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何翊突然觉得松了口气，他也笑起来，他牵起少年的手，一点也没有迟疑。

云溪并没有挣开他：“我想改变。”

何翊对他点头：“我和你一起。”

云溪看着自己在风中舞动的发丝：“从这个开始。”

“这么漂亮的头发，剪掉？”理发师看着镜子里的少年，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云溪望着镜子：“剪掉，越短越好。”

理发师还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挠挠头发：“真的假的，越短越好？”

云溪点点头，他从镜子里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何翊：“你笑什么？”

何翊难得地笑：“我也觉得可惜啊，很漂亮。我第一次见你时还误会你是女生了。”

理发师插嘴：“刚进店时我也以为是女生，还想今天运气好来了个美女。”

云溪也笑：“是啊，他就是想别人看见我都以为是女的，我很长时间都没剪过头发了。”然后他手指挑起发丝，眼睛望着有些出神。

他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惋惜，何翊甚至觉得他在不舍，于是他说：“要么就留着吧。”

云溪摇摇头，坐直身体：“剪。”

回去的公交车有些颠簸，这个城市的树不会落叶，它们仍然枝繁叶茂地伸向天空，车窗的玻璃上映出树叶的绿荫，在少年的脸上明明暗暗。少年的脸是白皙的颜色，明的时候，阳光映在上面略微现出半透明的光泽，暗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是略暗的纯白，他闭着眼睛，睫毛纤长，随着车的颠簸微微抖动。

何翊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然后他伸出手去揉少年刚刚剪断的发。

云溪到底还是没有剪成越短越好的样子，耳边的碎发没过耳廓，后面的留得有些长了，零零碎碎地覆盖过颈项，虽然云溪不情愿，但理发师坚持按自己的趣味给他喷了啫喱，结果后面的头发被抓成四散的模样，看上去倒有些像杂志封面的偶像少年。

何翊去摸他的头发，云溪就醒了，他睁开眼睛：“嗯？”

何翊笑：“车这么颠都睡得着？”

“困。”云溪揉着眼睛，何翊莫名就觉得他那样迷迷糊糊的样子像刚睡醒的小猫，于是心也软软的，甚至想抱一抱他。

打住，这是公交车上。

云溪不自觉地靠过去：“可是我再困，只要有人靠近都能感觉到，所以他也说我睡觉挺轻……”

他立刻停住了话语。气氛莫名地难堪。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何翊看着他的侧脸，他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他。

云溪眼睛望着窗外：“我等会就下了，我家在这边。”

何翊眼睛也望过去：“这边是市中心，你家位置很好。”

云溪就笑：“但我已经决定要搬了，这是他的房子，”他转过头：“帮我找房子吧，不然我就无家可归了。”

何翊也笑：“什么时候决定的？”

“剪头发的时候。”

何翊停了一下，问道：“嗯……为什么会答应我？”我要的不是同情。

“因为……你让我觉得，我真的可以改变，”云溪望着他，然后伸手去摸后面的短发：“但是，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挺好看的，乖乖的。”何翊也伸手去摸：“你说找房子，你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能住就行，反正我就一个人，哦，最好离医院近点。”说到医院，少年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下去。

“交给我。”何翊停了一下：“我周末开始去打工了，要不要一起？”

云溪愣了一下：“打工？”

少年形状优美的眼睛里映出亮晶晶的光，树叶缝隙间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要不要一起？”

第十七章

“他居然剪了头发！”“这样看起来也不是很娘啊……”“比以前好多了。”

同学们的低声交谈传进耳朵，云溪径直往教室走，心里暗笑，原来自己真的和从前的形象来了个大颠覆？他走到教室门口时徐林莉正拎一桶水出来，女孩子力气不大，刚拖完地的脏水在水桶里摇摇晃晃地就要溅出来，云溪不及躲避，脏水立刻溅了在他校服上。

“啊，对不……”徐林莉抬起头，一眼看见短发的云溪，她稍微愣了一下：“你……”

云溪已经伸手把水桶接了过来：“你要倒水是吗？我来吧。”他转身朝楼下的卫生间走去。

徐林莉还有点发呆：“他是……云溪？”

有女生凑过来：“是啊是啊，他剪掉长发就不娘了，他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又老披着头发，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长得真好看。”

另一个女生说：“我早发现他长得好看了，不然也不会有男人宁愿不喜欢女人也要喜欢他，真可惜是他同性恋。”

几个女生正在一起叹气惋惜，云溪已经回来了，他走过来把水桶递过去：“给。”

徐林莉接着，她一向很讨厌云溪，现在被他突然帮忙，憋了半天也说不出谢谢，云溪倒是笑了笑，转身走进教室。

“他笑了，他真漂亮啊。”女生们低声说道：“如果不是同性恋有多好……”

边说着何翊也到了教室，他斜跨着单肩包手里还拎着两袋牛奶，他一贯少言寡语，对教室门口的女生们略点头就走进教室，然后径直走向后座的座位，很自然地将手中一袋牛奶递过去。

“可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看着也不那么讨人厌啊……好像还看着挺顺眼的，真奇怪……”“我也觉得是诶，很奇怪，明明该觉得郁闷啊，一下损失两个帅哥……”

云溪就接过牛奶：“谢谢啊。”

何翊坐到座位上：“昨天晚上我去我家旁边的中介看了下，有个地方还不错，下午放学我带你去看看吧。”

云溪咬着牛奶袋的一角，含糊不清地说谢谢，突然何翊的手机响了。

男孩子低下头看手机，是短信，袁新来的：“你找到云溪了吗？”

何翊想着云溪就淡淡的笑了笑，他本来是没什么表情的人，云溪注意到他的笑容就问：“谁的短信啊这么高兴？”

“袁新，你也见过，没说什么。”何翊把手机递给他看。

云溪转过脸：“我才不看你信息。”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上课要用的书。

何翊不是迟钝的人，他反而有点高兴，也不说话，把牛奶吸得响个不停。

上课时何翊拿书遮着发短信给袁新：“找到了，很好。”

隔了一会短信回过来：“很好就好。”一会又来一条：“我妹妹和谭骁分手了。”

何翊对谭骁怎么不在意，但他突然有隐隐不详的预感，回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都是我不好，和谭骁摊牌被妹妹听到，唉，我又做错事了。”

何翊摇摇头，回：“你做的对，别耽误袁小姐。”

手机来来回回地发信息，调了静音但云溪还是时不时侧过眼睛来看，何翊对他笑，轻声说：“要检查吗？”他这样说着，但到底也不想云溪再知道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因此仍把手机握手里没有交过去的意思。

云溪撅着嘴唇摇头：“你根本就不想给我看。”

正说着短信又来了，何翊仍用书挡着看，袁新回：“我心里很乱，能不能晚上一起吃饭？”

何翊知道他虽然三十岁了但还是很软弱的男人，没什么主见，少年想起和云溪说好的放学去看房子，犹豫了一下，但他马上想起男人看他时有点讨好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突然觉得有点可怜兮兮，回道：“好。”

然后他觉得如释重负。

云溪侧过脸：“你到底在和谁发短信啊这么长时间？”

“没什么。”何翊把手机收回口袋：“晚上有点事，要不我们明天去房产中介看吧，你不急吧。”

云溪沉默了一下：“算了，要不我还是申请学校宿舍，虽然学校规定本市不能申请，但我求求后勤的那些人应该可以吧。”他转过头继续看书。

何翊说：“宿舍条件太差，离哪都远，你去看阿姨也不方便，明天，明天我陪你去看……”

云溪摇摇头：“不了，宿舍便宜啊，外面房子再便宜也没宿舍便宜，而且安全。”

何翊犹豫了：“要不我把晚上事情推掉吧。”他说着就去掏手机。

云溪按住他的手：“算了。”笑笑说：“现在房子很难找，又贵，宿舍就挺好，真的。”

何翊不知他是真是假，云溪又说：“好了好了，上课了。”他低下头看着书本，认认真真的样子像努力上进的优秀学生。

其实自己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能要求更多。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他对他并没有付出，那么为什么要去期待回报？他给自己的已经很多了……

没有了长发的遮挡，何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云溪侧脸时的长睫毛，眼睛，鼻梁，嘴唇，每一寸轮廓。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偏偏看不透真实的他在想什么。

第十八章

刚入夜的天还没有黑透，而城市的霓虹灯已渐次点亮，这间意式餐厅装修明亮而富丽，全玻璃的外墙，不用坐在窗边也能看见窗外的人来人往。

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形色匆匆，他们是否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专属自己的无法和别人分享的情感？

袁新收回视线，他觉得自己想这些未免有些太多愁善感了些，然后他一眼看见进来的何翊，他朝少年挥挥手，少年立刻走过来：“等很久？”

“没有，我习惯早到一点，这样不会让别人等。”袁新站起身：“你坐。”

少年点一下头，坐下去，袁新才跟着坐下去：“刚下课？”

“嗯。”

袁新问：“没耽误你时间吧？你不在家吃饭和你爸爸说了吗？”

何翊简短地回答：“没。”

袁新搞不清他说没到底是指没耽误时间还是指没和家人说，“和你爸爸说一下吧，省的他担心。”

何翊喝着送的柠檬水说：“没事。”看男人一脸担心的样子只好解释：“我爸这几天正好碰到老板有事，都很晚回家，也不在家吃饭。”

这时有WAITER来点餐，袁新哦一声：“你喜欢吃什么意式料理？”

何翊很直白地说：“没吃过，不懂。”

袁新笑：“我也不太懂，这种餐厅都是情侣来约会的地。”

何翊很自然地说：“随便吧，入乡随俗来个情侣套餐省的想。”

他说者无意，他却听者有心，袁新愣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

WAITER轻声细语：“二位点个情侣套餐很划算，我们这几天都在做活动。”他解释着：“等会我拿个转盘给二位，点情侣套餐有一次按转盘键的机会，其中有一格是免单格，二位今天消费的情侣套餐可以免单。”

何翊点头：“就来这个。”

袁新坐在他对面还回不过神，情侣套餐……这意味着……当然他早就过了幻想的年纪，但还是忍不住心里高兴地去看何翊。

少年修长的手指托着玻璃的柠檬水杯，慢慢地喝着水，他的确非常英俊，淡黄的光线从头顶倾斜下来，他漂亮地如童话中走出的美少年。他正好抬起眼睛，随口问：“有事？”

“没，没，”袁新忙掩饰地低下头喝自己的水：“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说说我妹妹的事，我和谭骁说话被我妹妹听到，她就和谭骁分手了，我总觉得是我害的。”

何翊说：“莫非你认为她该和谭骁在一起？”

袁新一个劲摇头：“当然不，可不是这样的方式，我希望谭骁能发现对不起我妹妹，诚心对她道歉，就算分手我也不想妹妹难过，唉，我觉得……我妹妹……心里其实很难过……”

“长痛不如短痛。”

“话是这样，唉，如果我可以早发现早阻止就好了……”男人又叹了口气：“唉，或许早阻止也没有用，他们三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

何翊猛然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

袁新望着少年急切的眼神，心里渐渐黯淡下去，仍回答道：“谭骁亲口说的，他说他们三年前就在一起，他和我妹妹只是玩玩……”

何翊反而沉默了。

袁新认为是自己说错话，他急急地要道歉，何翊却突然开口：“这么说，难道他对云溪反而是真心？呵，真可笑。”他就笑了起来：“可惜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我都不会让云溪离开。”

袁新愣了一下，少年接着说：“本来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问你关于袁小姐和谭先生分手的事，看来不必要问了。”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其实该明白啊，他一直都明白少年喜欢的是谁。

何翊像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三年，呵呵，三年，我还真没想到他们会在一起这么久呢……”

这时WAITER已经将转盘拿了过来：“餐要稍等，二位先来试下运气吧。”他将红黑相间的圆形转盘放下来：“只有一次机会，谁来？”

何翊看一眼袁新，袁新摇摇头：“我运气一向很差，三十年都没中过奖。”

“我也很差，不如我们两个差人一起来试一下。”

他直接抓住他的手按在转盘下方的按钮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不锈钢小球从盘子下方跳出来，咕噜噜在转盘的边缘不停滚动，圆形转盘被分成三十格，只有一格被涂上橙色的WINNER标记。

袁新觉得自己心跳地厉害，他没想到少年会突然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握在少年手心，少年没有用多大力度，轻地，像随时可能抽离。

球终于中止滚动，它像在迟疑地坠下去，落入橙色的分格。

“恭喜二位。”WAITER将转盘托起来：“套餐免单。”他转身离开。

“不错。”何翊很快收回了手。

少年手心的温度在他的手背上迅速流逝，像不曾存在过。其实他本来就是无心的吧。袁新有点沮丧地想，“我还第一次中奖，这么多年。”

“是啊，可惜。”

“可惜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我这么多年积攒的好运气都这一下用掉了。”何翊垂下眼睛，光线使他的浓长的睫毛下显出一圈忧郁的阴影。

“不会的，你还这么年轻，”袁新看着那阴影莫名地心疼他，顾不得再想自己的沮丧，安慰道：“用掉的好运气，是我的。”

“没什么，”少年微微笑起来：“遇见云溪已经是我最好的运气了。”

第十九章

云溪连夜写好宿舍申请书，准备第二天交出去，早上的风吹着凉爽，他心里却始终无法轻松，然后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一声汽车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