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就不太能喝酒的他,在女孩子面前逞强猛喝之后,总会落得宿醉的下场。
现在想想真的跟傻瓜一样。
当时的自己还不像现在这样,有着冷静的判断力,简而言之就是青涩。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只一味地配合他人。
跟异性的交往也是其中之一。
他第一个女朋友是对方主动告白,然后在一种好像不能不交女朋友的氛围下,他答应了。结果当然无法持久,两个月后
便分手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颇受异性青睐的贵史,经常受到女性主动表白。他在法律系里是个成绩优秀的
好学生,个性稳重温和,态度也彬彬有礼,再加上纤细美丽的外貌,活脱是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在不断重复的交往分手之间,大学生涯也近尾声。
他没有在第一次就通过司法考试,但自习两年后也顺利考到了证书。算是相当年轻就拿到证书的人。
在准备考试和合格之后的实习期间,他没有跟任何女人交往。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似乎不是很喜欢女人。
但也没有因此就跟男人交往。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日后自己竟会掉进这种无可救药的爱情之中。
他把啤酒杯放到桌上,侧身横躺在沙发上伸长双腿。宽敞的沙发躺起来非常舒服。
他按摩着自己僵硬的脚踝。
或许是平常运动量不够吧,一过度使用筋肉就会变得僵硬。
他想到自己明年就三十了。
东原会对这种岁数的自己有兴趣,说起来算是奇迹吧。只要他愿意的话,什么俊男美女得不到手。
按摩完之后,他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东原还没有出现。
贵史的眼皮愈来愈重了。
或许是空腹喝酒的关系,他再也无法抵挡如潮水般涌来的睡意。拿了个靠垫塞在头下,贵史伸直身体想小憩片刻,却立
刻被带到了睡魔的眠床
之中。
贵史接到自己所任职的律师事务所老板,白石弘毅律师的电话,要他尽速把一份文件送给客户,因而来到了CITY HOTEL
的客房外。
「就说是白石派你来的,把资料交给房里的男人后立刻回来。」
听到老板这样交代了两次,在敲门之前贵史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白石的确承接了相当多一般律师敬而远之、跟暴力集团有关的诉讼案件。他也因此被称为流氓律师。但对贵史来说,他
却是个聪明能干的前辈律师。
白石并不想让事务所的其它人跟黑道扯上关系,所以只让贵史这样的菜鸟律师负责一般的民事诉讼。
今天本来是白石要亲自去送资料,却因为临时有客人分不开身,才叫贵史代劳。
贵史按下电钤等了半晌,房内没有任何反应。
想说不可能不在的他继续按钤,结果左边房门忽然开了。
「你找那个房间有什么事?」
看到一个高壮的男人走出来质问,贵史惊讶地往后连退两步。
男人全身上下散发着凶恶的气息,被他那充满疑问的恐怖眼神一瞪,贵史连话都说不出来。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看即
知是练家子,肯定不是普通男人。
正当贵史跟壮男对峙之际,眼前的房门忽然开启。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身材修长、给人严肃印象的男人走出来,用尖锐的语气质问两人。
他不过瞥了贵史一眼,贵史就觉得心脏好像被人徒手扭绞似地紧张。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跟黑西装男人的恐怖比起来
有过之而无不及。贵史紧握着公文包的提手,鼓足了勇气才能在原地站稳。
「这家伙是律师。」
也没听贵史报上名的男人,语气坚定地说对他的身份。
他傲慢地扬了扬下颚,示意黑西装的男人看向贵史衣襟上的律师胸章。
壮汉立刻面露尴尬之色。
「你下去。」
「是,抱歉打扰您了。」
壮汉就这么消失在隔壁房里。
贵史看着眼前的男人。
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吧。充满弹性的黝黑肌肤紧致润滑,高耸的鼻尖和深邃的眼窝令人印象深刻,自然梳往脑后的头发看
起来颇粗硬。
男人身上的衬衫领口没扣扣子,衣裤剪裁合身,一看即知是订作的高级服饰。身上没有其它佩戴品,连手表也没有。
「你是白石派来的吧?」
给人冷酷感觉的嘴唇这么说。
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贵史答了声是。
对方也像监定似地上下打量着贵史。虽然被看得很不舒服,但贵史紧张得全身无法动弹。
「进来。」
男人忽然转过身。
瞬间像被解开魔咒的贵史,慌忙推开眼见要关上的门定进屋内。
这是一个约八十坪大小的豪华房间。在大双人床前方的空间是个小型客厅,有迷你吧台和视讯设备,窗边还有张附靠垫
的摇椅。
一个年约四、五十岁,身形臃肿的男人垂头坐在客厅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知所措地颤抖着。
看起来似乎很畏惧因贵史的来到而中断,又即将展开的话题。
好像看到不该看的场面,贵史有点郁闷起来。他急忙从公文包里拿出白石所托付,印有事务所名称的资料袋。
「白石说这是要给您的。」
然而男人却无视贵史的动作,迳自坐在颤抖的男人面前,像欧美人般把穿着鞋子的双腿抬靠在桌上。
「你等一下。」
也不看贵史的男人命令似地说。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贵史,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袋。他很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对方都叫自己等了,他不能、也没有勇
气放下东西出去。
「喂、天沼先生。」
男人充满威胁的恐怖声音,让额头冒出冷汗的男人抖了一下。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吧。我交给你去处理的那幢建筑物,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东、东原先生,请您饶了我吧。」
天沼的声音细得快听不见。
屏住呼吸的贵史看着两人的动静。
他听过东原这个名字。是率领川口组旗下最大组织东云会的黑道流氓,现在已经成了本家的少东家,可说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
这个男人让贵史尝到全身汗毛耸立的滋味。
难怪白石会多次交代他,送完东西马上回来。他不是那种会让自己事务所的职员跟黑道扯上关系的人。跟黑道打交道这
种对律师形象不利的事
,是他自己所选择的,不会强迫别人也跟进。这次要不是资料真的太紧急,相信他一定会调整时间亲自送过来吧。
无论原委如何,贵史毫无办法可从这个地方脱身。
他不知道东原为何不赶快收下东西让自己回去,他在只会碍事罢了。而且天沼看到第三者在旁边,也会觉得不自在吧。
「银行就是不肯再借钱给我啊。」
天沼都快哭了。
「不管我怎么拜托,对方都以卖掉担保物件的前提在讨论……总行都这样了,其它银行也是比照办理。再这样下去我们
迟早会倒。」
「你倒了我也伤脑筋啊!」
东原用险恶的眼神瞪着天沼,还用魄力加倍的声音威胁他。
「我才不管你公司还是名下的不动产怎么样,你要是敢把我交给你的那幢建筑物拿出去拍卖,我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银行要是不答应,你不会去跟其它地方借吗!」
天沼吓得缩起身体。
「怎么样?当初只会说大话,要是当时就卖的话,有一堆好买家在等着我。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吹牛说,要把一部分的
收益给我,我总共也才拿了一年的钱。」
东原苦涩地哼了一声。
「看在中山大叔介绍的份上,我只好做点面子。难不成你是跟大叔合谋吃定我就对了?」
「我、我哪敢啊!」
用力摇头的天沼,双下巴都在晃动,脸色跟纸一样苍白。
「求求您啊,东原先生。」
天沼终于跪在地毯上哀求。
东原冰冷地俯视着他。
「我现在正努力付利息来应付银行,能不能请您再多忍耐一阵子呢?」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天沼五官扭曲地说。
「我要是去跟地下钱庄借,那一切才真的完了!」
贵史连听部不想听。
已经把握住大概事态的东原,没有任何心软的表示,只是用冷酷的语气嘲讽他。
「我没耐心跟你谈什么等不等的问题。我已经为你损失了一年的收益,你又无法给我保证,叫我怎么等下去?」
垂头丧气的天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只有两个选择。」
东原站起身来,走到跪地的天沼面前近处。天沼抖得牙齿都合不拢。
「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你去地下钱庄借钱,把事业搞定之后赶快把钱还给银行,这样就不用把大楼卖掉。然后把当初
预估的收益连本带利给我拿过来,这样就什么事也没。」
东原故意停顿一下看天沼的反应。
然而天沼只是抖着牙齿,没有任何动静。
贵史渐渐觉得想吐起来。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东原根本是在强人所难。已经被银行下逐客令的天沼,即使去跟地下钱庄借钱,光是利息不知就比银行多几倍。如果这
么做,完全付不出钱的天沼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另外一个就是早早放弃自己的人生,去把我的损失搞定还我。」
挑起唇角的东原笑得残忍。
「如果你要选择这一项,亲切的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以先去买个寿险然后出车祸死掉,要不然卖内脏也有不错的价
钱。对了……」
好像现在才想起来的东原,弯腰凑近天沼的头。
天沼更是吓得把额头贴在地上,粗壮的背脊簌簌颤抖着。
「你要是舍不得自己的命,还有卖女儿这一招。」
「请您不要这样!」
再也受不了的贵史,没多想就叫了出来。
东原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他。
光是这样,便足以让贵史无法动弹。再怎么后悔一时的冲口而出都来不及。
天沼也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着贵史。
「不要这样?」
东原好笑地挑起唇角,往贵史的方向走来。
本来还想道歉的贵史,一看到东原那张厚颜的脸上浮现揶揄的表情,就不甘心地抿起嘴唇。
「从你的外表看不出个性这么冲嘛,律师先生。」
「您说的话根本是威胁。」
「那又怎么样?」
东原忽然抬手往贵史脸上接近,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被打。但东原只是莫测高深地用手指轻抚他的脸。
「你也不过嘴上说说罢了,睫毛还在颤抖呢。」
东原得意地笑了。
「还是你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参考一下。如果说服得了我,要我饶了这个男人也可以。看来你似乎不喜欢看到陌
生男人死于意外。」
意外?听东原毫不在乎地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贵史的愤怒又开始燃烧起来。
他无法忍受那种摆明了欺侮弱者的语气。
「我是有一个办法。」
东原兴致勃勃地挑起眉毛。
还跪在地毯上的天沼也不敢置信地仰望着他。
贵史已经无法后退了。
或许白石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但即使他人在现场,贵史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老实说,这不是公平的办法,但需要您的协助。如果您愿意听,我才要说明。」
「好啊。」
东原对贵史扬了扬下颚,三人重新在客厅里坐定。
连贵史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遇到状况会采取如此大胆行动的男人。
贵史的提案是把附抵押权的对象直接让给第三者,这种一般常识不会想到的办法。
「不、不会触法吗……」
听到天沼不安的疑问,贵史肯定地点点头。
「法律上没有关于这类事项的规定。也就是说,在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没有人会把附抵押权的对象,在未告知拥有者的状况下偷天换日吧。
而且这点在法律上找不到任何条文规定,亦即没有明文规定不准这么做。所谓违法,指的是违反现有的法律规定,而没
有明文规定的事项,即使违反一般常识也不能说是违法。
「这就是法律的漏洞。」
贵史对着脸上慢慢有点人色的天沼,鼓励似地一笑。
而东原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不发一语。
但这种作法必须有人协助。也就是对银行来说,绝对会以低价买下这个物件的架空人物。最好是那种特殊难惹的人,让
银行不想妥协都不行。」
我想您一定认识不少这种人吧?贵史彷佛这么说地看着东原,东原也回瞪着他。
「你说要我帮忙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
毫不畏怯的贵史继续说:
「天沼先生等于要接受那个人的融资,而对方会要求让渡东原先生的大楼做为回镇。对方当然知道这个对象有抵押权,
等于从银
行手中把东西骗过来一样。而天沼先生你就要说,是因为害怕那人背后的组织太大,才不得不妥协答应。万一银行在拍
卖时发现所有权已经换
人而要求你解释时,你就说因为害怕所以只能照做。然后告诉银行那对象已经让给对方,叫他们去找对方谈。」
「然、然后呢……?」
天沼的脸色慢慢恢复一点红晕。
「银行会去找那个人,告诉他那对象有抵押权,一定得交还出来才行。但对方既然不是普通人物,一定会跟银行缠到最
后说要用拍卖价买下。现在不动产的行情很低,那物件的价值要是比融资的时候还低,拍卖价也绝不会高过融资额。」
「连半价都不到,」东原不屑地插嘴。
贵史瞥了一眼他不悦的脸继续说:
「比如说,价值一亿的对象有六千万的融资,而拍卖价只有四千万的话,银行就要白白损失最少两千万。相反地,接受
融资的你因为银行退出的关系,可以用不良债权的名义抵销掉那两千万。如果第三者愿意出四千万要求解消抵押权,银
行也可以省下找新买家的时间。到最后要找律师这关的时候,我就以中介者的身份介入把一切手续搞定。以后你就可以
好好经营事业,把四千万还给那个第三者。如果你还拥有其它事业,要还清这笔钱并不非难事对吧?」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天沼还在半信半疑。
「我觉得可以。而且因为对方是银行才更行得通,要是对地下钱庄就完全不行。你刚才说不想跟地下钱庄打交道,的确
是正确的决定。地下钱庄不会给你缓冲的时间,但银行会,只要你表现出想还钱的高度诚意就没问题。在银行等待期间
,不必急着进行这个计画,只要做好随时可以行动的准备,伺机行事就行。不过算是事前准备吧,要请你每个月都要准
时把利息汇入银行。你做得到吗?」
「当然,做不到也得做。」
贵史点点头。
「以后如果银行跟你催钱,你就好言好语跟他们敷衍,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台面下的小动作。」
「我会尽力。」
天沼也像下定决心似地正色起来。
「这个办法是打持久战,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贵史最担心的,就是天沼能否信任像自己这么年轻的菜鸟律师。计画一旦付诸实行,最忌讳焦急坏事。
但一副只能依靠贵史状的天沼,却带着认真的表情说「那就拜托你了」。
「可以。」
在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东原忽然插嘴。
他交互看着贵史和天沼。
「用这个办法的话我可以等,还可以帮你们找到充当这个恶劣第三者的家伙。你就趁这家伙堵住银行的嘴时,好好提高
业绩赚取利益。只要不让我亏损,什么都好谈。」
「谢谢您,东原先生!」
天沼又再度深深低头。
「你就拼死命干吧。」
东原叠起长腿。
看着东原满足的表情,有个异的推测忽然在贵史心中萌生。
搞不好自己根本是被东原耍着玩。他想要看看自己究竟有几分能耐,所以才明明可以接过资料就打发他走,还故意让他
留在这里。
怎么可能?贵史甩掉脑袋里这个奇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