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卖 上+番外——碎夜无痕

这医院都是何家的，若说何先生不知道林子寒的病情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刻意不想知道。

没有一个能说话的对象，被送来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多结实，但现在却瘦的可怕。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林子寒一定是在等何先生。但被等待的那个人却不曾出现。

那茫然的眼神、淡淡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他难受的样子，但看到他的人却替他难过。

等到林子寒乖乖地把药吃了下去，护士站在床边，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心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多嘴、不应该刺激他，但还是开口了：“你这样的例子我见也不是没见过，但总不能一直缩在壳里不出来。日子还得过，错的不是你而是伤害你的人，你怎么能惩罚自己呢？”

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但他还是没有睁开双眼，也没有说话。

这半个多月，除非吃药用餐，他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不动、不说话，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只是盯着某个地方发呆。饭也吃得极少，吃多了就会吐。全身瘦的几乎是皮包骨，脸色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再加上精神上的折磨，这样下去人哪里吃得消，非有一天崩溃了不可。

当事人却像这身体不干自己事一样，兀自把心龟缩在自己的壳里，旁人又能做什么？只是给他打点滴、喂饭喂药，和他说话他半句也听不进去，他们这些医生护士也束手无策。

叹息了一声，护士把病房收拾了一下，又看了他几眼，眼睛里忽的泛起了湿润，推开门出去了。

林子寒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没想。在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感觉不到全身的疼痛，应该说他对一切现实都失去了认知。

他只记得一句话——翌最爱干净，像你这样肮脏的身体他怎么会要？

恶毒的话配着疯狂的大笑，无形的力量攫住他的心脏，想要将他撕得粉碎。

何翌已经不要他了，那个温柔的男人再也不会对他温柔。其实他早就觉悟到即使是契约他也愿意呆在那个男人身边，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何翌不曾来看过他，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他已经放弃了，放弃了这具肮脏的身体，放弃了他这个人。

都说没有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但他并没有奢望过能永远呆在何翌身边，能永远得到他的温柔，为什么心还会这么痛，为什么还会失望？

他应该在那场折磨中死去的，如果死了，就不会再看见这么脏的自己，也不用因为孤单而心痛。

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已经被摧残成那样了，他还是活了下来？他不想这么痛苦的，谁来解救他，他已经不希望活着，谁让他死了吧……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除了他想要也要不来的温柔。他甚至连一直追求着的成为世界顶级摄影师的梦想也不再去想，他已经对人生失去了眷恋。

父母，早就舍弃了他。朋友？他没有一个朋友。何翌，也不再愿意看他一眼。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二十二年来，所有的孤独、心酸、悲哀、难过，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叫嚣着折磨着他的每一条神经，即使表现地再淡漠再平静无波，他的内心却没有一刻不承受着折磨和摧残。

没有人能理解他所受的痛苦，在旁人眼中的痛苦也只是他经历的千分之一，他们不知道他的曾经，他们怜惜的仅仅是他这一次的伤痕。

他的痛苦没有人能够为他纾解，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活着好痛苦，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即使身边有着无数的人却如同站在洪荒世界中，精神的孤独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顺着颤抖的睫毛尖，这些天来，第一次地，他落下了一滴眼泪，沿着眼角滑落，隐没在发丝之中。

林子寒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因为那滴眼泪是来自于心底，痛的是灵魂，而不是肉体。

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只剩下灵魂，而那灵魂也即将干涸。

第14章

何翌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犹在睡梦中的林子寒苍白削瘦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响后转头对身边的医生道：“让他走吧。”

医生震了震，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却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一丝的波动，只得垂下头恭敬地答道：“是。”

“……他已经痊愈了，是不是？”终归是有一丝的不忍心。

医生也看向林子寒，脸上带着怜惜之意：“身体是痊愈了……”

“既然痊愈了，等他醒了就让他离开。”只听了一半，何翌打断了医生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打开门出去。

床上的林子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何……”双眼中尽是凄楚痛苦，他看着何翌脚步顿了顿，最终却是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抓着被单的双手颤抖着，二行泪水自眼角滑落。医生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他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又有什么用，或者是要告诉他让他现在就走？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提起让他离开的事好，等他镇定下来再……

双眼紧紧地闭上，几秒种后林子寒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原本涣散的双眼中却带了一点清明，转头问道：“他……是不是要……赶我走？”

这些天第一次主动说话，嘶哑的嗓音没什么感情波动，却给人一种心酸的感觉。

看医生垂下头默认了，林子寒转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的笑了。

“医药费……我付不起……”

“何先生说医药费就算了。”

“是吗……”林子寒把视线从天花板转移到医生身上，他慢慢地坐起身子，拔下了手上正输液的针头。

“你……”

“我已经……没事了……”扎满了针孔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的痕迹，林子寒把流着血的手背放在唇边，用舌尖舔舐去殷红的血珠。

垂落的发丝掩盖了面孔，但医生分明看到了不断滴落的眼泪，在白色的被单上氤氲出一圈圈的粉色痕迹，像花开，又像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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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之后，林子寒回到了那个破小的公寓里。房东虽然苛刻，但看到他苍白的脸时，只说了句半个月后来收房租，也没为难他拖欠了一个月房租的事就走了，甚至还突发善心地找人给他修了窗户。

懒懒地疲累地躺在床上，像之前一样睁着双眼看天花板，只是这一次眼神却不一样了。

在医院的时候只是心碎前的挣扎，但这一次，心却真的碎了。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心也碎成了粉末，谁也救不了他，能救他的人却有一半功劳让他如此。

明明已经半死不活了，但却突然产生了一种非要活下去的欲望。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在和何翌较劲，就是想活的好好的。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想要拼一口气的坚定让他即使全身从外到内都伤痕累累，但奇迹般不再去想就这么死去。

他想让自己知道、想让何翌知道、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林子寒，即使是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就算没有人关爱他心疼他，就算没有温暖，他也能活下去。

不管活的怎么样，活着一天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分嘲笑。

并不是他愤世嫉俗，实在是这个世俗的社会，早就让他寒了心。这一次在生死间的挣扎，虽然让他碎了心，但心都碎了，他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就算是被侵犯，也已经无关紧要了。被不知道多少人轮暴的事实已经无所谓了，身体脏了心没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原本就不属于自己，那些日子好像是自己偷来的幸福，现在想想，那些温柔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即使美过，但也只是弹指一瞬，当升上天空的时候，“啪”地一声，它碎了，梦也醒了。

我再也不会对谁心存希望，特别是对你……

何翌……

那人的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原本死了心，却在想到那二个字时，全身都在痛。被施加在肉体上的痛楚随着伤痕的逝去，连着对精神的折磨都快要烟消云散了，但是并不是直接造成了他的伤害的人，却让他好痛。

原本以为可以麻木，但现在的痛楚却让他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放弃希望。于是开始痛恨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要忘了那个人，忘了他的名字，他们已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那份因为债务而订下的契约想必已经被他迫不及待地终止了。

并没有怨恨他，而是不再希冀。

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之间也就是主仆的关系，现在他已经对他没了兴趣，而他这么残破的身体也更加配不上他了，现在契约终止，他自由了，何翌也自由了。

曾经被他认为是枷锁的契约，当他意识到已经不再存在的时候，无力感几乎将他拉下地狱。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当朦胧中听到何翌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等他醒了就让他离开”的时候，当睁开眼睛看到他逃一样地跑走的时候，当眼泪落下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即使被父母背叛也不曾如此心痛，但以后他的人生中再也没有一个叫做“何翌”的人，他会继续他平淡中带着点点微不足道酸楚的生活。他的人生中，就只剩下他曾经的梦，再也容不下另外的人事物。

第15章

林子寒坐在咖啡厅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哆嗦。猛地抓住了放在桌子上的冰水，狠狠地喝了几口，溅出的水滴湿了衬衫。

想退缩，生活所迫却不能后悔。

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林子寒彻彻底底地成了穷光蛋。银行里仅存的积蓄也因为那一场身心大病之后的复原用光了，想去找份工作，奈何看到他这样纤细的身体，所有人都对他摇头。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竟然在网上看到有人想要包养……包养男人。

反正身体已经脏了，也不怕再脏一些。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是真的到了这里，却忍不住地害怕。并不是什么开放的人，被逼成这样，即使再心死了，本能的懦弱也让他害怕。

要不要回去……

嘴角悲哀地弯了下去，林子寒只能大口大口地喝着冷水。双肩耷拉着头埋得低低的，整个人看起来卑微又让人心疼。

“请问……你是林……”从头顶传来了迟疑的声音。

“您好！”林子寒从座位上窜起来猛地打断了男人的话，过于紧张声音都在扭曲，虽然现在时间还早咖啡厅里没什么人，但仅有的几个客人甚至是服务生都在往他们这边看，而就在眼前的男人已经被他嘹亮扭曲的声音吓得愣住了。

“您您……您好……”男人愣愣地伸出一只手和对方比他还要纤细的手握了握，坐了下来。

脸微微发烫，林子寒也觉得自己太鲁莽紧张了，跟着对面的男人坐了下来。

季凡挣扎了许久才有勇气走进这家咖啡厅，结果没想到，真正紧张的好似不是自己般。

对面的男孩子手指握着玻璃杯，他看得出他在掩饰自己的紧张尴尬。

他说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怎么看都像个未成年人。小小的个子甚至比不高的男人还要矮上几公分，坐在那里微微弓起后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宠物猫。小小的瓜子脸上每一个器官看起来都那么自然，组合在一起更是如同上苍送给这个世界的珍宝，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着夏翾城会喜欢上的清澈。

自己已经老了，而翾城又不能总是过着禁欲的生活，对方的隐忍和迁就让他很难过，所以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打算给他找一个固定的性伴侣。于是……

抬头看着偷偷打量自己的林子寒，季凡叹了口气。这样害羞的孩子，应该没问题的吧？这么小心这么让人心疼的眼神，自己都有点喜欢怜惜他了，翾城应该也会接受他吧？

这么想着虽然酸酸的，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自私。夏翾城都可以为自己付出那么多，他又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呢？

林子寒知道男人在打量自己，他也悄悄地观察着对方。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虽然样貌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那份普通却别有一种让人想亲近的气息。如果是这样的人，有着这种眼神、这种气味的人，卖身给他总比卖身给那些看起来就恶心的人来的好吧。

想到这里心里稍稍释然了。

服务生送上了咖啡和点心，林子寒束手束脚地，盯着眼前的点心盘子看。对方不说话他连动都不敢动，整个人窝在沙发上，弓起后背身体又纤细，就像虾米一样。

“林子寒同学……”

“到！”

“噗——”一问一答已经让周围的人笑喷了面前满桌子咖啡，两个人都红了脸。

林子寒嗫嚅着道：“您，您叫我名字就好了……”

季凡看着面前比自己困窘百倍的林子寒，想了想才问道：“子寒，你真的已经……二十二岁了？”

“真的真的，您别看我长成这样，您可以看我的身份证，我已经满二十二岁两个月了哦！”生怕男人不要他了，林子寒从皮夹里把身份证掏了出来递到男人面前。

从外表真的看不出来，这个男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怎么看怎么像是高中生。不知道夏翾城看到自己带这孩子给他会不会第一反应就是猥亵幼童。

男人微笑着把身份证件还给林子寒：“你为什么……决定接我这份工作？”

说到这里，林子寒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他不知道那些有钱人会不会在乎他的处境，但如果是这个温和的男人，应该……应该不会对自己的故事感到厌烦无聊甚至不相信吧？

“我爸妈……不要我了……”林子寒啜了一口咖啡，没加糖的苦涩让眼睛也不由自主的氤氲起来，“虽然我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这么说有点好笑，但是……我真的已经没了办法。我想继续修学业，我的梦想是将来有一天能够做顶级摄影师。可是没学费、没工作，我打工谁会要我这样的人，那些人高马大的外地人怎么看都比我强壮。”他抬起头，看到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对方并没有厌烦自己，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不要我吗？”

季凡摇了摇头，把手放在了林子寒微微颤抖的左手上。他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可以做这孩子的爸爸了，他不能理解谁会不要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林子寒的手指抖了一下，并没有抽回手，因为他感觉到了男人手心的温暖，那是不曾有人给他的。

他刻意遗忘了那个人，早已下定决心，让不久前的那一切成为梦。

他抬起头，感激地朝男人笑笑：“谢谢您，季先生。我爸妈不要我，因为……”他转头看向窗外，“因为我被查出心脏病，是一种很奇怪的心脏病，目前为止还没有我这种先例，医生说也许活不了几年。他们都说我没用，怕我拖累他们。我爸妈，都是赌棍，我上大学也是好不容易征得他们同意的。现在我得了这种病，对他们来说没了用处还会拖累他们。那种人，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血缘的羁绊有什么用，在他们眼里，只有钱。我不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生我下来，现在……我……我还有什么办法……我只想要钱，原来我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这么……”

就算已经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但他还是会难过会痛。原本生活就拮据，现在更是落魄，他已经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