蝠星东来（第一、二集 出书版）BY 蓝旗左衽

医院的地下二楼，雪白的走道空无一人，日光灯洒下带着点灰蓝的光线，使空气染上点幽然的森冷。或许这诡异的氛围并非来

自光线，而是由于位在走道底端的是解剖病理科，以及太平间。

推开门板，阴惨惨的寒风吹出。温度与室外的一月寒风差不多，让人从脚尖至背脊的寒毛颤栗。宽敞的办公室里，摆了张金属

制办公桌，两旁的铁柜里，整齐的立着一本本的档案夹，和标着外文的药剂，还有，泡着不知名物体的厚玻璃瓶。

隔着一道墙后，便是太平间。往生者的暂栖所。

「这里是我的办公区，后面的那扇铁门进去才是太平间。」扎着马尾、表情默然的冷艳美女，没什么耐性的解说着，「这里主

要是归我管，另外有两个员工算是助手，不过他们之前提出申请，把位置搬到楼上的办公室，有工作才下来。」

她的嘴角不以为然的勾起，「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喔喔。」福星低头，将对方说的话记在笔记上，「嗯，工作内容主要是？」

「管理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口。偶尔做些病理解剖，前阵子有时会被调去做些刑事解剖的工作。需要更详细的描述吗？」

「呃，这样就够了。」他赶紧记下，不打算深入探究。

他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但是为了作业，不得已来到此地……

再次介绍，他是贺福星，十八岁，夏洛姆特殊生命体学园一年级生。

资浅蝙蝠精一名。

那位冷艳美女则是大他八岁的老姐，贺芙清。

几个月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身体不好的人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不只是个身体不好的人类，同时也是资质不好的蝙

蝠精。

他们一家子是潜居在人类社会里的妖怪──是妖怪呢！他不仅得知了家族秘辛，甚至连既有的世界观在一夕之间也同时扭转。

人类并非世界的主宰，另一群隐藏在历史之下的生物，默默的存在于社会之中，暗暗的影响着整个文明。

福星从家人那儿得知了家族的真实身分后，为了开发能力，学习如何「当个活活泼泼的好学生，做个堂堂正正的好妖怪」，他

前往专为特殊生命体设立的学校──夏洛姆学园就读，和另一群精灵妖怪成为同学。

然后，现在他正在做他的寒假作业。

夏洛姆的学制和台湾不同，从圣诞节开始放三个星期的假，大约在一月中时，第二学期开始。

人类社会学这门长达三年的必修课，要求所有学生在寒假时，访问一位曾在人类社会里有工作的特殊生命体，最好是亲戚。

他的家人全都在人类社会有正职，老爸是作家，老妈是社区大学老师，姐姐则是私立医院检验员兼验尸官。老妈的工作和学园

里的教授差不多，写出来没什么意思。至于老爸，整天宅在家里和灵感、梦想，以及现实奋战。自由业听起来是很豪迈，但是

要填成访问表就有点心酸。比方说平均月收入这一栏，写出来只会让人徒增感慨。

「还有什么要问的？」贺芙清不耐烦的开口。

「呃嗯。」福星看了看问卷，「你对工作环境有什么看法？」

「很好啊，可以放肆的吹冷气。」芙清坐入办公桌后那舒服的旋转椅中，端起装在马克杯里的冰咖啡啜饮，杯中的冰块发出清

脆的声响。

「现在是一月呢。」福星情不自禁的拉了拉厚厚的围巾。本来以为进了室内之后可以躲避寒冷，但一转入芙清的办公室，比室

外更低的冷风立即将他包围，令他冻得发颤，「这样北极熊会哭哭喔。」

芙清没好气的挑眉，「不维持这个温度的话，里面的『人』也会哭哭喔。」她用下巴指了指太平间的门，然后刻意模仿福星的

语气，促狭的低语，「然后福星就会吓得屎尿失禁，屁股湿湿，味道臭臭，看起来笨笨蠢蠢。」

「够了！」可恶！老姐最爱嘲笑他了！为了减少被羞辱的机会，还是赶紧把作业弄一弄，快点走人。

「呃嗯，和这么多死……嗯呃，已故的人共处，难道你都不会有任何的不适应吗？」

贺芙清挑眉，「就某部分的特殊生命体而言，这里可是顶极的粮仓呢。」

「恶！」真是够了！虽然是事实，但听起来还是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工作？」

「理由很多，一来是喜欢安静。二来是为了待在医院里，又不引人注意。」

「为啥？」

「大部分特殊生命体不能到一般医院就诊，所以得有些人在暗中协助。有些特殊生命体会到同伴开的私人诊所就医，但有些病

症是必须在大医院里才有办法解决，况且这里的设备比较足，要做研究也比较方便。」

「院长不会管喔？」

「院长只是个爱吃甜食的家伙，只要没出大问题，上头不会管事。况且这间医院本来就不是很正派，背后有黑道撑腰，大家都

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呀。」感觉颇复杂的。

福星看了看访谈表，「呃嗯，没啥要问的了。喔对了，有天蝎座女人的头发吗？还有六十六岁以上的男人的指甲、肋骨的粉末

。可以的话顺便给我一罐处男血吗？」这是翡翠要他带的，可以猜想的到，这些东西到最后一定会被制作成商品，然后高价卖

出。

芙清起身，将杯子放入水槽，「我不知道这个访问规定必须带纪念品回去。」

「是我朋友要我带的……」

芙清沉默了片刻，转过头，进入另一个房间。过没多久，便拿了几个封口袋出来。

「拿去。」她将袋子递给福星，「至于处男血，这个就用你自己的吧！」

「我干嘛没事抽一罐血──啊！你是在羞辱我对不对！」

「你可以让人羞辱的点太多了，没必要挖这个。」贺芙清冷笑，「况且，不是我不帮你，但你得告诉我如何从死人中辨识出你

的同类。」

「说的也是……」虽然听起来很刺耳，但也是事实。

福星接下封口袋，装入背包之中，「谢了，我以为你会拒绝的说。」

「没什么。」芙清坐回椅中，低下头翻阅文件，「毕竟你好不容易交到朋友。」

看似平常的举动，其实是为了掩饰尴尬。她不擅长对别人展现关心，然而冷漠又毒舌的个性之下，仍包含着对家人的关切。

福星盯着对方，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的老姐啊，就是爱面子。

「那我就先回家啰！」

「对了，最近流感蔓延，开学前记得去打预防针。」芙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同一页。

福星停下脚步，「我以为特殊生命体不会感冒。至少不会得人类的病。」

「没这回事。」芙清抬起头，提到专业话题，她的态度又回复平常，「现在病毒交互感染，有些甚至突变，连特殊生命体接触

到也会中标。」

「是喔。」看来特殊生命体也没想象中那么强。

流鼻水的狼人、腮腺炎的精灵、拉肚子的吸血鬼──这样一想，感觉还颇逊的。

「陆伯伯上次就中标了。他们在『诈财』时被人验出流感病毒，差点造成人传鹿的病例，幸好及早发现处理，不然就有得闹了

。」

陆伯伯是老爸来台后认识的好友，是梅花鹿精，也是世界保育类特殊生命体组织（简称保特组），台湾分会的会长。

保特组是一群原型属于保育类动物的特殊生命体组成的。撇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宗旨（维护权益、争取生命价值彰显尊严之类的

……），保特组的主要成立目的就是向人类进行所谓的「柔性报复」，并且开发出一套固定化流程。具体步骤如下：

一、保育类特殊生命体变为原形。

二、同伴之一伪装成登山者，向政府机关或特定的私人机构（通常是暴发户）通报说遇见受伤的保育类动物。

三、交出化为兽形的伙伴，并领取奖励金。

四、暗中协助同伴逃跑。

简单来说，就是诈财。可惜蝙蝠不是保育类动物，要不然也可以入会。不过，以老爸乖僻的傲骨，他大概会搬出一套礼义廉耻

大道理表明志节，然后拒绝入会。

「上去三楼柜台，报我的名字，会有员工折扣。」

「知道了。」虽然不想打针，但看在老姐难得表现出关切之心，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不要哭哭喔。」

「吵死了！」

三周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一月，大部分的台湾学生还处于期末考的水深火热中，而福星的假期已经结束。

连农历年都还没过完，他就搭上飞机，回到夏洛姆，开启第二学期的课程。当你有好几百年的生命时，逢年过节这种事就显得

没什么特别意义了。

瑞士的纬度较高，气温比台湾低很多，甚至还下了雪，与去年七月刚来报到时的景色完全不同。白雪覆盖在路边和房舍上，一

眼望去，一栋栋欧式建筑物仿佛是洒着糖霜的巨大姜饼屋。

贺玄翼带着儿子，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到瑞士的小镇。这一回校车已在街角守候，不需再横越大半个山林前往校园。

一年级生要到下学期才有专属校车，因为第一学期学生的流动率偏高，不少人报名之后却又放弃（大部分的特殊生命体相当保

守，宁可守在原栖地，不愿来到异乡与异族共同生活），为了节省行政业务，便有了这样的规定。

校车的两侧印着「和平国际学生交流中心」的字样，伪装成是一般的学校校车，然而车子上装载着特殊的咒语，离开市区之后

，以空间跳跃的方式移动，两分钟就进入了处于空间扭曲带里的校园。

开学第一节课是在班教室集合。打开门，闹哄哄的喧哗声与上学期相似，但这回，有不少人见到福星出现便主动打招呼。看见

久违的同伴，与家人分离的不舍顿时扫去。

精灵翡翠脚边放了个大袋子，手上拿着iphone点来点去，一脸愉快的表情，想必是想到什么赚钱的方法，要不然就是已经赚翻

了。

妖精洛柯罗则是兴味盎然的凑在一旁，边啃着脆饼观看，如果他不是一脸饼干屑的话，看起来真像是从欧美影集里走出来的型

男角色。

「翡翠，你寒假去哪里？」福星立即走向好友，热络的寒暄起来。

「很多地方啊，我回了老家一趟，然后又去日本和韩国批货。」翡翠数着袋中的商品，核对购买者的记录名单，「冬天一过去

变胖的人会很多，我去弄些减肥商品来卖。」

他边说，边拆开一袋十二双入的黑色长袜，那是俗称小猪袜的弹性长袜，据说那强力的丹数能够促使脂肪燃烧，达到修塑曲线

的效果。网拍的火热商品。

「你的假期访问写谁？」

「我写我表哥，他开面包店。我亲戚很少在人类社会工作，不像你家。你写谁？」

「我写我姐啦。」老爸的小说家职业实在没啥好介绍的，既不是畅销作家，写的东西也没几个人看得懂。他说这是曲高和寡，

老姐说他是在脑内的舞台上欢唱，能够应和的除了外星人以外，就只剩镜中的自己。

至于老妈的职业是社区大学教授，对老师介绍老师这个职业，似乎有点无趣。

「嗯，我知道，在医院工作对吧。那个──」

翡翠话还没说完，福星就自动的递上一包纸袋，「吶，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谢谢。」翡翠喜孜孜的接下，端详着袋里的东西，仿佛吸毒犯在垂涎着毒品。

福星突然觉得自己很像药头，「你要的东西带到了，我有啥回报呢？」

「让你免费升级成黄金vip，以后购物享有七折优惠。」

「烂透了。」福星转头望向洛柯罗，这家伙以同样的目光，垂涎着翡翠摆在桌上的高纤低卡减肥食品，「洛柯罗，你的寒假过

得如何？」

「我留在学校里。有点无聊，但是屋子里很温暖，睡觉很舒服。」

「你没返乡啊？」

「开学前回去了两天，买了些东西。」

「亲人不会担心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啊。」洛柯罗舔了舔手指，「喔，不对，有大家一直陪着我，跟着我，所以不算一个人。」

看着洛柯罗单纯的笑容，福星忍不住鼻酸。多么感人的友谊宣言啊！大家应该就是指他们这些好伙伴吧！即使分开，他们的心

和友谊还是系在一起的！

「放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福星双手搭上洛柯罗那比他高一截的肩膀，认真的开口。

「啊？」洛柯罗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偏头想了一秒，然后漾起笑容，「谢谢喔。」

「对了，我有带电磁炉，还有麻辣锅汤底！」这是他在寒假前和朋友约定好的，「找一天晚上一起来寝室吃吧！」

「好！」

酒红色的身影有如火焰，为教室燃起暖意，喧哗声瞬间降低。一C的导师，妖巫歌罗德，华丽的登场。

「三周不见，大家似乎过得不错。」歌罗德放下手中的一迭文件，「进入夏洛姆第二个学期，大家在行动上能有更多的自由，

但也会有更多的磨练。」

「该不会又有什么诡异的活动吧……」福星低声向翡翠开口。

想到上学期的万圣节活动，虽然刺激，但是对心脏来说负荷大了点。

「听说今年会办学园祭，而且是和南半球校区联合举办。」

「南校的人也要来喔？！」这可是大事了呢。

夏洛姆学园有两个校区，各处于南北半球。福星所处的是北半球瑞士校区，至于南半球校区，则是位于太平洋南部的玻里尼西

亚岛群之中，由数个零星的岛屿构成，因此被称为群岛校区。

群岛校区的学生群年龄比瑞士校区来得年长，大多是较为保守且古老的族裔，因此瑞士校区的学员总是戏称群岛校区是老人院

。

翡翠看着行事历，眼睛一亮，「学园祭并不是每年都有，一方面是执行不易，一方面是没特殊理由，大家不会想去花心思做这

件事。这次刚好是建校后第二十七岁，所以很可能会进行……但是确切结果要到三月才会公布。」

「才二十七岁？」他以为这学校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的说！

「第二十七次岁星行经地球。特殊生命体的寿命比较长，所以大多是用岁星记算日期。」

原来如此。「感觉很盛大呢！」不过，特殊生命体的学园祭，会是怎么样进行呢？会有园游会吗？福星脑中忍不住浮现布拉德

卷起袖子在炭火前烤鱿鱼，以及理昂蹲在角落折造型气球的画面……噗！他开始期待了。

「……基本上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事，和上学期差不多。不过，」歌罗德拍了下桌面，镇住教室里的细碎低语，抓回所有人的

注意力，「新的学期要选新班长。」

「什么？！」学生们开始躁动，因为没人想接下这个职位。

「同一只献祭羊怎么能重复出现在祭台上？所以，这学期要换个人来为大家服务啦。」歌罗德笑着看了福星一眼。

福星勉为其难的还以一笑。原来他是牺牲品啊……至少这学期可以轻松了。

当福星松了口气时，歌罗德再度开口，「就由理昂来负责好了。」

教室里同时传来抽气的声音，接着陷入死寂。

「有问题吗？」歌罗德笑咪咪的开口，「还是说理昂同学有别的事要忙，所以不方便担任呢？」

福星望向理昂。理昂曾经多次潜出校园，上回甚至受了重伤。虽然没有留下明确证据，但或许有些蛛丝马迹让人足以怀疑到他

头上。

理昂脸色维持着一贯的冷漠，没有任何反应。「没有。」

「那么就这样啦！」歌罗德看了看手中的文件，「顺带一提，这学期要票选宝瓶座的实习储备员，每班都要推派两个人出去。

」他抬起头，「想加入的人请起立。」

「宝瓶座是啥？」洛柯罗靠向福星，小声的询问，「和食堂的饮料供应机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