,藤岛就回到公司上班。还上班不到半年就请长期病假,就算被解雇也无话可说。虽然上司照例挖苦了两句,
其它同事却很高兴地迎接他回来。他知道自己只有认真这个优点,业绩也不是特别突出,像自己这种程度的职员俯拾皆
是,但没有被革职这点,不管在心情或是金钱面上都让他相当感激。
把公司让出去之后,藤岛手上只剩下公寓和让透上专校的学费而已。为了让透随时可以重返校园,他把这笔学费好好存
着。去掉这些钱,他自己的存款没有剩下多少。
求学时期很喜欢看的小说,找到工作后完全没接触了。他的生活除了伙食费和一点生活杂费外,几乎花不到什么钱,但
在完全没收入的时候,日子就过很很艰苦。虽然透几次都说要把自己的打工钱拿出来帮忙开销,但藤岛怎么都不肯接受
。就算自己无饭可吃,也绝对不想拿透的一毛钱。
晴朗的五月飞快过去之后,一进入六月天气就变得多雨起来。周日早上,透站在客厅窗前,望着灰色的天空叹气。
上个礼拜,透说『我周日休息,我们到植物园去看紫阳花吧』。不过一早起来外面就开始下雨,想说如果下得不大,稍
等一会儿或许可以出门,没想到雨势却渐渐变强,现在已经是倾盆大雨了。
「昨天也在下,害我们都不能出去散步。」
透像不悦的猫咪缩在沙发上。最近两人已经习惯晚饭后到场防边去散步。由于是吃过晚饭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七点之后
出门,意外地竟有不少遛狗的人或情侣出来走走。
细长的河川对岸有几座旧土藏般的仓库矗立着,在夜晚路灯的映照下,那朦胧的景色竟能勾起人的乡愁。如果早点出门
,还能看到路灯一盏盏亮起的光景。
透很喜欢这条路,只要不下雨,一定会找藤岛出去散步。看到有人蹓狗,两人还会交头接耳地讨论那是什么狗,尽管只
是闲聊,还是很愉快。
他知道透非常期待植物园之行,还买了许多食材准备做便当带去,看他那么失望,藤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在雨声
和寂静交错的空间里,只听到对面的人不间断地叹息。藤岛从来没像此刻如此憎恨自己的不善言词。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走进自己房间,从架上几十本写真集中抽出一本,回到客厅后递给仍是一脸忧郁的透。
「什么?」透讶异地歪着头。
「里面有紫阳花的照片。」
透眨巴了几下眼睛后,高兴地向藤岛道谢。
「你也一起过来看吧。」
透把写真集摊在地上,藤岛也在对面抱膝坐着。这本名叫《花历》的写真集里,有着四季花朵的照片。透一张张仔细翻
阅着,然后停在向日葵盛开的那一页。
「到了夏天我想去露营耶。不管是到海边还是山上都好,带着帐篷……」
藤岛点头附和。
「你会不会讨厌在帐篷里睡觉啊?」透抬起眼睛问他。
「我没有睡在帐篷的经验……」
「你没有露营过吗?」
藤岛点点头。念书的时候虽然有同学找过,但都被母亲以不能在外面吃东西,以及睡在野外实在太脏的理由不准他去。
「我会准备很多东西,到了夏天就一起去吧。」
「好啊。」
透又强调了一句『你答应我了哦』。藤岛点点头,衷心希望这稳静的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这本写真集是我的吧?」
「是啊。」
「我从来没认真看过,还真漂亮呢。」
透发生车祸后,藤岛曾到他房里帮他整东西。在这之前,对于透他只有暴力和冰冷的印象。他第一次踏进的透的房间,
东西很少,就像反映出房间主人感觉般地杀风景。墙壁上都是烟熏的痕迹,连天花板上的灯线也被尼古丁给染黄了。
但这狭窄又黑暗的房间里,却只有一处有着鲜艳的色彩,就是将近二十几本的写真集。那不是随便买买就能有的份量。
藤岛又在书堆旁的小纸箱里找到大量的照片。在没看到这些照片之前,藤岛从不知道透对摄影有兴趣。即使在车祸现场
看到被压坏的照相机,他也没多想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透的车中。
箱中的照片大多是风景照,不是被遗忘的街景,就是工厂废屋等。与其说美,倒不如说飘散着一股寂寞感。
翻了几张后,终于看到人物照,是个小孩子的照片。这张照片消弭了原本的寂寥感,从照片可以感受到孩子柔软的体温
。孩子在相机前腼腆地微笑。藤岛可以想象透在拍的时候,一定也有几分羞涩和不好意思。
除了留下一些日用品和写真集,藤岛把透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不知何时会坏的冰箱、破到内里海绵都跑出来的棉被……
不处理也不行。而箱里的照片在他几番犹豫之下,决定不交给他而放在自己身边。那是失忆前的透的东西,也是过去的
东西。现在的透只要拍他自己的照片就好。
但这充其量只不过是他的借口。他害怕把照片还给透会让他想起往事。
可惜如今的透却不拍照了,也对照片没有兴趣。
「好吧。」透忽然站起来。
「我要去做便当,然后在这里野餐。」
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开始兴奋起来的透,才弄了半个小时就做出可爱的便当。然后把沙发推到窗前,把写真集翻紫
阳花那页放在上面,接着拿来一块野餐布铺在地上,还拿了里面有茶的水壶过来。或许在旁人眼中是有点滑稽的光景,
但看透那么高兴,藤岛也跟着享受他所营道的气氛。透看着沙发上的紫阳花照片,坐在野餐布上吃便当,还故意说着『
今天天气真好』。这时他抬头望向窗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放晴了……」
早上的豪雨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晴朗的太阳从灰色云层中探出头来。两人面面相觑后,噗的一声笑出来。就算外面
放晴,家中的野餐还是持续进行着。藤岛躺在野餐布上,望着敞开窗户外的蓝色晴空。
「你真的很厉害。」
透坐起身,凝视着他的脸。
「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真的有野餐的感觉。」
红了脸的透低头遮掩。感觉着柔软的风和温暖的阳光,还有适度的饱腹感,藤岛陶醉地闭上眼睛。
他的浅眠被外面的车声给吵醒了。觉得自己的右手被谁握住。他转过头,看到透轻握住自己的手,用大拇指轻柔地爱抚
他的指尖。
「我们可以到好多地方去。」
他看不到透低垂的脸。
「我们要制造许多回忆,让你忘了以前的我。」
他觉得胸口像被人揪住一样。
「我一定要你承认现在的我比较好,不要恢复记忆比较好……」
透牵着他的手睡着了。藤岛坐起身,爱怜地凝视着这个男人天真的睡脸。
享受完舒服的伪野餐午觉后,藤岛提议去外面吃晚饭。他想让从早到晚都在做饭的透休息一下。透也很高兴藤岛主动提
出外食的要求。
因为透想买东西,所以两人提早在四点出门。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地上却还残留大量水洼,行人手上大都还拿着雨伞。
透走进百货公司后,买了一件衬衫出来。
「我想拍照耶。」透在文具部拿着相簿,自言自语地说。
「也不是太正式的照片啦,像是到游乐园玩时拍的那种。」
原本给透的照相机,在去年圣诞节因为他的一句『我对拍照没有兴趣』而收在橱柜深处。他失去记忆后明明对摄影毫无
兴趣……现在为什么又旧事重提呢?
搭手扶梯下楼的时候,透忽然啊了一声。
「我们到下层去逛一下好不好?」
到了下层,透直接往厨房用品部走去,拿了好几种蛋糕模型专注比较着。
「藤岛,你知道这是什么型吗?」透把一个中间有洞的奇妙模型递给藤岛。
「……不知道。」
「这是戚风蛋糕的模子喔。我在店里做过一次,可惜没有成功。」
瞧他看了半天,却还是把模子放回原处。藤岛问怎么不买,透耸耸肩表示还想多学习一点再说。
「我的目标是在你生日时做出一个大蛋糕,上面淋一大堆的巧克力……」
边说话边走路的透忽然哇的一声叫出来,接着一个小女孩就像球般往后弹出去。
「对、对不起。」
透赶紧跑到坐在地上的孩子身边。
「有没有受伤啊?」
大概是个三岁大左右的孩子吧……。当藤岛看到那个被透抱起的小女孩时,差点忘了怎么呼吸。那自然卷的深咖啡色头
发,遗传自母亲的大眼睛。他与站起来的小女孩四目相交的那一剎那,孩子甩掉透的手,跑过来抱住藤岛的大腿。
「拔拔!」
这正是自己才分离了九个月的女儿。她怎么会在这里?脑子一团混乱的藤岛像从前一样抱起哭泣的女儿。
「真帆……别哭了……」好久不见的女儿哭得鼻头都红了。
「妈妈在哪里?」
「不知道。」
孩子啜泣地搂住藤岛后颈,柔软的脸颊像猫般在他脸上摩擦。
「拔拔你怎么不回家?」孩子天真的语气让藤岛心酸。
「真帆天天都在等你啊。」
站在一旁的透满脸惊愕的神情,他扶住额头苦笑。
「藤、藤岛……」
「啊、是麻麻!」孩子的叫声让透抖了一下。
「麻麻、我找到拔拔了。」
藤岛回头一看,已经离婚的妻子、惠美就站在身后。一头长发束在颈后,身上是她最喜欢的蓝色洋装和白毛衣外套。惠
美吃惊地眨眨眼睛后,随即快步走到藤岛身边。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一个人吗?」
「……不是,是跟别人一起来。」
惠美的视线越过藤岛,停在透身上。
「好年轻的先生,是公司同事啊?」妻子并不知道藤岛的过去。
「他跟我的工作没有关系。是……」
「呃……」
藤岛回头一看,透面无表情地说。
「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吧。……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
透客套地说完后,点个头就从藤岛身边走过。藤岛虽然想留住他,但在抱住真帆的情况下也无法追上去。透像逃命似地
跳上手扶梯后,瞬间消失了踪影。藤岛不想去揣测透心里是怎么想的。
「启志……」
听到自己的名字,藤岛才回过神来。目送透背影离去的他,完全忘了过往家人的存在。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一直联络不上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虽然挂意着透,却不能丢下有事要说的前妻和女儿不管。
藤岛抱着真帆走进百货公司里的咖啡厅。不想离开父亲的真帆,一直坐在藤岛的膝盖不动,即使被母亲斥责也红着眼睛
摇头。
「真帆最喜欢拔拔了……」
藤岛抚摸着女儿的背,满心都是罪恶感。透发生意外不到一个月,他就跟妻子离婚。面对跪向自己要求离婚的藤岛,惠
美凝重地表示『请让我考虑』,而在一周之后成全了藤岛的任性。
惠美是母亲替藤岛找来的结婚对象。比自己大两岁的她有着相当的家世,兴趣是插花、钢琴和做菜,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藤岛找不到理由拒绝,而在二十四岁结婚,隔年就生下了真帆。
虽然是有点半强迫的婚姻,但婚后生活还算美满,除了藤岛无法跟妻子做爱之外……。惠美知道这点苦恼藤岛已久,所
以才会答应没有其它离婚理由的藤岛任性的要求吧。
从结婚的隔月开始,母亲每天都照藤岛『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不敢说无法跟妻子做爱的藤岛,压力大到几乎胃穿孔
。知道母亲想要孩子的目的只是在替藤岛家找继承人而已,更是让藤岛觉得痛苦。
能生出真帆,是藤岛利用了男人早上的生理现象,根本不能说是正常的性行为。他虽然试过,但那种没有快感而如同义
务般的行为只会更添空虚,而让藤岛和惠美的精神都受到伤害而已。自此之后,藤岛便不再尝试类似的行为。但那一次
就有了孩子。
他喝了一口惠美喜欢的大吉岭红茶。
「你看起来很好嘛。听妈说,你都没有回老家去,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你不会做饭吧?」
还是已经有了会帮你做饭的对象?惠美恶作剧地笑了。自己其实是爱着这个贤慧又美丽的女人,但那种爱跟对透的爱却
又不同。
「是现在我才敢说,一开始我有点怕你呢。你常常看起来很严肃,也不常笑。不过几次约会下来,我才知道你虽然不善
言词,却是个认真又温柔的人……才喜欢上你。」
惠美垂下眼睛。
「我知道你很珍惜我们母女。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能像夫妇那样相爱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