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胤禛张口又止住,他没事么?真的没事么?可他有事么?有什么事呢?
看着胤禩焦急关切的面容,他唯有顿了一顿,轻声道:“你来了,我没事了。”
你来了,所以我没事了。你在,所以我不会有事。
胤禩这才稍微放下点心,他也不敢问胤禛去德妃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胤禛心头的痛,他只希望他早早的忘了。可佟佳氏死了,胤禛以后都要对着德妃,叫他如何忘得掉?
胤禩大为头疼,心想只能慢慢劝慰。或者从德妃那边想想办法,改善改善母子之间的关系。
他却不知道,胤禛这一次,心便死了。
左右这一晚回不去了,外面风雪愈发暴虐。景仁宫空空荡荡,没有取暖的东西,胤禩问了胤禛想法,去侧殿箱中取来了被褥,在空床板上铺了好几层,又把大氅也内层毛皮向上铺上一件,脱了胤禛的湿衣服,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互相靠着以体温暖被窝。身上也盖的厚厚的,这才觉得好些。
胤禩看胤禛神色还是不大对,怕他胡思乱想,于是出声唤道:“四哥。”
“嗯。”胤禛淡淡的应了。“皇阿玛那边……”
“我叫冯景和苏培盛去乾清宫梁九功那里了。”胤禩安慰道:“明天我们一起去向皇阿玛请罪。”
胤禛又是一声:“嗯。”
胤禩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对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四哥,你还有我呢。”
“只要我活着,我就在你身边。”胤禩一字一顿。“我发誓,爱新觉罗·胤禩活一天,就陪着爱新觉罗·胤禛一天,此志不渝。”
胤禛没有说话,把胤禩又拉进怀里,过了许久,才闷闷道:“……嗯。”
胤禩这才放了大半的心,笑着往被窝那边靠了靠,蹭温暖去了。
屋外风雪交加,风声大作。被窝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熏得人睡意上来,没多久就睡得熟了。等到二人呼吸平稳,静寂的景仁宫才冒着风雪又匆匆走进几个人,为首的帝王常服、仪表威严,正是康熙。
几个人走进内室,见床上铺的老高,两个不过几岁的孩子裹在里面熟睡,越发显得身子瘦小堪怜。梁九功不禁有些讶异,悄声问道:“万岁爷,这……”
康熙站在门口,定定的看了半响,终是挥手:“罢了,让他们两个在这过一夜吧。”他转身往外走,低声吩咐:“叫那两个贴身太监留下伺候着,明天找太医来瞧瞧。准四阿哥和八阿哥明儿一天休假,不必去无逸斋那边了。”
梁九功躬身应了,殿外的轿子复起,康熙的声音从轿子里又传出来:“明天传简亲王和年遐龄进宫。”
“喳!”
第八章:年少多轻狂
第二天两个人昏昏沉沉,都有些发热,也没能按点起床。
听了康熙的旨意,胤禩知道这事是放下了。与胤禛老老实实的回了阿哥所。太医早就侯着了,查看一番说两个人是冻着了,晚上被子盖得厚,发了汗已经好了大半,开点药去去最后一点病根,就好了。
到了下午,康熙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良贵人升分位了,现在是良嫔。一道是爱新觉罗·胤禛改玉牒,入孝脀皇后名下。前一道只让后宫女子们酸溜溜的讥讽与暗自唾骂,后一道则如同扔出去的火药,炸的整个后宫与朝堂都是一震。
一时之间,四阿哥与八阿哥成了出头的椽子,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走到哪里都有闲言碎语不断,说什么的都有。
胤禛面上平静如水,没什么变化。胤禩却几乎惊呆了。他可什么都没做啊,历史怎么就开始蝴蝶了?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不仅绝对没有什么四阿哥改玉牒的事,良妃更是在康熙三十九年才晋升为嫔、随后没多久晋升为妃的。如今没发生过的事情发生了,要进位的更是提早了十一年。这么一变化,一定会有其他影响,那么他熟知的那些东西……
四阿哥胤禛还会不会当上皇帝?康熙之后还会是雍正么?八阿哥的最后命运会是如何?他定好的计划,又该怎么办?
胤禩不知道许多细节其实已经有所改变了,只觉得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一时呼吸急促,气息不稳,和着刚刚入口的汤药呛嗓,连连咳嗽起来。
胤禛在一旁盯着他喝药,见状急忙接过药碗递给一边的冯景,伸手又把人拉在怀里,另只手轻轻拍打后背,好让胤禩舒服些。
胤禩脸色通红,咳了半响才顺过气。那一晚同样是生病,胤禛一直身强力壮又底子好,没几天就康复了,继续该干嘛干嘛了。他却“缠绵病榻,流连药罐子”之间,过了半个月,还是病病怏怏的。连带着良嫔也忧心不已,郁郁成结。又不好直喇喇的过来照顾,少不得叫冯景两头跑细了腿。
那天的两道圣旨之后,矛盾瞬间激化,两个人都成了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胤禩这个配角养病不出门还好些,胤禛则遭到了太子与大阿哥的联合打压。
大阿哥本来就以自己的出身为劣势,不过占了一个长子的由头;太子则是嫉妒的发狂,明明只有他才是皇后的嫡子。从前的跟班一下子和自己平起平坐了,这怎么使得?
大阿哥跟着办差不常遇到,顶多言语之间刺囊几句。太子却是在宫中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但话语中十分逼迫欺压,更是想尽办法给胤禛下绊子。太子还在无逸斋读书,康熙前去查问之时,就变着法子的给胤禛上眼药,又在康熙面前争表现机会。
康熙本来就偏心与太子,如此更甚。后宫里朝堂上见皇帝的态度如常,并不以为四阿哥改了玉牒就如何有异动,知道太子还是皇帝的心尖子那块肉,倒也安份不少。后宫里良嫔还是一年半载的也见不到康熙,旁人见着,知道大概是八阿哥的争气,少不得多放心思在自己儿子们身上。
时间不紧不慢,进了康熙二十九年。七月,蒙古方面噶尔丹入犯乌珠穆沁发动叛乱,康熙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为副将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出喜峰口征讨。
胤禩知道历史上康熙在这里想着御驾亲征,结果生了病半路就回来了。胤礽与胤祉赴行宫探病,胤祉还好,太子却没什么忧虑的样子,一点也不关心康熙生病,表现不佳被遣回京师。这是康熙第一次明确的对太子表示不满。
只是太子是康熙看着长大的,倾心尽力培养的继承人,若说是儿子,康熙只认太子这一个,其他人都是养着教育着罢了。太子距离彻底被康熙厌弃还早得很。
这一年八月,葛尔丹败了,佟国纲阵亡,九月,灵柩至京,康熙遣胤禛与胤褆迎接灵柩。给足了佟家面子。佟家的几个人也看到了如今与他们休戚相关的四阿哥,各有看法。
胤禩的病却起起伏伏,总不见好。太医起初笃定是风寒入骨,如今却多了几分疑虑。开药的时候也不见最开始的随意镇轻松,而是含糊其辞,言语模糊。
胤禩以为是自己身体差,加上没怎么静心养病,总是想着历史改了,自己又当如何。每日费心算计,偏生又什么都算计不来——他一个深宫皇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算计了又能怎么样?他早就与胤禛绑在一条船上,宫内宫外,谁不知四阿哥与八阿哥感情相厚,甚于亲兄弟?
于情于理,他也不想冷淡胤禛,与他划清关系。人非草木,这么久了,胤禛待他,他待胤禛,真心不真心的自己心里最清楚。看着每天下课就跑过来报道的胤禛,他心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胤禛当得上皇帝,自己就做个忠臣。他要是当不上,自己也就给两人找好退路。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这一生一世陪着他伴着他,这是他的承诺不是?
胤禩大半年病都不好,药像喝水一样进了肚子里,每天里咳嗽还是照旧,除了咳嗽也没有别的毛病。胤禛日日来报道,胤禟与胤礻我也隔几天就过来一趟,巴巴的瞅着胤禩,羡慕他不用去上课,叫胤禩哭笑不得。
到了年末,宫里宫外都又忙碌起来。处处显着几分喜庆。胤禟与胤礻我跑到胤禩这儿来,吵嚷着要出宫,胤禛本来不耐烦这俩混小子,瞥见胤禩半躺在床上含笑看着,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头一动想起了什么,忽然点头答应了。
四个阿哥挺胸抬头的一起去找康熙oss,要求元旦三天假的哪一天出宫玩玩。康熙并不排斥皇子出宫,见平日里没个正行的胤禟、胤礻我请求恳切,眨巴眼的看着乖乖的求着,渐渐一副老成样的胤禛竟然也流露出请求之意,又瞧见一边的胤禩脸色似也有几分好了,于是漫不经心问道:“胤禩的身子可是有起色?”
胤禩昨晚上咳嗽了大半夜,这话却不能说出来的。胤禟、胤礻我期盼良久,他不好扫兴。又觉得不过是出个宫玩个大半天,不会出什么事。随即露出感激之情:“让皇阿玛费心了,儿子觉得最近身子也有好转,想和四哥、九弟、十弟一起出去逛逛。”
康熙略略点头,吩咐道:“出宫倒是可以,晚膳前必须回来。梁九功——”
梁九功低头:“奴才在。”
“多选几个侍卫跟着,仔细着点。这是朕的四个阿哥。哪一个磕了碰了,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胤禟、胤礻我立刻欢呼雀跃,喊着“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逗得康熙哈哈大乐。
元旦的前一天,大年三十的上午,四个人就换好了外边的衣服,由出去过几次的胤禛领着,从神武门出来,绕了个大圈,再出内城,进了老百姓们的京城。
一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看得胤禟与胤礻我只觉得恨不得多生两只眼。又有无数别致的小玩意,看着就眼馋的零食小吃。刚走了一条街,明面上三四个侍卫的怀里就满了,全是胤禟与胤礻我买的各色东西。
这俩混小子居然也没忘记孝顺老子娘,给宜妃温僖妃康熙都买了礼物。胤禩与胤禛随着他们慢慢逛着走着,倒也欢欢喜喜。
街道上人太多,各家各户的都趁着过年时候出门,贵女小姐们也在这时间外出。满族没那么多规矩,大街上走着的大多数满族的姑奶奶们。汉人的女子则是坐在马车上,或者带着帷帽面纱。熙熙攘攘,人流川流不息。胤禩瞧着三百年前的北京城,也觉得新奇。
四个人又转了一条街,侍卫怀里再也塞不进去东西了。日头也到了正午,这才找了一家规模挺大的酒楼,上了二楼要了靠窗的包间,胤禟、胤礻我胡乱点菜,小二急急忙忙记了一堆,这二楼包间外面也有小厅,于是叫侍卫们在厅里找位置坐了一桌。
包间门一关,胤禩笑道:“京城的人气看着倒是好的。”满清入关也有许多年了,天下逐渐安定,少生纷争是好事。
胤禛刚要说话,忽得哐哐作响,包厢门哗啦被踹开,一个满身清贵的小姑娘大喇喇走进来,随手扔了一个小金元宝,年纪不大面上全是傲慢:“这个间本格格包了,你们走吧!”
胤禟和胤礻我头一次见到比他们俩还嚣张的,还是个女的。胤礻我嘿嘿直乐,胤禟和他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当下开口:“哪里来的丫鬟,当起主子们的主了?!”
小姑娘大怒,手上一鞭子甩过来:“混账东西,你是谁的主子,敢说我是丫鬟?”
胤禟上蹿下跳躲开,胤礻我哈哈大笑:“好!终于看见敢打我们俩的人了!小九,我们上!”
话音刚落,猛地冲上前去混战成一团。那姑娘气力不大,全靠一股子骄纵性子,竟也撑了些时候,只是她身后几个侍卫就不中用了,没几下就被皇宫侍卫舀下,七倒八歪的倒在地上呻吟。
小姑娘见自己的人不中用,气得小脸通红,也不舀鞭子去打两兄弟,转而教训自己奴才,几鞭子下去,抽的他们哭爹喊娘,越发大声叫唤。胤禟、胤礻我看的精彩,拍掌大乐,在一边喝彩起来:“好!好!抽的准点!哎呀你朝脸抽啊!”
早在这姑娘进来时,胤禛就把胤禩护到墙角旁观了,胤禩瞧着有趣,笑道:“四哥,你猜这是谁家的姑奶奶[①]?”
胤禛皱眉不喜道:“骄纵跋扈!”
胤禩笑道:“倒也是个性子直率的。”不过那鞭子抽人真是疼吧?虽说适应了这大清朝的主子奴才,也没想着去干什么人人平等的傻事,他也还是不太习惯去真正发落奴才们,为此胤禛说了他不止一次,说他心软,早晚出大事。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小姑娘跺脚愤恨,挨个舀眼刀子捅他们,怒道:“有种的报上名来!我是安亲王家的郭络罗·宁楚格[②]!”
第九章:曲折费筹谋
原来是安亲王家的小格格,听说父母皆亡,被外祖父惯得很。安亲王又地位尊崇,家世显赫,郭络罗氏若是个男的,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纨绔。可惜是个女的,难免就有些不好听的名声在外。
不对,这个姓氏怎么这么熟悉?
胤禩想了又想,面露古怪之色。安亲王只有这一个外孙女儿,这郭络罗·宁楚格不就是他正儿八经的八福晋,传说中的妒妇么?
胤禛见胤禩神情不对,还以为他对这嚣张跋扈的小姑娘起了什么心思。当下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拉着胤禩就往外走,胤禟、胤礻我见四哥八哥走了,也觉得无趣了。胤禟其实是个刻薄腹黑的性子,他觉得暗地里使坏阴险的吐坏水才有意思,这个郭络罗氏把家世摆出来了,那就是明着压人——要说这一点谁能盖过他的皇子身份去?更别说小十老妈温僖贵妃吓人的那串亲戚了,明着欺负那叫仗势欺人,暗地里那叫微服私访为民除害……他还以为郭络罗氏是个有意思的,没想到也就是这些招数了,真是没意思的紧。用八哥那天的自言自语来说叫什么来着?没……没技术含量!丢人!
四个人大摇大摆,扬长而去,胤禩不忘丢给可怜的老板银子做压惊费。郭络罗氏还在后面愤愤怒骂,她的侍卫还在地上躺着,她是不会一个人追上来的。
郭络罗氏·宁楚格恨的一鞭子往桌子上抽个大长印子。“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是谁……”
当事人此刻已经走得远了,这顿饭就这么搅合了,胤禟、胤礻我嚷嚷着饿了,要去街上吃地道的“普通饭菜”。胤禛意外温和道:“叫几个侍卫跟着你们,我和你们八哥去逛那边一家书局。”
胤禟、胤礻我看着胤禛的冷脸就有点不自在,当下千好万好点头答应,转身撒欢去了。胤禛领着胤禩进了街角的书局,聊了几句,掌柜的推荐几本刚到的新书,于是胤禛吩咐侍卫在大堂等着,只带了一个进内屋。
胤禩揣着疑问被他领进来,里面是个小小待客的偏厅。一个白发童颜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看见有人进来了,慌忙起身,胤禛随意摆手,他便看过来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公子诊脉?”
“四哥?”胤禩心头又惊又疑,胤禛却叫他坐下,那老人立刻舀出软垫放在桌子上,胤禩心里明白几分,伸手放平。看那一同进来的侍卫,此刻眼观鼻,口观心,站在角落不语。
这老人诊脉安安静静,双眸微微眯起。半响换手,仍是一样的时间。待得看完,抚须不语。
“隋先生可看出什么了?”胤禛忙问。“我弟弟这病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一直不曾好。”
隋老先生沉吟道:“佟家于老朽有恩,小公子既是佟家人亲戚,自当尽力。实不相瞒,小公子早先受的是风寒入体,后来及时发汗早好了大半。而这大半年咳嗽不止,其实是……”
胤禩心里越发不安,眸中也有几分惊惧。胤禛安慰拍拍他肩膀,尽量和蔼道:“隋老先生但说无妨,无论是何原因,都与老先生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