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作者:御景天  录入:02-07

他是一个让人心痛的男人。为他心痛之后,以后的人生里就不会再遇到值得心痛的人了。

在他身边,我从寂寂无名的小将变成名震一方的大将军。人道我三生有幸得遇他这样的伯乐,没教珍珠蒙尘。

我也道三生有幸,与他朝夕相处四年,看到一个国士无双,风流豪情,至情至性的萧广隶。

有个问题盘在我心里很久了,却一直没问出口——他究竟为谁为何而战,又是为谁为何而守边。

不是没机会问,是我不敢。

五更天了,撕碎的宣纸堆满了桌案,上表的折子仍是一片空白。

皇上在等待,从我回京那日开始,一直在等,我已拖了两个月,到极限了。

四年前自我接旨赴边,就知道了今日的存在,只是那时不知道四年后自己的心境会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再教我做一次选择,那么……

那么我一定还如当初,义无反顾地跨出那一步,去到他身侧,宁愿有朝一日与他反目,也不愿与他做那永远熟悉的陌生人。

圣意无法转圜,皇上若等不得我,自会委派另一个“莫言”,届时只怕积压之怒更甚。

倘若萧氏注定难逃一劫,与其假手他人胡乱给他倒脏水,不如就由我做了这坏人,至少我懂得分寸。

凝神,奋笔疾书。

一折上去,我和他前途难卜。

是形同陌路还是挥剑相向?

两条路我都不接受。

谁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二十五章

风亭月榭,一园春色。

我正要感叹良辰好景虚设,却见一人乘风戴月,飘然落于面前,粗犷面庞神采飞扬,抬起手中花雕朝我晃了晃,笑意吟吟。

月圆对酌之约,擅自作下的主,我过耳便忘。

只是,李不让,为什么把戏言当成了誓言?

为什么我猛然回首总见你就在身侧?

为什么?

笑意敛去,垂首,沉默。

再抬首……却是一张刚毅默然的脸,一双坚定执着的眼。

数年历练,几番生死,从青涩傲气到沉稳敢当,看你蜕变,待你真心,可为什么坦荡面孔下会是两样心思?

莫言,你怎能隐藏地如此之深,毫无破绽?你教我怎敢再与人相交?

何不形同陌路?何不?

怅然一笑,寒光过处,血雾迷了眼。

为什么以死相要?

为什么?

赤目的视线里是谁在向我奔来?那么亟不可待,摔倒了也不管不顾。

小天。

你知不知道第一个抱你的人是谁?不是你的母妃,也不是你父皇。自稳婆手里接过你的人,是我。

你知不知道出生的时候,你有多……丑?剥了皮的瘦猴似的。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张嘴哭,真是……丑啊。若不是亲眼看着你降生,我真要怀疑是不是被调过包的,否则怎会没有一点先帝的器宇轩昂,姐姐的娇媚动人?……没有一直丑下去,真是万幸。

你知不知道襁褓里的自己有多难伺候?半点不遂意便哭得声嘶力竭,三个乳娘,十几个宫娥教你整的人仰马翻。吃奶你要握着人食指,入睡要靠着人左肩,睡醒了要吮手指半刻钟,不得人打搅,抱在怀里要横半刻、竖半刻……怎么会有这么多怪癖?

你知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谁执笔不稳,愣是要学写字?五指抓了墨笔,小矮桌前一坐便是一整日,满纸歪歪扭扭的横竖撇,依稀可拼凑的那两字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姐姐薨逝,从锦瑟宫搬入弯月宫,揽你入怀,哄你入眠的那些无数黑夜,你可还记得?

细雪纷飞,梅瓣纷飞,当日折梅赠玉,那句君无戏言,你可还记得?

你不记得。

十年,不仅仅是时间流逝,距离遥远,更是君臣伦常。

正如你此刻在我面前,傲然负手,君临天下,睥睨冷然的眼里看到的只是臣子,心里想得只有江山。

睁开眼,入眼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暗金色床幔。

转头,软榻临窗,笔墨纸砚几卷书搁在桌案上,依旧是之前的摆置,墙上几幅字画,追魂静静悬挂。

这是我的寝房,一切如昔。

只是……人多了些,趴在桌上睡得死沉得是文太医?仰躺在椅上的又是哪个医官?……王勤在哪?转眼扫了扫四周,见他趴在我床脚瞌睡。

“公卿?”不知谁一声唤,迷迷糊糊地,犹未清醒,却难掩惊喜。

转瞬,个个清醒了,寝房里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公卿,您觉得怎样?”文太医冲到我床边,看似颇为激动。

“本公很好。”我淡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似乎除了那三个字他讲不出什么别的来,我只得转眼看别人:“今儿什么日子了?本公睡了多久?”

“爷,今儿廿三了,您整整昏睡了五日。”王勤嗓子沙哑,哽咽道。

五日,确实够久。想当初被南唐世子一枪划开胸膛,我也不过只连着睡了五日而已。也难怪,此刻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公卿,您眼下身子虚,再睡一会儿吧。”文太医道,抬袖擦了擦额头。我瞧他额上根本没汗,这定是他入了太医院几十年,伺候人伺候出来的毛病。

我笑:“你躺五日试试,看还想不想睡。扶我起来。”

医官们愣了愣,不肯帮我,见了本公自己挣扎,七八只手马上一拥而上,扶手的扶手,抬背的抬背,垫软枕的垫软枕。

分明不是多大的动静,我愣是被折腾出一身薄汗来,靠着软垫,乏得像是刚从校场上下来。

挥挥手,叫他们都退了,可一抬眼,竟一个个仍杵在面前。

“都出去吧,本公瞅着你们心烦。”

此话一出,一众医官拧眉,面面相觑片刻,见我面色不善,才随着王勤和府里的几个仆从,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昏睡了些日子,醒来,克制不住的想找人撒火。

我瞧那些太医们也累得够呛,再要阴阳怪气的送人一顿无名火,他们太冤,也让本公人前失了涵养,索性就将人都赶了出去。

混混沌沌五日,我似乎做个了很长的梦,醒了,想要回忆梦境里的只言片语,脑中却有如遮着层层纱帐,怎么掀都掀不开。

罢罢罢,不就是个梦么。

只是,依稀记得有一抹温度,冰冷的时候拂过我的脸,无望的时候握住我的手。

七日之后,太医方彻底自萧府撤离,少了他们随时随地瓶瓶罐罐汤汤水水的出入本公寝房,房里的气味终于不再散着股苦味。

太医临行前嘱我静养,能躺着不要坐着,能坐着不要站着。

那不成废人了。这句玩笑话刚到嘴边,就听低着头默默然很久的文太医突然一声叹,下辈子做什么都不做太医了。

我转眼扫了扫一众医官,看他们神色貌似本公不自觉地又造了些孽。

我便闭门谢客足不出户,甚是严谨地遵医嘱养病。

常常是躺榻上看会儿书,小憩片刻,园子里走动走动,一天便过去了。偶尔也会临摹几幅字,这也算是种静养,养心。

探病的不是没有,听王勤说为数还不少,不过都一一挡回去了。

半个月里,本公见到的新面孔勉强算来只有一张——内宦李公公,那日他奉旨送了批补药过来,听说都是各地进贡的珍品。我瞧了瞧,确实是珍品,有支人参看来竟有一寸宽,都快成精了。

他传了几句当今的口谕,无非是要我好生养病,皇上挂念我之类。“挂念”两字我虽不敢消受,谢恩还是很恳切的。

春意正浓,中庭里各色花草,该放的放,该盛的盛,绿意衬着姹紫嫣红,暖风托着暗香浮动,整个儿教人熏熏然的惬意。

坐着水榭扶栏,有一搭没一搭的撒鱼食,看水面波纹一圈圈的荡漾,我的心也随着一起晃荡,愈晃愈慌,愈慌愈燥。

这日子若是一直这么像潭死水一样过下去,本公宁可现在就闭眼。

“爷,这鱼也太胖了。”王勤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闷声道:“可惜只能用来观赏,不可食用。”

我瞥了眼近在脚边翻滚的一群锦鲤,前些日子还甚是优美的体态眼下已经圆滚滚了,正要再撒的一把鱼食适时的放回了瓷罐里。

“确实太肥了。”下意识地瞥了眼水中倒影,幸好,本公没发福。

王勤呈上雍王府帖子的那刻,本公的烦闷终于去了些。

雍王约我后天游湖,并且在帖子里郑重向我致歉,擅自将登山改成了游湖,望本公见谅。我方忆起跟他似乎有过登叠翠山的约定。

但凡官儿讲话,常常是十句里边半数是官话,三句是客套话,还剩两句也许是真心话,也许是废话。这理宦海里的人都清楚。所以,若有谁跟我作下了什么约,本公都听过便算,一概不往心里去。

可似乎老天有意与本公为难,那些我以为随口说说的约定,别人都记得清楚,貌似只有我把它们抛诸脑后了。

瞪着雍王的帖子,心思来回翻腾。本公得细细回忆,是否什么时候跟人信口开河过,若真有,赶紧弥补方为上策,免得不知不觉中坐实了寡信轻诺之名。

隔日,天公乘人之美,春光明媚。本公在府里闷了月余,好容易有了不错的消遣,心情自是甚佳。

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差人备轿,王勤却道雍王府的轻便软轿已在府外恭候多时了。

我很感慨,雍王这事办得真是体贴入微,教人挑不出半点瑕疵来,难怪深得太后欢心。

出府,果然瞧见一座软轿,八个轿夫侯在一旁。

那轿子底座乃七尺见方五寸厚实紫檀木材质,看着够沉够扎实,算不得轻便。四根紫檀木圆柱立在四角,挑起锦缎华盖,四面皆以白纱垂挡,纱随风动,隐约可见轿内摆设。我想本公若是坐在里面,也就是这般被人隐约可见的。

雍王不仅为人潇洒飘逸,就是所用之物也透着股飘逸。幸好本公今日没着一身塑身武装出门,否则坐在里面当真不伦不类。

为首的轿夫朝我一躬身,我方注意到他面貌颇为清俊,再瞧其他人,也都不似寻常轿夫五大三粗的,样貌个个不俗。我再叹,雍王的品味果然不同凡响。

那轿夫掀了白纱,邀本公入轿,我这才看清楚里面乾坤,软榻、香炉、小几、茗茶、点心……只差个美人就是名副其实的温柔乡……

坐在这样招摇的轿子里过街,想不引人注意太难。

透过纱帘,依稀可见一路行人频频回首,本公突然忆起很多年前,京师第一任花魁游街的场景。

好在那八个轿夫不似本公担忧的那般不济,一路步履稳健,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明镜湖。

雍王的画舫已泊在湖边,我下轿,正见他自画舫出来,一袭轻便白衣,手摇折扇,风雅无双。

第二十六章

碧水湖面波光潋滟,明镜湖边杨柳依依,扶风轻摇。

好景。

画舫泊在湖中,不进不退,似座孤岛——应有尽有,怡情赏心的孤岛。

雍王这次将王府里的歌舞伎也带上了,里边有几张面孔看着颇为眼熟,我赏景赏茶赏歌舞,终于忆起那领舞的正是那晚宴席上名唤灵燕的舞姬。

我道雍王怎么自方才起就有意无意拿眼角瞥我,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本公那晚看起来有那般饥渴,非把人弄到手不可么?

在雍王又瞥了我几眼后,我终于不淡定了,想为自己澄清几句,开口却有点语无伦次,本公承认自己没理好思绪,心急了点。

雍王听了片刻,了然地点头,道:“本王明白。”低头啜了口茶,抬眼,眼里确实带了抹“我明白”的会心。

本公稍适心安,一口茶还没咽下,就听他又道:“你我同属风流,风流自是多情,公卿实在不必为此等无伤大雅之举自责,没人会恼咱的,比如王妃从来不曾为此怀恨过本王。”

……

你明白啥!

此风流非彼风流!

你真觉得王妃没恨过你?……你真有福。

太多话堵在腹中出不了口,在雍王眉目带笑的注视下,本公闷闷喝掉好几杯茶。

“灵燕,还不快过来伺候公卿用茶?”雍王冷不丁一声唤,教本公好生纠结。

灵燕微垂着头,踩着碎步至我面前,盈盈一拜,灵巧的端茶倒水起来,我忍了片刻,道:“王爷,本公大病初愈,实在……”

雍王一抬手,阻了我话茬,皱眉道歉:“公卿说的是,是本王疏忽了。”眼波一转,又道:“晓镜,晓梦,过来伺候公卿。机灵着点,公卿身子骨还虚着。”

他是故意的吧。

这厢我被三只莺燕环伺,在扑鼻的脂粉香气里晕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厢雍王自得的听着曲,喝着茶,不时朝我颔首微笑。

就在本公想开口撵人的时候,雍王的微笑滞了滞,片刻后笑意更深,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微波粼粼的湖面,一艘画舫悠悠驶来。

“花满楼……”只听雍王低喃,俊目微眯,唇边一抹轻笑饶有兴致。

那画舫里传出筝声,清灵悠扬,也依稀参了女子娇蛮的嬉闹声。待画舫驶近,筝声止,嬉闹声也止,我瞧轻纱帐后人影隐约,窈窕之姿。

雍王默然轻笑,摇着折扇起身,歌姬舞姬也都静下来,好奇的张眼朝对面舫里看。

片刻安静,只见轻纱一阵晃动。

我很想瞧瞧里面能出来个怎样的绝色,艳惊全场。

……

静静地看着雍王与那“绝色”对饮,相谈甚欢,我捧着茶杯无限感慨,李相,太巧了吧。

“公卿怎么沉默无言?”李不让边说边打量本公,眼神直白的有些教人吃不消,“莫不是本相突然打扰,扫了你兴致?”

若本公说是,他会马上抬腿走人么?凝了他半响,我笑道:“本公只是觉得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遇到相爷简直不可思议。你不是该在议政房处理公务么?”

李不让哈哈一笑,自若道:他告假了。

我瞥了眼他身侧粉颊芙面的美人,心道,又一个风流自是多情的种。下意思的摇头嗤笑。却瞥见李不让不甚自在的整了整衣衫,稍稍退却着靠怀的香肩,惹得那红衣美人直瞪眼。

“如此说来,李相难得拨冗散心,便叫本王遇上了。”雍王拍着折扇道:“真巧哪,甚好。”

“是很巧。”李不让虚应着,咧嘴笑道。

雍王侧了头,难言遗憾的冲我叹道:“公卿,实不相瞒,本王与李相同在殿堂算来也有七八载,然私下里可从不曾单独喝过杯酒,每念及此,本王就耿耿于怀。”顿了片刻,他一声轻笑:“今日一番开怀畅饮终于了却本王一桩夙愿。公卿,你给本王带来好运了。”

这关本公何事?刚要张口,却听雍王话锋一转,道:“本王突然有了种信仰。”他甚是正色的瞧着我,“在公卿身边,本王就能见到想见之人。”

一口茶水呛得本公一阵咳。

“王爷,眼下正是游湖的好时节,偶然遇上个熟人,实在没什么可惊讶的。”李不让皱了皱眉,冷静道。

雍王却是默然片刻,不认同的摇了摇折扇,指着画舫数十丈开外,湖面上一叶扁舟,道:“若那小舟上之人我们都不相识,本王便信了李相偶然之说,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

我瞧雍王仍是悠闲地晃着扇子,只是面上眼里不见半分悠闲。而李不让怎拧着眉,貌似几分苦恼几分紧张。

轻歌曼舞依旧,本公突然觉得舞姬飞扬的水袖非常让人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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