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一）——白洛

“呵呵……此处风大，杞儿该小心些。”

龙夜寒将杞月肩上被风掀起的围脖往下压了压，那依然跪着的黑衣人眼神闪了闪，而后默然低下头去。

杞月看着眼前的人，笑得分外开心，两只眼眸中闪耀着某种兴奋。

“暗……”

暗十一，你真是这里的人……

“暗，你记起来了？”他施的离魂咒，确是该散了。

暗十一握着拳，低头不语。

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站在眼前，笑得灿烂异常的绝美孩童，该算是自己的半个主子了吧。只是，刚才的那句“主子”，连他自己，也不知叫的是谁呢。

龙夜寒在一旁笑着揽过杞月瘦弱的肩，眼中的温柔让人看了，却是毛骨悚然的惊诧。

“暗十一，可知不听吩咐的奴才该是何下场么？”

敢擅自断了药，他会不知是何等罪责么？

作为暗侍，听从命令便是唯一，从则生，逆则死。可这暗十一，先是未办妥看好十一皇子之事——这也便罢了，杞儿看得上，暗十一跟着他也可。

但，这暗十一却是又一次违背了他的话，暗自停了那汤药，恢复了被离魂咒剥夺的记忆，如此不识相，便别怪他无情了……

龙夜寒笑了，唇角挑起的，却是满满的残虐。

“陛下，那药……”暗十一的话语忽然低沉了下去。

自己是没有资格求情的，不是么？

真是可笑，不过是看了一眼，自己居然就变了主子。原本陛下未曾怪罪便已是万幸，可恍恍惚惚的自己，竟然又一次违背了他的命令……

鲜血顺着指甲往下滴，暗十一动了动唇，话语从口中响起，却未带上丝毫感情。

“请陛下责罚。”

陛下么？

龙夜寒笑了，暗十一觉得四周的寒风突然冷了许多，“虽然不是主子，但朕——”

“父皇。”杞月拉拉龙夜寒的衣袖，两只紫眸中荡起层层朦胧烟华，“杞月想要他，好不好？”

第五十六章：暗，没有十一

龙夜寒抚着杞月的脑袋，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宠溺，“好……”

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暗十一才猛的站起身，捂着胸口，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有些什么，缓缓占据了那些过了期的忠诚。

……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吧。名字么？就——暗吧。”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周身华贵，锦衣狐裘，笑容温和得有些柔软，他衣衫佝偻的倒在雪中，神智都已被冻的不甚清醒。

可恍惚中，那样一句略带调笑的话，那样一个样貌俊逸的少年，却被深深刻入那颗稚嫩的心。

……

“暗，跟着我，后悔么？”

即使是被敌军团团包围，即使是周身是伤，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和而从容，仿佛那些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来的人手里拿着的不是冰冷的用于屠戮兵器，而是鲜艳的用来欢庆将军凯旋的鲜花。

可只有他才知道，那双紫眸里闪动的不是柔意，而是冷情。比他手中那些可以轻易钉过人骨的钢针还要冷上三分。冷得，连他都不敢直视那满满的深沉。

……

“暗，你与朕……”

是啊，朕，不知何时，他已登了皇位，自称为朕了。

而他，也还是在暗处默默的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默默的，做着所有他说过的事。

……

“从今日起，你便叫暗十一。”

暗十一么？

他依旧应是，如同数十年来他所作的一样。就这么，跟了他数十年的他，暗字之后，便悲哀的多了个十一。

……

“以后，杞儿便是你的主子。”

那是他说过这句话，在十一殿下所施的离魂咒快要失效的时候，在他，快要记起他才是他的主子的时候。

他敛眸，还是应了是。只是，他的心第一次迟疑，那些刻骨的忠诚，誓死的追随，他是否真的有过些许在意。

……

“虽然不是主子，但朕——”

但朕，还是会杀了你。

他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本该是这样的。一点儿意外也不会有。

说实话，有点失落，不该的失落。

每个人看着那些事情一遍遍的发生在别人身上，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都相信那种命运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就像他，一次次的看着那些老臣老将在犯了错后被毫不留情的清除，却还是，重蹈覆辙。

而且，就算日后还会如此，却还是会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重蹈覆辙。

似乎有风，吹起了某人的衣角。

‘今后，你便叫做暗。……暗，没有十一。’

‘暗去恋蝶楼帮忙吧。就跟恋蝶楼的碧衣女子说是她主子派去的就好……’

似乎有风，吹皱了人心。

与殿下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还记得，那时小殿下的眸，清澈得让人怜爱。这小殿下，说不定会不同呢……暗十一敛下眸，面巾下的唇角忽然往上弯了弯。

有些欢喜，亦有些失落……

第五十七章：指尖的味道（上）

“杞儿……”

龙夜寒摇着头看着慵懒的躺在他怀里吸着果汁的杞月，无奈的笑。

“杞儿来这只是为了喝些果汁么？”

“恩……”杞月懒懒的哼了声，侧头避开揉着他的脑袋的大手，抬头嗔怪的瞅了龙夜寒一眼。

自然不是为了喝这果汁。只是，没出来的时候想要出宫，今日真出宫了，到了千针阁，却又开始觉得有些倦怠。

似乎是，有些困了。

杞月眯起眼，打着哈欠。

也是，毕竟是半宿没睡。

“父皇，杞月先睡一会儿好么？”

龙夜寒用手环紧怀里的人儿，弯唇轻笑。他还未来得及回答，杞儿便先睡着了。他的杞儿，还真是……

龙夜寒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手枕在杞月颈后，抱着他，就这么看起了昨日积压的朝堂的奏折。

杞月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晌午。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看见上方被华衣裹着的胸膛。几缕青丝垂到杞月脸上，有些痒痒的。

杞月看着那衣裳上用银线绣着的细致图文，视线慢慢移到了那下巴与喉结上，睁着眼，忽然就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带着些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

其实，也不必如何玩乐如何出游，只要能一直呆在这怀里，他便已知足了……

真的，知足了……

清澈的紫眸眯起，用力的，锁住了不觉流出的哀伤。

“杞儿醒了？”

龙夜寒将实现从折子上移到杞月水光朦胧的紫眸，深邃的眼中泛起些许难以克制的温柔。

大手抚上那柔嫩的脸，修长的手指在那抹微红上缓缓摩挲。

“既然杞儿已醒，跟父皇一同用些膳可好？”

“恩。”杞月用力的点着头，莹亮的紫眸瞬时眯成两弯月牙儿。

吩咐下去后，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一碟一碟整齐的摆在两人面前的案几上。

杞月连起身都不必，一块糕点便送到了嘴边。

“杞儿，张嘴，尝尝。”

杞月眨了眨眼，听话的张开嘴，咬下了半块糕点。恩，够甜。

“好……吃……”

“真的么？杞儿喜欢便好。”

龙夜寒笑着，将剩下半块糕点送进杞月的小嘴中，便要扬起手想让一旁的侍女替他用绸巾擦净。

杞月急忙伸出手拉住那只大手，然后在龙夜寒疑问的眼神下将那沾着些许碎屑的手移到嘴边。

粉色的唇微启，红嫩的小舌从中伸出，柔软的舌尖在龙夜寒的指尖上缓缓舔过。

温暖滑腻的触感让龙夜寒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眯了眯眼，深紫色的眸子忽然暗了暗。

“都退下。”

几个侍女红着脸，暗自嘀咕着从房里退了出来。

明明是父子，六七岁的孩子做出那样的动作也算不上过分，可为何会让人觉得有种异样的，仿佛是暧昧的味道？

那面容皆是绝美的两人相拥一处，不知怎的，便有种恋人间的缠绵之感。

可，他们是父子啊……

房门一关，龙夜寒的嗓音便在杞月耳边响起，沉沉的，带着强行抑制的炙热。

“杞儿，父皇的手指，味道还好么？”

第五十八章：指尖的味道（下）

“父皇……”杞月忽然发现，父皇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些别的东西，那么深沉，似乎要将他一口吞下似的。

杞月眼神一闪，偏开头，竟是不敢去看。

不知为何，就连父皇此时的声音听着耳中，杞月也觉得有些异样的灼热。

“杞儿怎么不说呢，父皇的手指，味道如何？”

龙夜寒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羞得通红的小脸，一股悸动猛然涌上心头。

“杞儿说说，是父皇的手指好吃，还是那糕点好吃？”

柔嫩的舌尖与那温热的唇瓣不停地刺激着龙夜寒的神经，他眯着眼轻笑着，手指顺势探入了杞月的口腔。

“唔……”杞月红着小脸，一边用力往后退，一边本能般的从舌将那侵入口中的异物往外推。

可杞月本就是半躺在龙夜寒怀里的，越往后退，与龙夜寒反而贴得越紧，渐渐地，他甚至感觉到了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将自己的臀部顶的愈来愈紧。

“杞儿怎么不说话了？是害羞了么？”

龙夜寒的手指还在享受着那只小舌的服务，他舔了舔唇，温和的笑带上几分妖异的邪魅。

杞月嗫喏着，半眯的眸中一阵水光荡漾，看着龙夜寒的舌在唇边缓缓扫过，脑中一震，几乎有些发愣。

要说什么？难道要他说他只顾着看父皇，还没吃出父皇的手指有什么味道么？

杞月不自觉的蠕动着唇舌，却忘了含着根东西做着这动作，给人的感觉与吸允无异。

龙夜寒的喉头一阵滚动，他暗自咬了咬舌，慢慢将手指从杞月的小嘴里抽出，这才将眸子里的暗光收敛了一些。

他的杞儿啊，还是太小了些……

龙夜寒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将杞月放在内间的床榻上，然后去了侧间。这火，不用凉水恐怕还真降不下来。

直到龙夜寒的身影消失在房中，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杞月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小脸瞬间红透，连那细小的脖颈都布满了绯红。

虽然负责教导的长青并未就此说过什么，甚至连其他“同行”的言论都不让他尽量听到，但在公子馆中生活了那么久的他，又怎么会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方才，他与父皇，竟是差点……

差点……

怎么会这样……

杞月用棉被将烧红的快要冒烟的脸层层捂紧，那架势，像是要在里头点一把火似的。

于是，在龙夜寒满心无奈的从侧间里回来时，便看到了他的杞儿窝在被里，捂着脸，蜷着脚趾的可爱模样。

“呵呵，杞儿在做什么呢？”

“哼！”

杞月将棉被掀开一条缝往外望了望，而后却又在湿着发站在床边的龙夜寒的笑容下慌慌张张的掩上被子，转过身不去理他了。

“哈哈……”龙夜寒不禁大笑出声，心中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太丢脸了……

小脸上的热度直线上升，几乎要将那厚厚的棉被灼烧出一个洞来。

第五十九章：不会

千针阁虽然在外看了并无甚出色之处，但其内里确实精致异常，处处都被女子特有的细致装点得别具一格。

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却都是令人惊异的一步一景。

可虽说如此，被这么一闹，这出宫的一整天杞月都已没了心情去看那些难得的景象，也不愿再呆在龙夜寒怀里了。

其缘由除了羞涩，竟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惧怕。

杞月临着栏杆，望着一池冷冽眯起了眼，似乎，那时父皇的眼中，有些让他感到畏惧的东西。

那种深沉的颜色，仿佛是要将他整个儿吞下去似的。

可是，从他内心传来的某种声音却在不停地否认着这个借口。

借口……

是借口啊……

是的，那，只是借口啊……

杞月敛下眸，也敛下了那两抹浅紫色的茫然。

“杞儿……”

龙夜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杞月愣了愣，忽然觉得有种温暖的轻柔将自己包裹起来。

“父皇？”

龙夜寒将杞月小小的身子搂得紧紧的，上挑的唇里有种意味不明的邪魅。

“杞儿可是怕了？”

杞月一听，原本有些颓唐的气势立马涨了三丈，他瞪大眼睛，大声说道，“谁、谁说我怕了？”

龙夜寒也不反驳，只是低下头在杞月的小脸上轻轻一吻，感觉到怀中的震颤，他又笑了。

“杞儿若是——”

话未完，却被另一种清亮的嗓音截了去。

“我不怕……”

前一个“我”字说的斩钉截铁，末一个“怕”字却是微不可闻。

“杞儿……”龙夜寒有些好笑，旋即，却又低低的叹了口气。

杞月垂着眼愣愣的注视着手下渐渐被自己短短的手指勒出五道痕迹的实木栏杆，忽然抿了抿唇。

“父皇……”

“恩。”

“父皇……父皇不会嫌弃杞月的吧？”

轻轻的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不会……”

龙夜寒眯了眯眼，俯首轻柔的吻着杞月的额角，吐出的气息让杞月的睫毛都轻轻颤动起来。

“父皇……不会抛弃杞月的吧？”

有些欢喜希冀，还有些不能确定的犹疑。

“不会……”

唇已触到了杞月柔嫩的脸颊，那张小嘴说话时的震颤传到龙夜寒的唇上，竟让人有种异样的心疼。

“那，父皇也不会想要杞月的命吧？”

原本该是冰冷的话，说出口却是带着雨后的春光一般的明媚可怜。

“不会……”

龙夜寒伸出舌在杞月脖颈间细嫩的肌肤上轻舔了一下，看着杞月的皮肤上泛起细细的红点，不由得满意的挑起了唇。

怎么会呢？又怎么会舍得放手呢？他这一辈子，只怕是连视线，都难以转移了……

“父皇？”心一定，杞月才发现了某人的小动作。

只是一瞥，杞月便恼怒的叫了起来，“父皇！快放开……”

杞月满脸通红，抱着龙夜寒的脸，用力的想要将某张执意往自己身上贴的薄唇拉开。

龙夜寒轻笑着，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小人儿搂得更紧，低下头，在那羞得粉红的小耳朵旁喃喃低语。

“不会放的……父皇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第六十章：愁绪，无端

时日已是近了除夕，迟了许久的雪花终究是落了下来，无声的，撒了一地的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