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说完后,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半晌,宋敬云开口道:“你所言可属实?”
“小的句句都是实话,二位爷若是不信,小的这就拿出证据来。”言罢,李全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张纸,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如果说之前对李全的话还是半信半疑,那看了手里的纸后,二人就是确信无疑了。
罗三定定的注视着手里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
他可以确定,这纸上的文字不是任何外族的文字,至少他从没见过类似的,说它鬼画符倒有些夸张,至少他看出了些门道,这些文字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显然,宋敬云也看出了什么。
“这上头的字我确实从未见过,古怪的很,”宋敬云低声道:“不过你看,似乎组成它们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十几个符号。”
罗三点头,道:“世上竟有这种文字,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宋敬云这时挥了挥手,对李全道:“估且信你了,既然这样,你下去吧,没你事了。”
李全如愿告了退,也没收回那几张可以说是秘方的纸,当然,他知道雅间里头那二位身边奇人异士颇多,回头肯定会找人来译。不过李全也坚信一点,他家老爷和公子都译的艰难的东西,任你是文曲星下凡也是白费力气!
饕餮食集真有那么神?
这个答案只有商仕儒自己知道了……
第七章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一点儿不假。
现在商家的涮烤坊就是那头出了名的肥猪,想分食它肉的人可不在少数。
看着书案边堆积的各种宴请帖子,商仕儒犯了难。
福佑前几天还一脸为难的提起,这个月开始已经有不少贵人暗示想入股商家的涮烤坊,介于商仕儒自何家寿宴后一直没露面,李全和福佑才好借口推脱,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商靖是孤臣,如果说商仕儒以前还当‘孤臣’是历史书上的名词,还不清楚孤臣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他现在可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
没有靠山,没有关系,没有一官半职,商府现在唯一的护甲金身不过是那遗留的清名体面,而涮烤坊的红火则是把双刃剑,被人惦记也是在意料之中。
怀璧其罪啊~~商仕儒感叹。
“大哥,我写完了!”
一声颇为高亢的叫喊把商仕儒从神游太虚中拉了回来。
商仕儒几步走到床榻边,拿过炕桌上的毛边纸,不住赞道:“嗯,不错不错,贤哥儿真厉害,写的真好。”
贤哥儿得了商仕儒的夸奖,顿时乐不可支在床榻上叫道:“水晶膏!水晶膏!”
商仕儒放下手里的纸,给贤哥儿理了理衣服,笑道:“好好好,今天贤哥儿写的好,我这就让喜鹊给你做水晶膏。”顿了顿,又问道:“写了一上午了,贤哥儿累不累?”
贤哥儿摇摇头:“我不累。”
你不累,累的可就是我们了。
暗暗叹了口气,商仕儒哄劝道:“贤哥儿乖,你先在这里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水晶膏也做好了,到时大哥再带你去吃好吗?”
贤哥儿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弟子规,可能是觉得比起写大字自己还是更喜欢睡觉,便听了商仕儒的话:“嗯!我睡觉,大哥陪我。”
“嗯,大哥就在一边陪着你。”
商仕儒给贤哥儿褪了外衣,盖好被子,见他老老实实的躺好了才去吩咐书房外的喜鹊,等他回来,刚刚还精神百倍的贤哥儿已然睡着了。
商仕儒拿过贤哥儿写的功课,坐在书案后发起呆来。
他苦练大半年的书法,现在看来和原身的字迹也就有五、六分相似,虽能入眼,但熟知的人一看就能看出破绽。
再看看手里的纸,商仕儒苦笑,就连贤哥儿的字都比自己的强……也对,贤哥儿怎么说也练了五年的字了,自己练半年就有现在这样的书法水平,已经算不错了,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商仕儒揉了揉眉心,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沉思。
饕餮食集的事如自己所料,在适当的时机传了出去,相信有了这本‘奇书’做挡箭牌,以后便不会有人再质疑商府小吃的出处了。
现在想凑份子的人太多,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然这样,不如就从中挑个压的住其它豺狼的虎豹,与虎谋皮是危险,但应付一只虎也比应付一群狼好得多……
想到这里,商仕儒更加体会到了靠山的重要性,可现在的问题是,抱谁的大腿、怎么个抱法儿,他还没想好。
怎么才能在保证商府最大利益的前提下充分利用靠山的势力,这也是个技术活儿。
商仕儒这时很冷静的给自己定了个短期目标,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他可以低调而牛叉的扔给打商家歪主意的人一句话——我上头有人~~!!
……
“大公子,那二位来了,眼下在雅间里喝茶呢。”李全压低声音道:“小的那天已经交待了实话,没想到那二位爷今天居然真来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万一~~”
“没事,”商仕儒垂下眼,轻轻饮了口茶,再抬眼时,已经有了计量,“无论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不如就此会会他们,也许是我们想多了,毕竟商府这点儿家当,还入不了那二位的眼。”
商仕儒起身,抖了抖身上月牙色的长袍,又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白玉竹节形玉佩。
其实这些颜色并不是他的最爱,过于干净清浅,把他这少年身形的身子衬的有些招眼,而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招别人的眼。 可他现在是商府的大公子,见了外人,他就必须是那个清俊绝伦、才华满身的书生,而不是一个少年老成、伏低做小的商人。
“走吧。”商仕儒吩咐道。
李全这时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知出于什么顾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沉默的转身,引商仕儒到了那个雅间,看着自家公子微笑着跨步而入。
那一刻,李全仿佛看见了主子挺直的背脊上压着个重担,那虚无的重担迫使这个曾远离世俗一心向学的少年放下钟爱的书本,抛弃所有对世俗的畏惧之情,义无反顾的踏入他所厌恶的环境里。
李全知道,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盛京里站稳脚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而商仕儒在看清房间里的人后,明显一愣,那正在喝茶的男子见了商仕儒也是微微一顿,随后便露出了笑意:“是你。”
商仕儒也笑,朝那二人拱手道:“商仕儒见过世子爷、罗三爷。”他有功名在身,对这二人不需要行什么大礼。
“瞧这意思,你们俩认识?”宋敬云还是第一次见长大后的商仕儒,只感觉眼前这人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酸腐的书呆子了,不过在他印象里,罗三和商仕儒是从来都没有交集的。
“我与商公子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罗三不欲多说,转而道:“今日我和世子来给涮烤坊捧场,想必你定会好好招待我俩,有什么美食,可不能藏私。”
商仕儒没想到罗三如此客气,原本准备的话倒是用不上了,只得道:“那是一定,二位稍等。”随即转身吩咐上菜,所以他没看见罗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也没看见宋敬云越来越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一晚,商仕儒作陪,宋敬云吃的过瘾,罗三喝的高兴,二人都是尽兴而归。席间,罗三和商仕儒相谈甚欢,对那奇书和古怪文字竟绝口不提。
事实并没有如李全之前担心的那样,商仕儒迈出的这一步,其实是遇到了贵人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贵人最终变成了索命之人。
第八章
喜子最近很忙。
喜子是盛京第一书斋——鸿儒书斋的资深伙计,虽没什么大学问在身,但在这往来无白丁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也有了些卖弄的资本。
原本喜子是不忙的,虽然鸿儒书斋是京城里最好的书斋,但每天卖的书也有限,他和另一个伙计完全能忙的过来,每天有客人来了,他们就招待招待,没客人的时候他就跟另一个伙计磨磨牙打打屁吹吹牛,小日子过的轻松的很,那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忙的脚不沾地的一天。
上个月的某日,书斋的印刷房突然拿过来一批书,让他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卖,说如果一个月那些书还没卖完,就可以撤下来了,他们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
喜子是什么?人精啊!他一听印刷师傅这话,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八成又是哪个闲的要死、自命不凡的大人写了些自以为是的东西,自己花钱印了出来,想借鸿儒书斋这宝地卖出去,以显摆自己的文采。
啧啧~~喜子面上笑眯眯的接过这活儿,回头就跟另一个伙计嚼舌根,说你瞧着吧,肯定又是个上赶着来丢人的。
喜子在书斋当了这么多年伙计,看的事儿多了,所谓百家之言,正经做学问的很难赞同别人的观点,除了多年前商大儒人所撰的《读书手札》卖了千余册,别的想一较高下的,连百册都卖不过。
喜子本来是看都懒的看的,不过转念一想,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客人好奇这书的内容,他这书斋的伙计若说不出个一二来,那就是丢了书斋的脸面了。
这么一想,喜子收起了不情愿的心思,打算看它一看,心想反正以前这大人那大人写的又酸又腐的书自己为了生意都能看下来,也不差这一次了。
喜子十岁就能在鸿儒书斋里当伙计,凭的就是那一身的聪明伶俐劲儿,如今他十六了,早已练就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记书里的内容对他来说还真是小菜一碟儿。
喜子拿过同书一起送来的卷轴,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女子纤瘦的背影,一双素手向上,正要折从那墙边探下来的花枝,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画里女子左手上戴着一只手镯。
简简单单的一幅折枝图,也算不上有什么意境,可喜子就是觉得这画没那么简单,好像有什么故事一样。
还真让他猜对了。
喜子和另一个伙计拆开了包着那叠书的毛边纸,拿出来一看,封面上只印着两个大字——画 镯。
喜子粗略的翻了一翻才发现,感情不是什么‘大作’,而是供女儿家消遣用的故事话本啊!
如果是这种书,那里头写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书也只有京城里的贵女们才有闲心和能力买来看着玩儿。
喜子心里琢磨着,这倒不愁卖不出去了,如果这书写的有趣些,能博小姐们一乐,他推荐有功,没准还能赚些赏钱呢。
在银子的巨大诱惑下,喜子当天熬夜把这话本看完了。
喜子不知道,除了这故事的作者,他是第一个完完整整、仔仔细细把这故事看完的人。
第二日,喜子刚进书斋,就把掌柜的和另一个伙计吓了一跳。
“我说你家昨儿个夜里闹耗子了吧?”掌柜的奇怪道。
“没。”喜子满眼血丝,样子却精神的很。
“没闹耗子你怎么折腾成这副样子?”另一个伙计纳闷道:“难道是走水了?进贼了?不对啊,就你家那破房子,哪个不长眼的毛贼会去偷啊?!”
“啊呸!”喜子气的跳脚:“你家才走水!你家才进贼呢!这一大早的,你咋就没个好话呢!”
喜子不再搭理那伙计,而是转身对掌柜道:“掌柜的,咱这回能赚,能赚不少呢!”
掌柜的被喜子这语无伦次的样儿弄蒙了,教训道:“你一大早的发什么疯呢!别搁我跟前儿耍猴了,该干嘛干嘛去!”
喜子笑嘻嘻的道:“掌柜的,您先听我说完,再赶我干活儿不迟,昨儿个印刷房送来些书,您看了没?可知道那书是谁写的?”
“没看,不知道是谁写的,你问这干嘛?”掌柜的突然压低声音道:“别管是谁写的,咱不能怠慢,那书可是罗三爷命人花银子让印刷房印的,在咱书斋里卖也是老爷点头应的,反正咱就给他卖一个月,全当给三爷面子了,你好好干你的活儿,别跟着瞎操心!”
托关系走后门儿进来的书,掌柜的压根儿就没以为它能卖出去多少,自然也就没考虑到书斋抽成儿的那份银子。
喜子一急,赶紧问道:“这书是三爷送来的?那咱书斋还有没有抽成儿啊?”
掌柜的被烦的不行,轰道:“当然有了,老规矩三七分,三爷是差银子的人么?你打听这些干嘛?去去!赶紧把书架整理整理,一会儿该有客人上门了。”
喜子也没再跟掌柜的废话,心说是谁写的你都不知道,就敢妄下断言,就等着日后挨管事的训吧。
那日,喜子把那幅折枝图挂在了书斋显眼的位置,又把那一百本书全放在了折枝图下方的书格里,然后乐呵呵的等着生意上门。
也是巧了,那日户部尚书潘大人家的小姐带了一群小姐妹出来买书,直奔鸿儒书斋。
那潘竹儿是家中独女,上至潘家老太太,下到潘家大公子,无一不宠爱这家里的宝贝疙瘩,别家小姐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都是偷偷摸摸的,她倒好,每次都是大大方方的差仆人来买,一买就是一堆,心情好的时候更是生拉硬拽与自己要好的姐妹们,亲自到鸿儒书斋里挑选。
“小喜子!本小姐来了,还不快快出来好吃好喝的伺候!”人还没进屋,这熟悉的娇喊声便传了进来。
“来了来了!”喜子赶紧跑出来,手脚麻利的上了一堆点心瓜子外加好茶,笑道:“竹儿小姐来的真巧!昨天书斋里刚来了本好书,您今儿个就来了,这书可不就是为您准备的么!”
“好书?小喜子你可别骗我们,真是好书?”
五个小姐都落了座,点心瓜子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一看就是书斋的常客。
“那可不!我哪敢骗您几位啊!”喜子笑着回应。
“得了吧,这小子油嘴滑舌惯了,咱可不能轻易信他!”一身材娇小,圆脸圆眼的小姐说道:“你们忘了?上次他也说是好书,结果我回府一看,还不就是状元郎和千金小姐终成眷属的事,这由头被写了好多遍了,换汤不换药的,看的腻死个人了!”
“呵呵~腻死谁了?买的时候就知道是状元郎的故事,你还不是收着了?”一气质婉约的美小姐掩嘴而笑,意味不明。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小姐都笑了,潘竹儿边笑还不忘打趣圆脸小姐:“老嫌故事写的腻烦,可每次有状元郎的话本你还不是一个不落的收了?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你是瞧上了当今的杜状元了?!”
圆脸小姐被臊的脸红,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自以为强势的‘哼’了一声。
“你们还别说,那杜锦华倒真是一表人才,”潘竹儿放下手里的茶,继续道:“那次何府宴会殿前三甲可都前去祝贺了,我这一看,那榜眼和探花长的,连给杜锦华提鞋都不配。”
“呵呵~竹儿这嘴真刁!”一身量高挑眉眼含春的小姐笑道:“不过竹儿说的不错,那二位与杜状元站一起,还真是有碍观瞻。”
“的确有碍观瞻,他们俩还不如小喜子生的好看呢!”潘竹儿笑道,也不知是夸喜子还是损喜子。
“哎呦!我哪能跟榜眼和探花比呢!”喜子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我就当竹儿姐姐您是夸我了。”
其实这群小姐里没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自己还得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有银子的都是大爷啊~~不对,眼前这几位可都是祖宗!
“小喜子不是说有好书么,快让他说说,这好书写的是什么故事,一会儿咱还得去选胭脂呢!”圆脸小姐有些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