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no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些毫不相干的问题,一边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道,“关你什么事。”
远方一勾嘴角,“我只是担心你,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顿了顿,远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墙上印刻的DP的全称,“你知道为什么严若霄定这个名字吗?”
Arno看了一眼,垂下目光,没有说话,但是远方知道,Arno明白的。
“distant place……”远方喃喃,“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这名字时,真的吃了一惊。”
Arno脸色不好看,抬眼看了站在附近的柜台小姐一眼,对方赶紧离开了自己的柜台,退到另一边去了,为两人留下了一片谈话的空间。
“严大人喜欢你。”Arno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他喜欢你的心情执着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消退过。”
远方顿了顿,看向Arno,“既然知道……”
“可是那又怎样?”Arno冷笑了一声,目光看着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我喜欢严大人的心情,一样可以执着很多年,最重要的……”
Arno抬眼看远方,“最重要的是我一直在他身边,而你不在。”说着,抬手指了指玻璃柜台,“不管是DP也好,还是严大人的其他事物,都是我和他一起打理起来的,他信赖我,这就够了。而你……”Arno摇头,“你除了留给他回忆,什么也没有。”
远方脸上露出了一些惊讶来,他没想过Arno的感情会这么深,之前对这人的反感有了一些改变,其实从某些角度看,Arno和严若霄是很像的,只是Arno没有那么强大,所以做不了什么事,就和那时候的严一样,只能选择伤害别人或者伤害自己。
而如今的严若霄,已经强大到足以摧毁别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
沉默了一下,远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既然如此,比起杀了我,或者伤害我,你直接和严若霄说清楚怎样?表明自己的决心……”
“哈。”Arno突然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远方,我突然很同情你。”
远方一愣,脸上露出不解。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这种人么?”Arno有些恶狠狠的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花过心思去爱别人!你总是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被别人爱着,这样的你,根本没资格来跟我说教!”
远方心里似乎被人扯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眼前的情况虽然和预期的不一样,但是现在这个时机刚好……
远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头认真的盯着Arno,“你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不公平。”
这应该是远方有生之中,最有负罪感,也是最狠毒的话——
“就像你喜欢严若霄,严若霄喜欢我,你们都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注定得不到回报,有些抒情的人,把这种不公平称之为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知道么?那是你逃不掉躲不开的东西,不是陪在身边,就可以得到回报的Arno,严若霄会一直喜欢我,到死也会只喜欢我,你做的一切都不会被他看见,你精心打理的DP,也不过是严若霄借花献佛讨好我的东西,你不觉得悲哀么?”
Arno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方。
那些话就像是远方拿着针一针一针的扎进自己的心口里,疼,又看不到血。心脏被拽紧了,生生的往外扯,连着经脉连着神经,大脑都嗡嗡的响起来。
“你……你……”Arno努力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你懂什么!”
Arno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抡起拳头狠狠砸着玻璃柜台的表面,发出可怕的“咚咚”声。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远方看着Arno痛苦的样子,拳头在身侧捏紧了,“可我不懂的事是,即便我不在严若霄身边,我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是你不知道,你在他身边你也不知道的事情,这不叫他信赖你知道么?你不过是个棋子而已。”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Arno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扑上来,一把揪住远方的领子,“什么事!说!什么事!”
“我不能说。”远方冷静道,“这是严若霄的秘密。”
“秘密?!”Arno一愣,毫不知情自己已经落进了远方的圈套里,绞尽脑汁的回忆所有的事情,只为了证明自己是被受信赖的,不被爱已经是永恒的痛楚了,如果连信赖也不允许……他会崩溃!他会崩溃的!
脑子里闪电般的滑过一些东西,Arno脸上有些狰狞的笑出来,“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远方有些心痛的看着Arno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拍起手来,“你说的是严大人偷偷运的那些东西?他没有瞒着我!没有瞒着我!我跟他一起去的,虽然我在外面帮忙望风,但我到现场去了!每个周末晚上八点,七号码头对吧!蓝底的普通货运船!是了是了,你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远方听他说完,心里就是一松,他说出来了……Arno说出来了。果然从他这里下手是对的……可是……
没有成就感,没有得意感,没有愉悦感,什么都没有,远方只想揍自己一拳头,看着这个在眼前笑的欢畅的男人,只想揍自己一顿。
对不起……对不起……
远方在心里不断的重复着,随后从椅子上下来。
“我不想看了,我回去了。”
Arno见远方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也知道那个所谓的秘密,所以受挫了,笑的更加开心起来。
“远方,不要以为自己才是一切,不是事事都如你所愿的,失败的感觉很不错吧?哈哈哈哈。”
远方想动动嘴角,至少表现一个不在乎的浅笑,可是脸冻住了,笑不出来。
沉默的转身离开,Arno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远方觉得整颗心都慌的像是被丢在了巨浪之中,从未有过的愧疚感,无法抑制的扑向了他。
……
回到自己的家里,凯已经在里面了,之前他从远方身上摸了钥匙,自己去配了一副,之后就大摇大摆的住了进来,不过远方也懒得计较,如此也像是默认了一般的理所当然。
凯听到开门声,转头去看,只是一眼,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远方关上门,沉默的坐进沙发里,良久,抱住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凯坐过来,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没问出来?”
米修在旁边帮忙倒了水,也安慰,“没问出来也没关系嘛。”
远方摇摇头,把脸埋进手心里,轻轻道,“每个周末晚八点,七号码头,蓝底的货船。”
凯一愣,和米修对视一眼,远海和白此时也刚好进屋,刚巧听到这一句,惊喜道,“问出来了?!不愧是你!”
可是说完,众人就发现了异常,远方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换做平日,不是应该摆着得意洋洋的嘴脸,自负的宣布自己是天才么?
那个骄傲的远方怎么了?
凯看了众人一眼,伸手将远方抱了起来,硬是拉开了他的手,“怎么回事,远方?哪里不舒服?”
想了想,突然紧张起来,“受伤了?”
远海和白也一下紧张起来,连忙围过来看,“是受伤了吗?伤到哪里?很痛?”
远方本来心情就已经沉入了谷底,如今一群人围着自己嘘寒问暖,那种像被无数的蚂蚁蛰咬的感觉更甚,一巴掌拍开凯伸过来的手,白着脸从凯身上跳下来。
“我没事。”
远海一愣,皱眉,“你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
“我说我没事!”远方第一次冲着远海怒吼了一声,随后迅速冲上了楼梯,哐的一声把卧室门给甩上了。
客厅里,远海愣了好久,才猛的回头一把抓住白的衣领,“远方不对劲!远方怎么了?!”
白连忙安慰,知道眼前的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冷静非常,惟独遇到这个弟弟,稍有一点差错,整个人都会失去理智。
将远海抱进怀里,轻拍对方肩膀,“别急别急,等他冷静一点我们再问。”
而一边的凯已经黑了脸色,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确认自己看见了,远方的眼里露出的受伤的神情。
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抽痛的不像样子。
沉着脸从沙发里起身,凯几步上了楼梯,走到卧房门口,抬手敲门。
“远方,开门。”
“……”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像是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凯的眉头皱的更深,心里慌起来,“远方?!远方你开门!”
而此时的卧房里,捂着耳朵背对着门板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盯着地板。
——你从来没有用心爱过任何人!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Arno歇斯底里的大笑,一边说着,“不会事事都如你所愿的!失败的滋味不好受吧?!”
“唔……”无法忍耐的呻吟从嘴里泄出,心里好痛好痛,又痛,又是不解。
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远海和白,父亲,母亲,周围的人,为什么喜欢自己呢?
自己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人喜欢?
不懂的爱别人的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人喜欢?会恶毒的去伤害别人的自己,到底哪一点值得人喜欢?
凯一定是误会了……凯一定是误会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对Arno说的话……如果被他知道……
——我喜欢你。
耳边响起凯温柔的带笑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鄙夷的冷漠的,带着毫不留恋的表情离开自己。
比起“讨厌”“恶心”“看错了你”,远方更害怕听到,“我不该喜欢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不该喜欢你……
“不要……”远方捂着耳朵摇头,滑坐到地板上,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出来。
原本以为不在乎的,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此刻才发现,如果凯离开,如果凯不喜欢自己了……
自己将会落入最黑暗的深渊里。
32.生存的方式
第二日一早,远方从楼梯上下来,众人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听到响动,就都转头朝楼梯口看来。
远方的脸色如常,轻轻松松从楼梯上下来,伸了个懒腰,就好像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远海仔细看着远方的脸色,微微皱眉,其实仔细看是能发现的,远方黑白分明的眼睛下方有一圈不是很明显的红痕,还有一些黑眼圈。
虽然远方极力想表现的若无其事,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人是哭了一整夜,然后又睁着眼睛到天亮的吧。
凯坐在餐桌的一头,从远方出现在楼梯口开始,浅褐色的眼眸就一直看着远方,没有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远方……”
“啊啊!好饿好饿!”远方打断远海的声音,冲到椅子边坐下,抬手捧起碗,“白做的瘦肉粥?太好了,我的最爱!”
说着,率先喝了几大口。
其他人见他似乎并不想提起昨天的事,最后也只得暂时作罢,一顿早餐就在众人沉默诡异的气氛中展开和结束,凯只是喝了一杯牛奶,咬完了一片吐司,其他的也没怎么动,就坐着等远方吃完。
早饭过后,白收拾了碗筷,米修被凯派出去打探严若霄那边的消息,远海因为有公务在身,也只得先离开了。
客厅里剩下远方和凯两人,厨房里传来白拧开水龙头的哗哗声。
远方光着脚盘腿坐在沙发上,一手拿了茶几上的橘子,一边剥着,一边按开了电视机。
“你们什么时候出动?”远方问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凯。
凯“恩”了一声,伸手拿过了远方手里的橘子,帮他剥开,抬手喂进远方嘴里。
远方挑眉,拿询问的眼神转脸看凯,像是说——那个“恩”是什么意思?
凯抬头就见远方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嚼啊嚼的,伸过去的手指没有收回来,径直转向了远方的脸侧,顺着光滑的皮肤摸上眼帘下方。
发红的痕迹离的近一些就看得更清晰了,凯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他也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这样看着远方。
昨晚他没有强行破门而入,是为了给远方自己整理和思考的时间,他不知道远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起码他知道,如果这时候硬闯进房间,只会把远方的自尊踏碎在地上。留给他自己的空间,是他唯一能做的。
但他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过。
远方在门里苦恼的同时,他也站在门外,饱尝了心灵的煎熬,喜欢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总是微笑着,总是能无忧无虑,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对方的痛苦都加诸到自己头上来呢?能不能让自己为他承担所有他不想承担的呢?
头一次,凯的脑袋里思考了一大堆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关于感情,就好像一条永远看不清的,泛着浓雾的坎坷小路,而脚边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变成万丈深渊,而更可恶的,就是他无法让自己回头。
前几年,自己的弟弟雷欧似乎对自己说过,“先爱上的那一个,从一开始就输了。”
那时候他不明白,他不知道那个叫丰子凌的小子到底哪一点好,到底哪一点让他引以为傲的弟弟如此心甘情愿为对方赴汤蹈火,但现在,他似乎懂了。
昨晚,他让米修去查白天在咖啡屋附近到底发生过什么,最后零零碎碎传回来的信息,只是知道远方似乎和谁发生过争吵。
对方应该是Arno没错,远方要激对方说出所有知道的一切,争吵可能只是手段之一。凯一整晚都在思考着这一点,而当天空都开始泛白时,凯终于得出了一个唯一有可能的结论——远方说了一些违背本意的话,而那些话,同时伤害了两个人。
得出这个结论后,之后的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为什么远方不想让人关心自己,为什么面对远海的担心却爆发了怒火。
那是内疚,是自责,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关怀吧?
凯看着眼前的远方,突然觉得好笑,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自负又自大,时常觉得是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任性,聪明,却在某些地方又十分迟钝,他有着比天还高的自尊心,出乎意料会害羞的情绪,虽然总是很温和,但并不是谁都相信。他保持着自己独特的性格,相互矛盾,又相互融洽的刚刚好,缺乏安全感,但又用带刺的面容伪装自己。
喜欢别人宠着自己,但对稍微有一点不尊敬的言语都会怒目相对。
其实是一个害怕寂寞,害怕孤独,害怕被伤害,也害怕伤害别人的人。也许是从小被太多人保护着,所以出乎意料的简单,但又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出乎意料的复杂和冷漠。
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哪一面是假的?或者……哪一个都是他。
伸手,将远方搂过来抱住,感受到对方不自然的僵硬,似乎想躲避,手指搂的更紧了一点,更坚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