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岭荒城 下——罪化王十一

作者:罪化王十一  录入:02-08

地下水流慢慢归於平静,凌厉摇晃著站起身来。发生的一切让他即恐惧又好奇。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命格贵重,戾气对他起不了作用。

他贴著墙根慢慢站起身,半空中突然狂风乍起。

东篱不破自半空而来,第一眼便看见满地水渍、血迹,再走几步见到了道士的尸体,方才明白自己来迟了一步。

他心中如遭痛击,却又不愿设想花开已经遭逢不幸,依旧四下里寻找著爱人的踪迹。

“花开……回答我!”、“求求你回答我!!!”

凌厉坐在墙角的阴影里。东篱不破的出现让他坐视意外,而鬼魂那凄厉的呼唤与几近疯狂的寻找更让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不仅是出於同情或怜惜就能够表露的情感,更不可能与厌倦共存。

东篱真正爱的人一直都是秦华开。

花开浑身颤抖著,他听见了东篱不破的呼唤。凌厉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与它见面,少年痛苦地犹豫,而这时候东篱不破已在阴影中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花开……”

像是见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鬼魂甚至觉得数百年都未曾如此兴奋。一时间喜悦,心疼,幸福与愧疚竟然交汇在了一起,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滋味。

只是在这个瞬间,在知道他的花开平安无事的这个瞬间,过去未来,人或是鬼,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

花开依旧在犹豫,却在东篱不破热切的注视下不知不觉地迈出脚步。他走了四五步,身後忽然传来一阵踏水奔跑的声响。他回头,正看见凌厉捡起了地上的桃木剑,奋力朝地宫入口奔去。

陶如旧明白自己是被鬼魂附身了。

与上次东篱不破的魂魄侵入时几乎相同的异物感,却倍加霸道与冰冷。陶如旧感觉到有一种外力正试图将他赶出自己的躯壳。

手脚已经不受控制,浑身绵软更使不上力气。此时此刻,他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保持清醒,不让那股强大的外力轻易左右。

蕲猫仙留意了四周,并没有灵体离开陶如旧的肉体,於是它推测青年的魂魄还未出窍。

这样既有好处,却也同样尴尬。

好处是陶如旧的性命暂时得以保住,尴尬是为了保证陶如旧的安全,它不仅不能损伤青年的肉身,就连施展法术的时候都要格外谨慎,只怕一个闪失,把陶如旧的魂魄与怨魂同时消灭。

思来想去,解决的办法似乎只有两个:

其一是让陶如旧自己将怨魂从体内驱出;

其二是使用至阳之物或法器,将至阴至寒的冤魂逼出阳气未尽的躯体。

思及至此,蕲猫仙大声喊道:“陶陶!这不过是一个死了才几年的新鬼,你没必要害怕!保留意识,将它驱逐出来,你做得到!”

“没用的!”

怨魂狞笑道,“他虽然执意不肯出去,却被我困住了。只等日後把他的魂魄一点点打散了丢出去,到时候……就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了!”

这鬼魂算计得一点都没错!

蕲猫仙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道不妙,看来只能先将这具身体制服了再作打算。

於是它口中再度念念有词,在林中拉开一张新的法阵。只等那两个道士前来,再让他们用法器将怨魂制伏。

说话间,法阵已成,金红色的一张八边形大网,将林地中央一片连同八口棺木团团围在了里面。

然而那怨魂虽然被困,却也不著急。它反而在法阵中坐下,慢慢脱起了陶如旧身上的衣服。

蕲猫仙喝道:“你要干什麽!”

怨魂阴阴地笑道:“这麽多年,终於再次得到一具肉身,当然要看个仔细!”

说话间便褪光了陶如旧上下的衣物,低头抚摸,接著就发现了陶如旧浑身未退的青紫,於是怪笑道:“外面看起来还算不错,脱了却是个烂心萝卜!”

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笑道,“没关系,等我碾碎了他的魂魄,再慢慢调养……”

他便这样抚摸了一阵子,又低头去看腿间的东西,又怪笑道:“没有我的大,不过能够就好!”

说著拨弄了两下,竟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猫仙立在林外,正担心他是否还会做出更下流的举动,却看见从大门外挤进来一条黑影。

是凌厉。

男人同样被错位的景观弄得措手不及。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有人立在林中,他也不敢多想,径直提著桃木剑奔来。

蕲猫仙以为是援兵来了,急忙把他叫住,问道:“道士呢?”

“地下水渗到了地宫外面,他们拿剑砍了水流……一个的尸体还在墙外。”

“怎麽会这样!”猫仙一下子也没了主意,“这下陶如旧怎麽办!”

凌厉这才认出树林中的人是陶如旧。

“他怎麽了……怎麽会光著站在那里!”

猫仙刚要回答,树林中的怨魂也看见了凌厉,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法阵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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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的人……你来得正好啊……”它狞笑道,“父债子偿,上次在地宫没拉你下水,这次先吃掉你的眼珠!”

凌厉立刻明白过来。

“陶如旧被附身了!”

蕲猫仙为难地点头。

“我怕伤了他的肉身与魂魄,一直等著道士用法器将怨魂赶走。”

凌厉抬了抬右手。“我拿了桃木剑过来,有用麽?”

猫仙白了他一眼。

“现在只能把这个怨魂连同陶如旧一起带出地宫,接下来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帮不帮忙?”

凌厉不假思索地点头。

“当然。”

於是,蕲猫仙便暂时将法阵放在一边,走到树林外,要凌厉将怨魂推入其中一口棺材,再施以法阵,最後抬到外面去。凌厉一时间也想不出 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也就只有用意了。

於是一人一猫再度回到树林里。

“怎麽?想好来送死了麽?让我一个个地掐死你们!”

怨魂看著凌厉朝树林走来,眼中满是轻蔑。就在这个时候,蕲猫仙忽然将法阵收了回去,凌厉身形一跃,远远扑向了陶如旧的身体。

鬼魂猝不及防,连连退了四、五步,急忙扬手掐上凌厉的颈项。这时蕲猫仙又从树上跳下来,将满是白毛的肥硕身体紧紧捂在怨魂面前。

凌厉趁势搂住陶如旧的腰向上一提,拖著就往边上的棺材跑去。没出几步,怨魂十指指甲突然暴长,抬头抓向蕲猫仙。

猫仙吃痛,爪子不由自主地嵌进了陶如旧的脖颈。然而那怨魂竟然是不知道痛苦的,依旧使劲要将蕲猫仙弄下去。

趁此机会,凌厉忙停下来去掰陶如旧的手,却丝毫没有发觉身後的地下水流已经如眼镜蛇般站摇晃著立了起来!

蕲猫仙的白毛上浸染了点点暗红,爪子里也感觉到了来自陶如旧血液的湿润,它明白再这样僵持下去,只可能对陶如旧造成伤害。它松开爪子从陶如旧身上跳落,与此同时,那股冰冷的地下水流也猛地撞上了凌厉的後背。

地下水中的戾气对於凌厉来说并不起任何作用,然而喷薄飞溅的水雾却模糊了男人的视线。

怨魂就在这一片水雾的掩护下迅速起身,抓起手边的棺材板,狠狠砸下!

凌厉躲闪不及,被棺材板砸中後背,那是一具最小的粉红色棺盖,却还是比一般的木棍更为有力。打在男人身上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响,木板应声断成两截,凌厉也倒在了地上。可是怨魂却似乎还不解气,依旧用断裂的木板接连痛击著已经几乎没有了反抗力的人。

蕲猫仙看见凌厉一点点没了动静,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冤鬼轻松地摔了开去。

属於凌厉的血腥味很快在空气中蔓延。那怨魂也终於停了下来,嘿嘿笑著蹲下身,拨弄著一动不动的男人。

“死了麽?居然这麽没用……”

t怨鬼冰冷的手指轻轻拍在凌厉的脸颊上。又看了看他的四肢身体,突然怪笑著点头。

“本要把你分尸,现在看这身体似乎不错,干脆让你死个透彻,我再搬到你身体里来!”

说著,一手按住了凌厉的胸口,一手又举起了断木,硬生生要往凌厉胸口扎去!

被摔到一旁的蕲猫仙明白事态不妙,忙祭了五雷正法的大咒要逼出怨鬼的魂魄,而这时候凌厉竟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怨鬼右手,同时侧身闪过劈落的断木,反而将陶如旧的身体紧紧压在了下面。那怨鬼被制,又要用暴长的指甲来扣凌厉的眼珠子,却不意碰到了男人额上滴落下来的血珠。

“呃……啊!”

一声奇怪的惨叫之後,它竟缩回了手,像是在恐惧著什麽。凌厉趁机抓住了陶如旧的手腕,又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这期间,又有不少他的血液滴到了陶如旧身体上,那躯壳里的厉鬼竟然像是被滚油烫伤了一般痛苦扭动起来。

蕲猫仙这时才恍然大悟,急收了符咒,对凌厉叫道:“你的血是至阳之物,把它抹到陶如旧身上,那怨鬼就会被赶出来!”

凌厉听了猫仙的话,立刻沾了自己的血朝陶如旧头上抹去,那厉鬼顿时暴跳挣扎,比方才更甚数倍。鬼劲阴气虽不能对凌厉产生作用,但仅凭著拳脚的气力,依旧能胜过已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

双手被制,它便抬脚顶踹,两次踹中凌厉下体,男人低声呻吟著,却依旧坚持将自己的血液抹到那具被控制了的躯体上。

陶如旧听见了厉鬼尖声的痛叫,手与脚上竟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好像麻痹良久之後的放松,带著点微小的刺痛。身体虽然依旧跟随著怨鬼的意志而动作,但是来自於外界的感觉,疼痛与潮湿,他已经能够感觉得到。

陶如旧甚至能感觉到凌厉掌心的热度带著血液的粘稠,在他身上滑动。

又过了一会儿,手脚的感觉愈来愈敏锐,鼻子似乎也能够闻见隐约的血腥味,陶如旧尝试著动了动手脚,将怨鬼狠狠踢出的一脚硬生生地收回。

“有效了!”蕲猫仙在一旁喊道,“陶陶,就是这样,一点点把身体收回来!”

凌厉似乎也觉察到了身下人的变化,手上略微停顿了一些,顶住陶如旧小腹的膝盖撤开去,动作也便得轻柔了一些。

这时候怨魂的声音却直接在陶如旧的耳边响亮起来:

“……休想把我赶走…我要是走了,会把你也带上……叫你尝尝怨恨的滋味,永远做我的奴隶……”

话音刚落,青年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左肩忽然剧疼起来,像是有五个钩子穿过了他的锁骨,向体外拉拽。

他突然猜想著这是不是怨魂拉住了他的魂魄要一同出窍。恍惚中,猛然记起了猫仙在他手心里写下的符咒。

陶如旧努力地抬了抬手。

虽然还有吃力,但麻痹感已经完全消失。凌厉依旧半跪在他身上,那姿势此刻看起来竟如此诡异。青年看见凌厉额上的血液不停地流下,多得吓人。或许再僵持一会儿,男人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真正昏厥,甚至死亡。

不愿染上洗不掉的血腥。更不愿去仔细思考凌厉的死,会对於自己产生什麽样的影响。这时候的陶如旧似乎考虑了很多,又似乎完全没有顾虑,他咬了咬牙,用力抬手印向自己的头顶……

蕲猫仙察觉了他的举动,著实吓了一跳,立刻大叫道,“住手!”

凌厉也被这吼声吓了一跳,立刻要来捉陶如旧的那只手。

只可惜他们都迟了一步!

陶如旧只觉得右肩上的痛楚突然消失,而手脚肢体也再度没有了知觉。浑身轻飘飘仿佛棉絮一般──竟是又成了魂魄的状态,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逼出了肉身!

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他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抬起的手又无力地跌落,刚才还奋力挣动的身躯一下子变成了尸体,凌厉慌忙去试探陶如旧的鼻息,却已经什麽也感觉不到!

“凌厉!快!”蕲猫仙迅速在陶如旧身边布下法阵,“抱紧陶如旧,不要让他的魂魄飞散!

随著怨鬼的魂魄离体,四周围的地下水飞溅起来。凌厉紧紧抱住陶如旧的身体,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他眼前慢慢地黑沈起来,终於什麽都看不见了。

凌厉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雪白。白墙白床白色沙发,只有床头的花瓶里插著红花。同样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姐走了过来,轻声问候道:“凌先生,您醒了?”

凌厉皱了皱眉,空气中隐约有讨厌的消毒水味。他抬抬手,却发现手背上连著推针管子,身上也有几个地方被绷带紧紧地拘束了起来。

“我怎麽了?”他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失血过多、多处挫伤、皮下出血,额头破了个洞,所幸骨头都没有什麽问题。

秘书“凌总您已经昏睡了两天。”

“是麽”凌厉用自由的右手揉了揉头发,慢慢回想起发生的一切,“老头子那边已经知道了麽?”

韩斐点头,“我赶来夕尧之後第二天就把这事汇报了,说您的伤是旅游途中的小意外,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

“好。”凌厉点了点头,手指却不由自主抽动两下,原是烟瘾上来了。於是努力转移话题:“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

韩斐答道:“是孙振道。戏班的吕师傅昨天做了个检查,没有问题就出了院,地宫看门的老头昨天与人拉扯之间突然发作冠心病,也进了医院。”

他顿了顿,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份档案。

“那老头的亲戚就是地宫事故中丧生的三人之一。当年是作为补偿,才给了他看门的闲职。”

凌厉点点头,沈默了片刻,又问道:“陶如旧呢?”

韩斐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又偏不直接回答:“有位’小朋友’在门口等你。需要我把他领进来麽?”

凌厉犹豫了一下,突然支起身,在护士小姐阻止前拔掉了刺入手臂的针头,吃力的下了床。

“不,我出去见他。”

说完,也不需要人搀扶,独自慢慢走向玄关,推门而出。

Vip病区的走廊几乎没有什麽人,沿墙角立著排白色的条椅。韩斐口中的“小朋友”正坐在条椅的那一头。

虽然隔了将近十米的距离,凌厉依旧看清楚那个人是秦华开。少年猫一样蜷在角落里,看起来郁郁寡欢。

“花开?”凌厉轻唤了一声,心中却隐约有著说不出失落。

少年抬头,看见男人的同时眼中流露出片刻的欣喜,然而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做错事的小动物。慢慢站起身走了过来。

(凌总……)他用手语说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厉摇了摇头,“没事,我觉得现在出院都没有问题。”

男人又问,“就你一个人来麽?”

花开点头。

(我是跟韩秘书来的。)

凌厉同样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向四周张望几下,真正的问题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可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後,终究还是开了口。

“……陶如旧,他还好吧?”

少年怔了怔,忽然低下了头去,只是比著手语。

(其实……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我想……先和你解释清楚。)

两人在条椅上坐了下来。

…………

39

半小时之後。

凌厉读著秦华开的手语,脸色一点点阴沈下来。只因为事实真相太过离奇,但仔细想来,却又的确丝丝入扣。少年没有必要撒谎,而前日他与东篱不破之间的那份深情,更是最有力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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