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FZ）+番外——沁尘

而旁观者清和多年的相知，黎晴自然也能看透叶妃的思维，并且挑在她离开前的时刻，一语道破。

「小妃，他是空的。不哭不闹，没有任何情绪，你觉得正常吗？」

「废话，这怎麽会正常！」

「所以我说他是『空』的。既然空，也就没有『信任』。」

黎晴话说到这里，叶妃听懂了。

「所以……做什麽都没用吗？」

「你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至於小轻，乔医生说得没错，他需要的是时间。」

无论再多的关怀、再丰富的爱，对着一个无法去感受的人，就好比拿水灌溉盆栽，没有植物和土去吸收这些水分，只会全部留光，彻底的浪费。所以只能用时间去将这个空盆栽填满，再放进一颗种子，灌溉，等待发芽、成长、开花。

第二章-1

叶妃离开，这间房子就只剩下叶轻和黎晴两人。

黎晴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因此她也希望叶轻能和自己一样，养成正常且健康的生活习惯。虽然以叶轻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根本无法像常人自由行动，不过只要人醒着，就能找事情做。

她六点起床，出门慢跑一小时，回家简单梳洗後，再到後花园浇花；八点进厨房准备早餐，九点唤醒叶轻，协助他整理仪容，陪他吃早餐。

黎晴会将窗帘打开，从叶轻房间的落地窗望出去，正好是经过打理的後花园，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光芒，十分耀眼。虽然叶轻看起来似乎没在思考，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黎晴当他是看得目不转睛，喜欢由她亲手栽种、整理的花园。

叶轻不开口，黎晴也很少主动说话。除了问候语、用餐时的几个问题，基本上她不会多说什麽，更不会将生活琐事和叶轻分享。但是在用完早餐之後，她会花一小时的时间，念故事给他听。

她认为充满幻想元素的故事，在孩子的理解认知中，那是脱离了原本世界、全新的国度。在现实已经彻底自我放弃的叶轻，需要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让自己躲藏，但他缺乏生活经验，脑中不具有构筑「新世界」的想像力，所以只好放空，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

黎晴说故事的用意很简单，既然对现在的世界毫无兴趣，那麽就让叶轻创造一个自己的天地。她希望他喜欢上听故事，进而爱上阅读。书本的知识丰富，若他不愿与外界接触，至少书能尽力补充这块缺失。

黎晴说故事时，会将椅子搬至落地窗前，特地挡住叶轻望向花园的视线。头几天，叶轻还会移开视线，到後来乾脆直接看着黎晴手中的书本，而黎晴也当他是认真听故事。

从一开始的几个小故事，到後来黎晴挑的故事愈来愈长，依照她的说书速度，一个小时无法说完，必须等到隔天或後天才能获得结局。这是企图引起叶轻好奇心的招数，但效果不如黎晴所预期，所以她决定随性的讲，不去在意叶轻究竟听了多少、是否喜欢等问题。

十二点，黎晴端着餐盘打开房间，她一进门，便看见叶轻坐在地上，正在翻阅那本她已经连续讲了三天的小说。记得离开房间前，她将书随意放在椅子上——一个多月的时间，终於起了变化。

「你怎麽下床了？」

黎晴将餐盘放一边，神情有些着急，她迅速上前将叶轻抱回床上，再用被子牢牢地盖紧。叶轻的脚虽然已经卸下石膏，却因身体素质差，骨骼修复缓慢，暂时无法踏地，更别说行走。他的体质又偏凉，尽管有地毯的保护，但只穿着睡衣就坐在地上，仍是不妥。

虽然床与落地窗之间的距离不远，但对叶轻来说，肯定是段艰苦的过程。

不能走，难道是用爬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黎晴一把掀开盖好的被子，卷起叶轻的裤管，果然在右腿发现因摩擦而留下的红痕。应该是侧着身子拖行，所以只有右腿发红。暗自叹了口气，黎晴放下裤管，将被子重新盖上。

「先吃午餐。」

黎晴伸手协助叶轻坐起，这一摸，才惊觉叶轻的睡衣渗有湿意，她撩开他额前的浏海，微湿的发根证明这孩子才刚出了一身大汗。

「算了，我先帮你换件衣服，免得感冒。」

她确实希望叶轻能对阅读产生兴趣，但她以为叶轻会主动表达，而非趁她离开时，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爬到椅子边去拿那本书。

这个沉默的男孩，不会拒绝旁人的要求和帮助，吃饭、洗澡、睡觉，像个木偶般听话，但他却不懂得主动。或许他也曾经拼命向外求助过，却屡屡无法获得回应，因此退缩、绝望，再也不开口、再也不伸手，甚至连眼神都没有。

黎晴疏忽了，以为已经稍微摸到叶轻的心态，却忽略他固执的一面。将自己逼到彻底封闭、拒绝沟通的地步，还不算固执吗？

等擦完身、换好衣服、用完午餐，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通常黎晴会让叶轻午睡两小时，等他醒来後，再用轮椅推着他去附近散步。不过，叶轻此刻似乎不打算要休息，要不然他会自己闭眼，不用人催促。

「想看书？」黎晴试探性的问。

她当然没忘记那本被遗忘在地上的书本，黎晴将书捡起，拿到叶轻的面前。除了吃饭时会给予反应外，这是第一次，叶轻有了明显且肯定的答案——他用力的点一下头。

「你看得懂吗？」

叶轻摇头，幅度微小。

黎晴也不意外，又接着问：「想学？」

叶轻点头，并用手指着书。

「你是想学这本吗？」

黎晴瞄了一眼书封，这是一本儿童版的推理小说，用字遣词相较於其他的故事书，自然复杂许多，其实并不适合做为初学者的识字教材，毕竟基础都没打好，要如何阅读这种生字和情节内容都较难的书呢？

「这本还不适合你。」黎晴直接拒绝，「这样吧，明天我先把故事说完，下午的时候，我会准备适合的教材来教你读书识字，而午睡时间缩短为一小时，可以接受吗？」

听完黎晴的决定，叶轻既不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直直盯着她手中的书。

「我不会读心术，告诉我你在想什麽。」

黎晴看着男孩低垂的脑袋，发黄的发丝因为这几个月的调养而多了些健康色泽，她知道自己的方法已经奏效，也看见叶轻的进步，而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够开口，学着表达，学着要求。懂得索求并获得的孩子，将来才能够回馈和给予。

「不说，就没机会了。」黎晴只退让一步，不希望叶轻一直犹疑不决。

只见叶轻的嘴巴张了张，却吐不出半个字。黎晴也不逼他，只要他愿意尝试，就值得嘉许。就算最後仍然说不出话来，大不了由她引导得到答案，也可以。

「……念。」在一片寂静下，叶轻终於发出了一个字音。接着，他努力地重覆一遍：「……现……在……念……」

黎晴认真的将叶轻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听清楚。为了确认，她重述一次：「你是说『现在念』吗？」

叶轻又是以点头代替回答，没再开口。

「我知道了。」黎晴温婉一笑，「但是现在不行。」

话尚未说完，黎晴便清楚感受到男孩身体的紧绷，她立即补充道：「你刚才费了太多力气，身体一定很累，所以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等你醒来，我就继续把这本书说完，今天就不去散步了，好吗？」

逐渐放松的身体代表着他的接受，黎晴替叶轻盖好被子，再把书放在他的枕头边，当作一种保证，才迅速收拾好餐盘，留下一片宁静的空间。

在黎晴一阖上门的刹那，床上男孩原本闭上的双眼又再睁开。叶轻从棉被中伸出细细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书本有些粗糙的精装书皮，用指尖去感受每一条纹路和花样，爱不释手。无奈身体真的太过疲累，没多久，他就陷入了沈睡。

第二章-2

黎晴不得不承认，叶轻拥有惊人的学习能力。

或许是不曾学过什麽，所以效果才如此显着。好比一块乾的海绵，能一次吸收大量的水分一样。而叶轻这一块全新的海绵，似乎有难以想像的吸收力，让身为老师的黎晴欣慰之馀，不禁担心起自己是否能跟上他的学习速度。只要叶轻拓展的兴趣领域超出她的专业，她就再也没办法满足叶轻的学习欲。

她应该和叶妃讨论叶轻的教育问题。可是叶妃这一离开便是四个月，叶轻在这里也已经待了七个月，夏天都已被冬天所取代。

叶轻喜欢阅读，黎晴在教他的过程中也发现他并非不识字，只是认得不多，至少笔画简单的字汇能读能写，既然有了基础，那麽後续的教导工作也就顺利许多。她让他学会使用字典和辞典，自己动手翻找答案能让印象更深刻；她也将书房里不少适合青少年阅读的书籍搬到叶轻的房里，类型多元，也因此更能了解叶轻的喜好。他大都选择文学类的书阅读，看得废寝忘食。

黎晴还思考着要让叶轻学习电脑，毕竟字典和辞典内容有限，而网路资源更丰富，更适合做为搜寻资料的工具。但也因为资讯太过多元，她又害怕叶轻过早接触不宜他学习的内容。在不知不觉中，黎晴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叶妃和自己，而是满满的叶轻，她不停地在为叶轻考虑，就像真正的母亲一样。

夜半时分，黎晴独自坐在只点了一盏小灯的客厅里，替自己倒了一杯洋酒。

啜饮一口杯中的黄色液体，她回想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喃喃自语地道：「妈妈……这辈子大概无望了吧……哼哼。」

寂寞女人的自嘲笑声在夜里显得特别凄凉。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的黎晴，自知是没有勇气再去爱人，至於孩子也就无缘了。

不过当她想到叶轻，那个瘦小虚弱、身世凄苦的孩子，她是怜惜他，却不会给予同情。就像她不需要别人来安慰自己在感情上的受挫，这些多馀的关怀方式对他们後续的人生发展没有任何帮助。

现在的叶轻，喜欢看书、喜欢学习，是个聪明、专注、有耐心的孩子，而这些特点是她一点一点挖掘的，他的兴趣甚至是她藉机给予的。简单来说，现在的叶轻是由她一手培养出来。她将原本空荡荡的殻子，逐渐填充；将一个失去自我原型的孩子，缓缓雕塑出漂亮的形状。

黎晴混乱的思绪停止，瞬间豁然开朗。

她好像抓住了什麽，自从六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东西，似乎回来了。原本枯竭的深层心灵，和叶妃之间的友谊也弥补不了的空缺，无形中被填满。

黎晴其实是个传统的女人，她认为深爱一个男人，且男人也深爱她，是女人的骄傲；而拥有自己的孩子，能让一个女人更加完整。所以她的命运走到今天这一步，失去男人，失去有孩子的机会，上天因此将叶轻交到她的手上——叶轻，是她的孩子。

「喀！」

自玄关传来的开锁声在宁静的夜里特别响亮。

黎晴望一眼墙上的时钟——一点半。拥有这间房子钥匙的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叶妃。但叶妃若要回家，起码会先打电话通知一声……这个时间点，来的会是什麽人？

微醺的脑袋瞬间清醒，黎晴的左手摸进沙发的边缝里，抽出一把Glock。原本想关掉小灯，却怕打草惊蛇，就悄悄地移动到玄关旁，躲在墙边的盆栽後头做掩护。这六年来，黎晴曾跟着叶妃学习过射击和简单的格斗术，但她鲜少有练习的机会，技巧只怕生疏了。

大门被推开，一抹高大的黑影摸进来，黎晴看准时机，趁对方一个侧身，冲上前对着腰部就是一脚！

谁料到黑影动作更是快速，轻易抓住黎晴的膝盖，反手一勾，手掌握住她的脚踝，只要一用力，她的脚立刻就废了。

黎晴当机立断，举起手枪将滑盖拉到底上膛，准备扣下扳机——

「是我！」这时候，黑影出声了。见黎晴尚未反应过来，黑影再开口：「是我，杨珩。」

「你怎麽……」黎晴惊呼，察觉制住脚的力道已经放松，她缩回自己的脚。

「别多说，小姐让我来接人。」

黎晴并没有多问，只是点头，「我去抱小轻。」

叶轻是被一阵寒风冷得清醒。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一个背着月光的黑影站在床边俯视着他。

「不怕？」

不速之客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盯着叶轻的眼神透露兴味。高傲的视线打量着被窝里小小的男孩，虽然不是他今晚真正的猎物，但男孩「毫无反应」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

见男孩又闭上眼睛，男子眯起双眼，道：「真不怕啊……」

一把掀开棉被，男子的手抚上叶轻的脖子，用力抓紧。叶轻单薄的身体随着男子手臂的力量，上半身整个被拉起，悬浮在空中的他，因为重力的缘故，颈部似乎被勒得更紧实。

发现男孩的双手只是虚晃几下，没有拍打、没有抓挠，丝毫不挣扎，连痛苦的呻吟都没听见。男子顿时觉得乐趣全失，手很乾脆的放过那纤细脆弱的脖子。

看着男孩倒在床上大力喘气的模样，胸口明显起伏，男子忍不住皱眉，道：「总算有个人样了，我对虐待小动物可没兴趣！」

男子将叶轻挤到一边，挪出个空位坐下，自顾自的说：「小家伙，你跟叶家那个疯婆子是什麽关系？我告诉你，我今天是来干掉她的，你知道她在哪吗？」

叶轻还在喘气，双眼因刚才的窒息而变得湿润，脸色惨白的他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显得有些透明。男子的手爬上他才被摧残过的脖子，又顺着脸的线条抚上冰凉的脸颊，最後撩开他的浏海。

「这双眼睛……小家伙，你不会是叶妃的私生子吧？」男子端倪着叶轻那双闪着蓝色幽光的眸子，「没想到那女人手脚这麽快，令人佩服。」

彷佛是玩够了，男子站起身，似乎终於打算要做正事。总带着几分轻挑的视线随意扫过房间，瞄到角落摆放的轮椅时停滞一下，又迅速移开。他迈开脚步往房门走去，只是在手碰上门把的前一刻，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得走了。」男子回头看向叶轻，语气无奈的说。接着他掏出手枪，迅速地往落地窗开好几枪，玻璃「哗啦」应声碎裂一地。离开前不忘交代：「小家伙，替我向你妈问好！」

男子潇洒离开後没几秒钟，叶轻的房门就被大力的打开，黎晴慌张的冲进房里，杨珩则是从破掉的落地窗追出去。

黎晴在看见叶轻虚弱且狼狈的模样时，更是惊慌不已，「小轻！」温柔搂过床上的男孩，她着急的问：「有没有受伤？」

慎重的将叶轻检查一遍，发现除了脖子上明显的红痕之外，并没有大碍，她才真正感到安心。

「……没事就好。」

叶轻的头靠在黎晴的胸口，耳朵清楚听见对方因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跳声，向来淡然的表情竟然出现了类似茫然的情绪。轻垂的眼帘遮盖一切，经过一番折腾的叶轻神情透着疲倦，这段时间生活作息正常、从不熬夜的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听着耳边传来心脏砰跳的律动，很快地，他就在黎晴的怀里睡着了。

待杨珩从外头回来时，叶轻已经被黎晴用被子包得扎实，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毕竟那间夜风猛灌的房间肯定住不得人了。

「人追丢了？」

「嗯，那人很精明。」杨珩也没多大的不甘心，只是陈述事实。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他开始解释：「孙家这次动静不小，直接针对叶家来。叶牙少爷受了伤，小姐走不开，因为她也是目标，怕这边会被找到，让我来接人。」

「小妃没事吧？」

「没事，正帮着少爷处理事情。」杨珩不知想到什麽，严肃的表情竟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她很坚强。」

「我知道，不只你一直跟着她。」黎晴看杨珩那不同以往的傻愣样，忍不住出口调侃他。

果然，杨珩这个老实人立刻满脸胀红。

「若要走，是去哪里？」黎晴问道。

「主子吩咐直接回本家。」

黎晴有些讶异，但想到现在是危险时期，就算叶轻的身份没有曝光，也肯定脱不了关系。与其让人在外头有机可趁，确实回本家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