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作者:御景天  录入:02-07

绕过一片颇为壮观的石林,扑入眼底的是一片冰清玉洁——百顷白梅怒放的盛景,一瞬间我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年少时寒梅树下练过剑,读过书。追逐,嬉闹。

踏上悠长小道,淡香缕缕,莹白簌簌如落雪。

梅林深处,亭台竹榭,一人负手而立,器宇轩昂。

“臣叩见陛下。”

“萧卿不必多礼,平身吧。”当今侧过身,凌厉的龙颜上划过一道微笑。

也许是梅花太过莹白,也许是落瓣太过温柔,那瞬间的一笑让我想到他幼时,也曾毫无顾忌的,放肆的冲我笑过,冲我哭过。

“萧卿?”当今皱了皱眉,淡淡的不悦,深刻的五官浮上惯有的威严。

“臣在。”我一怔,自失神中惊醒。

他斜睨了我一眼,踱至一株梅树下,折了枝梅在手里把玩:“朕不知道这片梅林于你有何特殊意义,只是,难得见你心不在焉的。”

探究地目光射来,逼人中带着点好奇。我垂下眼,道:“臣,不过是忆起了一些旧事。”

“旧事?跟‘这里的’梅有关?”眼中讶异一闪而逝,他似乎更好奇了。

我苦笑:“有那么点关联吧。”

“能教你念念不忘的定是什么好事。”扯起一抹戏谑,当今走近身来。

我愣愣的看着他放到我手中的梅,半响,回道:“是好是坏并没有个定数,有些事当时看着是好事,多年以后再忆起,未必如当初那般美好。”

见他若有所思的凝眉,我轻笑:“也或许本就不值得铭记,只是臣一厢情愿将它想得太美好罢了。”

当今拧着眉峰,沉静许久,道:“听你这么说朕倒真想一听究竟了,萧卿,朕可有这个荣幸?”

我绕了这么一圈应该就是在等这句话,但当真听了却又觉得喟叹,那些已经被忘或者不愿被想起的事,还是不提的好。淡淡笑了笑,我回道:“都是些琐事,如今也只有臣还会想起,说出来难免教陛下取笑,还是不说了。”

当今不悦的皱了皱眉,默然片刻,不再坚持,转头看着极目的梅林,他平静的眼里淡漠,凛然。

许久,我听他沉着嗓子道:“既是琐事,又不能为外人道,你还记着他作甚?”

我一抬眼,正碰上他侧头朝我一瞥,眼神锋利,“若是朕,定然早就将它抛去。”

我怔了怔,瞧着手中开得正盛的梅枝,下意识的握得更紧,却听他又道:“朕不知萧卿原来是这么念旧长情之人,不似朕,手里握得是今朝,眼里看得永远只有将来。”

我抬眼看他,玄黑的身影傲然,冷峻的容颜凌厉逼人,他是北漠的皇帝,再不是白梅树下执拗地折梅给我的稚儿。

“陛下圣明。”我轻声道。

风过处,梅瓣落如飞雪。

“起风了。”一声低喃。

肩头随之一暖,裘狐大麾落在身上,我一惊:“皇上,不可。”

他却淡淡笑了声:“有何不可。”

“当日太医的话朕句句都记在心上,舅舅若是再染了风寒,加重病情,朕如何能心安?”

无常的是事还是人,关心是真情还是假意?难以分辨。

我只知道当今是潭深水,深不见底。

“萧卿,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入宫么?”两脚一踏入御书房,他便直直的登上御座,只是转身的刹那,俾睨众生的威仪尽现。

“臣……”

‘不知’这两字还没吐出口,当今扯嘴笑一下,道:“朕不信你一件都料不中。”

我很无奈,连装傻的机会都不给留,而且貌似……今日宣我还不止一事。

该面对的总归逃不掉,如那日我对李不让说的——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臣斗胆揣摩圣意,陛下是为‘特赦状’一案召臣而来?”我道。

当今一脸平静,斜靠着御座啜了口茶:“萧卿既然明白,朕也就不打弯了,你认为这特赦状朕还需要继续追查么?”

没料得他如此一问,我顿时头大。说不查,好歹东西是开国之皇的圣物,还是在萧府弄丢得,说不过去。若说查,查不出结果来,害了柳如烟,查得出结果……还是害了柳如烟。

我抬眼,见当今朕捧着茶杯,一派悠然,不由得暗叹,他……何苦这般为难我。

“萧卿,朕听柳如烟呈报案情时说过多亏了你的指点,他才有所顿悟,怎么今日在朕面前,你一句话都没有么?”咯的一声,茶杯叩着御案,当今抬了抬嗓音。

我苦思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心思却不由自主的开始乱飘,好容易定下神后,脑中只浮现一个念头——宁愿外放边关,也不能伴君。

“萧卿……”

“臣能说的,当日已经对柳中丞言无不尽。”憋了半响,我道。

“哦?”当今一副且听下文的自得。

只要不捅破那层纸,说什么都应该无碍吧?我微叹,“臣之意盗走特赦状的主使定然身份高贵,位高权重,且……不惧天威。”

闻言,他眼神闪了闪,瞬间又归于平静。

我静默,若没看错,方才那厉眼中快如闪电划过的是——一道凶狠的杀意,便是我久经战场,也不免为之心寒。

“依卿之意,查还是不查?”

这便还是回到了最初,我默然片刻,道:“还请皇上定夺。”

当今猛然抬眼,目光如电,那眼神先是不悦,很不悦,闪了几个来回,渐渐地难测起来。

御书房里一时静若无人,好半响,他揉了揉眉心,道:“萧卿,你不是以为朕就是那幕后主使吧?”

静悄悄,掉根针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朕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人。”

我一愣,抬眼见他神情冷漠,目光也冷漠。

面对当今我早已无所适从。

回京那日大明殿上的觐见仍然记忆犹新,他端坐金殿,俯视苍生,冷漠威严,那一刻我就清楚,十年的生疏如同千山万水,难以跨越。于是,我收敛了欣喜,尘封了往事,恪守着君臣之礼。

只是,我不知道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对我,芥蒂早生。

而我,醒悟得太迟,注定得承受剐心之痛。

莫言的那道折子揭开当今筹谋多年的苦心,直到那刻我方惊觉原来自己竟是他最大的隐忧。面对那一叠细致的铁证和群臣义正言辞的弹劾,我不想反驳,更无心反驳。

君王要我万劫不复,我又能奈何?

特赦状遗失,理所当然最该遭罪的是我,而其后当今的一番举措也更教我认定了他是存心要我不好过。

只是,此刻他否认。

念及那些不期然间真假难辨的关心,我是否可以心存期待——兵权尽释之后,他心结已去,可以对我仁慈了。

御案之后,龙颜已沉静如水,我不由自主的迎上他直直投来的目光,可是,在那双沉沉的眼里,除了惯有的冷淡什么也看不见。

陛下。

小天……

“此事暂且搁置了吧。”许久,他低哑一声。

我默默垂了眼,也放弃了千般思绪。该我拥有的总归会是我的,不该我有的,也无法强求。

又是一阵沉默,压抑得人呼吸都不顺畅,我刚想躬身请退,却听当今低低问道:“萧卿,你怀里揣了什么?怎么方才起就一直抓着衣衫不放。”

我下意识的紧了紧手掌,隔着衣襟抓到件物什,当下愣了愣,禁不住淡淡自嘲,多年来已成习惯,每当心中有事便会无意识的去摸它。

轻叹一声,我犹豫着将那物什自怀中取出。

莹润剔透,艳红如血,五爪双龙腾云欲飞。

“是父皇赐给你的吧?”当今自御座上起身,踱至我跟前,问道。

我不语,见他一下又一下的瞥了血玉玉佩好几眼,终是无法视而不见,“皇上若是喜爱,臣自当奉上。”

他只沉默了片刻,便自我手中接了去,握在手里细细把玩,似乎得了件珍奇。

这血玉佩在他人眼里可算得上宝,但对他却实在称不上什么好东西,整个北漠都是他的,国库里哪件藏品不是价值连城。

珍贵的根本不是血玉本身。

“萧卿,朕今日夺你所爱,难免不安,不如待会儿随朕到国库,奇珍异宝任你挑选,也算是朕的补偿。”他瞧我一眼,说道。

我并不想要什么珍宝,也不认为有什么真能值得我用这块血玉去交换,但是当今说要补偿,语气坚定不容反驳,那么我便必须去选。

我不知他是真忘了还是装做不记得,我只知道血玉一收,他当日的誓言便跟着收回了。

那一日,我离京戍边在即,那时当今还只是个孩童,刚被立为储君不久,他扯着我的衣袍,非要我收下这血玉双龙玉佩,说什么边关太冷,血玉可以活血,有益身健。还说,待我他日还朝,要我凌驾众臣之上,受世人敬仰。小小年纪,他却一脸坚定,霸道地要我一定相信——他是太子,将来登基继位便是皇帝,君无戏言。

多年来,我是真的相信了这句君无戏言。

忘了,还有句俗语叫童言无忌。

此刻,他收回了玉佩,便是收回了当初的承诺。

其实,我并不需要权倾朝野,也无须那么多人敬仰,我要的只是一点信任。

只是,我也忘了,信任这种东西跟仁慈一样,对君王来说,是个稀罕物。

第十四章

倘若那天当今早一刻宣我进宫,或者潘贵晚一刻登门造访,也许明日的雍王府之宴我就不必赴了。

踏着月色,赏着花灯,我突然如是想到。转念又摇头,承诺以作下,现在后悔也迟了。

雍王府之行已定,何必去假设些不可能的“倘若”。

我跟随着人流走了多时,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条街巷,不禁有些后悔听了王勤的怂恿,大晚上的出来看什么灯会。

今儿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皓月当空,京师又是一派喜气,到处可见精美花灯随风摇曳……我眯了眯眼,美丽的东西看多了难免眼花。

随着人潮又走出一段,街面似乎窄了些,人群渐显拥挤,两旁挤挤挨挨的摊贩也不像一路走来所见的那般衣着光鲜,摊上摆出的物件倒是稀奇古怪应有尽有。抬头所见,屋檐,树杈,楼阁扶栏上照旧挂满了花灯,只是没有前面的那些富贵,看着挺小巧精致。

前方不远,人群更是熙攘,推推搡搡地一字排开,站了好长一溜儿,不知道是否有余兴节目,惹了这么多人。

近了才知道,前边是条不大不小的河,男女老少都争着放河灯许愿念亲,难怪挤得沿河一点缝隙都不见。

河面不甚宽,已飘了不少灯,造型各异,有花,有鱼,有蝶,不胜枚举,每盏灯里都点了蜡烛,烛火浮在河上,映在水里,衬着月色,倒是难得的好景。

我观赏了片刻便回身,心里默念,但愿能够找着来路,原途返回。

这个时候难免想起话本传奇里那些主角的际遇,哪怕是身处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他们也总能及时遇上高人指点,或是美人救助。不似眼下,我身边虽人流不止,却没一个高人来指点我一番。

“萧兄,好巧。”一声喊穿越人群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几下翻越,落到我身侧,身手极为矫健。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感叹他的眼真是利,我都把自己弄丢了,他不但能找到我,还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下,将混迹茫茫人群里的我揪出来。

“李兄,好身法,好眼力。”我笑道。

“谬赞,谬赞。”李不让一面跟我谦虚客气,一面眼扫四周,道:“这里的人眼真杂。”

怕眼杂,还搞个这么出彩的现身,他若不是相爷,就这等个性得招人往死里打。

“萧兄,难得我们有缘在这里遇上了,不如一道看灯,共度良宵。”他道。

这个措辞该说不当还是胡扯?我很疑惑教导当朝宰相的夫子是何方神圣,更疑惑当年他是怎么殿试登上三甲的。

“灯我已经看够了,正打算回府,李兄自便吧。”我道。

“回府?萧府?”看了几眼我迈步的街道方向,李不让凝眉:“你不愿意跟我一道游赏便罢了,何苦撒谎来骗我?这根本不是你回府的方向。”

“胡说,方才我便是沿这街而来的。”我有些心虚的恼怒,虽不记得经过的每条街巷,可还不至于连刚刚走过的道都忘了。

李不让瞧了我片刻,才道:“回萧府走那边右侧的小街要比这安贞大街快上半个时辰,随我来吧。”语气里有那么点颓然。

我尴尬的咳了咳,跟在他身后。

小街上的热闹跟大街上又是两番景象。

原本两旁各一溜的摊位愣是给挤出四溜来,摊主们护着自家家当对着每一位过路的行人吆喝,和善而兴高采烈。

花灯在这里不是用来观赏的,只为照亮,所以样式也就没那么花俏,或圆或方,好一点的加个图案增色,如此而已。

“萧兄,你吃过元宵了没?”李不让在一家热气腾腾的元宵摊前停下,问我。

迎面扑来的阵阵热气里裹着芝麻果仁的浓香。

“晚膳时吃了几个。”我道。

李不让点了点头:“已经过了几个时辰,该饿了。”转而对着摊主道:“老板,要两碗元宵。”

“李兄……”

“坐吧,萧兄,这顿我请。”他很豪气道。

其实我想说我向来不好吃软糯的东西,所以元宵再香,也不是我的菜。

对面李不让吃得倒很香,一口一个,边吃边朝我看,等到看了差不多五六个来回,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对我道:“萧兄,你吃得可真斯文。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女扮男装溜出来了。”

我料他若不是浑身发痒,不会这么胡言乱语,整了整指关节,我笑道:“敢情李府女眷都似本公这么高壮结实?”

他一愣,识趣的闭嘴,低下头接着吃元宵,我听他边吃边嘀咕:“高点壮点也没什么不好。”

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而立之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这厮喜好女子人高马大,粗枝大叶。

真是愁人的喜好。

“老板,再要一碗。”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道:“李……兄,你这是没吃晚膳就跑出来了?”

李不让瞧我一瞧,沉默许久,感叹:“知我者,萧兄也。”

未免他又口吐妄言,我干脆地闭嘴。好在有元宵塞他嘴,接下来没再听他说什么教人抽筋的话。

我沉默的看着又一碗元宵吃得不剩下几只,忍不住问:“你就这么喜欢吃这个?”

“哪个?你说元宵?”李不让不解的看了我一眼,道:“不是很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还吃那么多?

他似看出了我的不信,调羹搅了搅碗里的汤水,认真的看着我道:“今儿是元宵节,就该吃元宵,祈求一年圆满,顺利,事事顺心如意。这是多美好的盼头。”

我不屑的笑了笑:“是很美好,我活这么大才知道一团面粉原来有如此能耐。”

“不是面粉,是米粉。”他纠正,顺道又吃了一口。

“……”

李不让抬眼朝我瞥了瞥,沉默半响,突然叹了口气:“相信一团面粉……米粉能带来好运的确够傻,不过,如果每个人都这么相信了,那便不傻了。你就是凡事都太较真,才活得那么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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