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四）——白洛

杞月红着眼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还未出口的话语却哽在了喉咙之中。他的手被龙夜寒紧握着，绯红色的衣袖层叠着消失在明黄色的衣下。

寒是为了他，才不顾可能走漏消息的风险，让周瑾将这件事告诉慕容赫的么？龙夜寒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父子相恋的消息被天下所知，会是怎样的一场风云。

可是，寒……

杞月抬头，望进那双深沉的眸，他的眼睛微微泛着红，千百句话语从心头涌上，却又一齐哽在了喉咙里，最终从嘴边溢出的，也只能是一声声如呼喊般，又好似叹息的，“寒……”

“杞儿明白了么？”

杞儿不是妖，是人。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是他所爱的，唯一的那个人。

龙夜寒收紧手指，感受着手心间微微颤抖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环住杞月的腰间，扬起唇，笑容溢满嘴角。那双深紫色的眼瞳被细微的阳光落满，深深的盛着说不出的温柔。

“寒……”杞月低低的唤着，落下龙夜寒的脖颈，重重的吻上那道轻轻勾起的唇线。龙夜寒伸手环住杞月，低下头，热烈的回应着这个吻。

一切都已不必言语，自是了然心间。

其实旁人在意或是不在意，杞月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个男人，为他做的这些事……

第二六二章：念想

“叮——”

一声异响从远处传来，悠悠然然，却又恍然间如同从心底激起的水落之声，叫人闻之而心动悄然。

幻月飞快地推开龙夜寒，回身一把将那翩跹悠然，好不自在的魇蝶收入掌心之中。

“叮叮——”

细细的哀鸣从杞月的手心中传出，可是小脸微红的杞月却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他咬着牙，颇有些恼怒的说道。

“蝶来得可真是时候……”

“叮——叮——”

魇蝶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回在劫难逃了。

而另一边，龙夜寒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印着的几处红痕，轻笑着，却不将自己的衣襟掩上，而是走到杞月身后，伸出手将杞月被撤开的衣襟重新系好，仔细的将那白皙之上的痕迹掩去。

“杞儿这模样可不能叫旁人看了去。”

闻言，杞月转头，可对上龙夜寒含着笑意的眼，却不由得脸上一红，“寒，把你的衣服拉好。”

温柔时候的龙夜寒本来就有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俊逸之感，而衣襟半敞的龙夜寒，就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邪魅，叫人望之而心中微颤。

听着杞月的话，龙夜寒唇角的笑意却是更加浓了，没有说什么，在替杞月将衣襟掩好之后，龙夜寒便抬手将自己的衣襟拉好，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将视线投向那个凝神注视着手中之物的少年。

即使是时隔多年，龙夜寒也依然记得起当初那个恍然若精灵一般的少年仰头望着天边月华的景象，那时候少年眼中不经意流露着孤寂时的神情，时常让他砰然心动，却又隐隐心疼。

不过对比起那时候的杞儿，他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面带微红，表情生动的杞儿。

龙夜寒张开手臂，从背后将杞月拥着，将头搁在杞月的肩上，靠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

“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么？”

明明是十分正经的话，可是用这般姿势说出，却让人觉得其中弥漫着桃色的旖旎，说不出的撩人。

“寒……”有些不满的低唤了一声，杞月微微偏过头，避开那过分暧昧的气息。他的双眼注视着被他握在手心的魇蝶，似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给了它，可是那突然泛红的耳根，却是让龙夜寒满意的扬起了唇。

也许是听见了龙夜寒低低的轻笑声，杞月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叮叮——叮——”

带着一些闷闷的感觉，魇蝶的声音从那只紧握的拳头中传来，渐渐的，让杞月皱起了眉。

龙夜寒虽然听不懂魇蝶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那愈发急促的声音以及杞月皱起的眉，都让他的眼中多了一抹沉沉之色。

“寒。”听过了魇蝶的叙述，杞月终于松开拳头，将那只可怜的蝶放飞，他也不在意蝶如获大赦一般的飞掠上天空，转过头对龙夜寒说道。

“我得出去一趟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杞月的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他很快的眨了眨眼，将那抹异色掩去，低头道。

“澈出事了，我要出宫一趟。”

龙夜寒闻言，直起身，却不放开搂着杞月的手，“如此，杞儿可要早去早回。”

“是，杞月知道。”杞月与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对视片刻，而后拨开龙夜寒的手，退后两步，一阵旋风倏然扬起他的衣袍，片刻之后，便不见了其中那道绯红色的身影。

“叮——”天空中，一阵急促的异响传来，一点绯红迅速的移动着，很快便消失在了皇宫之中。

龙夜寒对着杞月消失的方向凝视半晌，忽然说道。

“周瑾，去告诉蓝香，让千针阁加强对圣族的监视，片刻不可松弛。”

“是。”周瑾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站立在龙夜寒的身后，躬身随侍。

“特别是，”龙夜寒的眼眸中，慢慢的扬起一阵莫名的冷意，“对那个无尘。”

“是，谨遵陛下圣旨。”周瑾朝着龙夜寒行了一礼，后退几步，转身朝着龙夜寒的方向走去。

而龙夜寒却是站在原处，微眯着眼，望着天边那抹渐渐清晰的晚霞的红芒，轻轻的勾起了唇。

他的杞儿，长大了呢……

宫外，恋蝶楼。

下午，恋蝶楼外熙熙攘攘，无恋靠在柜台前，看着满楼的人来人往，慵懒的打着哈欠。

“无恋，澈怎么样了？”

一道绯红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无恋的面前，无恋惊得后退了一步等看清来人是杞月，才拍着胸口，满脸可怜兮兮的说道。

“主子想吓死我么？……”看到杞月并不似玩笑的表情，无恋也正经起来，却又是满心疑惑的说道，“主子方才是说澈？”

“不错，澈怎么样了？请大夫来看了么？”他都到了恋蝶楼下都感应不到无澈的气息，无澈这一回，怕是伤的很重吧。

杞月皱着眉，心里却有些不解，按道理说，无尘不该会伤害无澈的啊，就是因为算准了无尘舍不得伤害无澈，他才会答应无尘，让他与无澈见面的，谁料才半天，便出了这档子事。

刚在心里想着蝶的消息是不是有误，杞月便听到无恋惊讶的说道。“澈不曾来过，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澈受伤了么？”

不在这里？杞月皱起眉，抬手召来魇蝶，细细听魇蝶说了些什么，他才抬头，对无恋说道，“是，是澈让蝶来找我的，既然澈不在这里，那便算了。”

杞月转身，刚迈出步伐，又回身对无恋说道，“别告诉菊红我来过。”

无恋笑笑，应道，“是，我知道了。”

若是菊红知道了，恐怕又要好一阵牵挂了。

杞月冲无恋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融入人群的一刹那，他似乎觉察到了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惜只是片刻，便被熙攘的人流所隔绝，辩不出是谁。

罢了，也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杞月如此想着，转念便将此事给抛在了脑后。

可是在杞月的身后，恋蝶楼中倚着楼梯却站立着一名华装女子，她愣愣的看着杞月消失的方向，目光渐渐模糊，思绪也逐渐逐渐的，从脑海中被剥离，连无恋唤了几声“艳姨”，她都没有回应。

杞月随着魇蝶的指引，一路西行，从皇城中来到了城郊，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前。

站在屋子前边，杞月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仔细想想，才恍然明白，皇城城西二十里处，茅草屋，这不正是慕容赫所报告的发现妖族踪迹的地方么？

细细分辨，这里的气息确实是属于无尘的，当然，还有一些浅淡得几乎辩不出来的无澈的味道——这些年，无澈隐藏踪迹的本事越发高超了。

可是，除了这两种味道，还有另外一种，古怪的气味。

杞月皱着眉，站在茅草屋前，犹豫着是不是要破门而入。这种古怪的气味，分明是男子欢爱时的体液的味道。尘，难道是对澈做了什么……

杞月抬起手，刚要推开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接着，无尘的声音传来。

“主子。”

无尘的声音有些暗哑，他跪在地上，雪白的发一直从后背垂到地面上，他赤裸着上半身，怀里却用外袍裹着个什么东西。

“无尘请罪。”

杞月不用仔细看，便知道，那被无尘抱着的，定然是无澈了。

看那模样，无澈肯定是晕过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安静的任由无尘将他抱在怀里了。只是，无尘他真的……

杞月环顾四周，正对着门的那张还算干净的床榻上，满是血迹，当然大多是无尘脖颈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但是那榻上的被子上，还有一些明显的白痕，像是……

杞月连忙将视线移开，可是脸上却已经微微泛起了红色。他低下头，却不经意间看见了从无尘的外袍上渗出的些许嫣红，从部位来看，却正是两股之间……

第二六三章：别走太远

看来澈是真的受伤了啊，杞月想。只不过这伤他来了也没办法啊……

“尘，你……”

杞月的话有些吞吞吐吐，他看着无尘小心的将无澈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知为何，想要让无尘离开无澈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妖族生性荒淫，欲望之强绝非人类能够承受，实力在人族之中已算是佼佼者的无澈也不能够。所以，分开，或许才是两人最好的选择吧。

至少，在无澈接受无尘之前。

“主子，我知道了。”

无尘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无澈的脸，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莫名的伤痛，很淡，却很清晰。

“我会离开的。”

他对他已经快要失去控制了，身体的本能在情绪的操纵下已经快要取代理智，让他不自觉的朝着他靠近，而仅剩的理智却又告诉他，如果不想永远失去怀中的人，那么，他必须离开。只有在一个想要却又看不到的距离，才能保证他不会受到自己的伤害。

杞月看着无尘，久久没有说话。末了，才对无尘说道。

“放下澈，你跟我来。”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依言将无澈放到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他低着头在床榻边上站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走向屋外，背对着他站立的杞月。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郊外的景象却依然有些荒凉的感觉，一口废弃的井被攀沿而上的青色藤蔓爬满，几乎将整个井口遮去，一旁，越冬的古树没能再次发出新芽，庞大的躯体在春日的雨水侵蚀之下渐渐腐朽，偶尔一两只小鸟落在上边，也很快离去，不作停留。

“尘，你真的舍得离开？”

杞月看着脚边蹦跳的麻雀被无尘的气息惊走，抬起头，远眺原野之上的一片绿色苍茫。

无尘在杞月身后三步远之处站定，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接着便是一件白色的衣袍从灵力中凝结而出，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不远处那道被风吹袭着的绯红身影，敛着眸，沉默着。

事到如今，他早已别无选择。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无尘只是这么说。

没有发生任何关系的时候，他尚能够忍耐，可是如今，在尝过了那种滋味之后，他又怎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接近他，拥有他？

杞月无声的笑了一下，“澈会适应的。”

其实只要做下去，一次两次，气息交融，精气相换，想必不用多久，澈就可以适应了，而如果无尘想要，无澈也总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无论是心里，还是生理。

只是，这么做，无澈会很难受就是了。

“他不愿意。”

无尘沉默了半晌，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他不愿意。所以，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

无尘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上面，许多或是匕首或是指甲所留下的划痕正在慢慢愈合，可是这些痕迹投影在他心底的，却怎么也去不掉。

“是么……”杞月拉长了音调，可是无尘却无法从其中听出任何意味，无论是嘲讽还是可惜，一点儿都没有。

“那么，你走吧。”

杞月的语调很是平淡，可是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他的唇却是微微勾起，兴味至极。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也是闪着某种莫名的亮光。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似的。

走……么……无尘的手慢慢收紧，他合上眼，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越是压抑，那种痛楚便越是明显，渐渐的，无尘的气息变得有些紊乱起来，平静淡然之中，暴虐之感慢慢浓重。

“尘，如果你求我，我会帮你抹去这段记忆的。”

抹去自己或是他人的记忆在妖族之中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短短的七年的记忆缺失，对于寿命足有数百年的妖族来说，也不过是几个瞬间而已。

可是杞月却有自信，无尘不会答应。

果然，无尘渐渐暴虐的气息忽然平静下来，像是用了什么法子强制压下的，他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听着也有些僵硬。

“不必。”

淡淡的血腥味从后边传来，杞月回过身，看着无尘嘴角流下的那一丝嫣红，眼神却始终平静，似是毫无意外。

那双呈现出浅紫色的眼眸里清澈见底，可是在此时的无尘看来，却有那么一瞬间，是空落落的，没有掺杂一丝情感的纯粹的晶莹。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飞快的从心底划过，可是等不及抓住，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再难觅其踪迹。

杞月一步步走向茅草屋的方向，在与无尘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顿，勾起的唇角上倏然扬起一抹明显的兴味。

‘尘，别走太远哦……’

无尘瞪大了眼，僵直的站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回首望了望那个破旧不堪的茅草屋，闭上眼，纵身消失在原野之上。

踏步走入茅草屋的杞月似乎感觉到了无尘的离开，唇角勾起的笑容更加明显起来，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里，浅浅的荡漾着些许莫名的颜色。

“澈，起来吧。”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屋里回荡，躺在床榻上的无澈忽然睁开眼，一手抓着棉被，慢慢的撑起身，他坐在没有帐幔的床榻上看着靠在门旁的那个红衣少年，略略低垂着眼眸，沉默无言。

杞月笑着，语调平静的问道。

“知道错了么？”

无澈抓着被子的手收紧了一些，修长的手指深深的陷入被中。

错？他知道他这么冒冒失失的独自到城郊来看望所谓受伤的人，他更不该相信妖会真的受伤……或者，他只是不应该心软，而已……

欠缺血色的唇紧紧的抿着，无澈低着头，半晌无言。

杞月看着无澈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无趣。对着没有反应的人，总是容易失去兴致的。尽管知道无澈心底的挣扎，可是如此沉默，确是很乏味。

还是无尘有趣一些。杞月想起方才无尘脸上那种忍耐的表情，眼眸里划过一抹晶亮的色彩。

“走吧，澈，别跟我说当年的训练你已经忘记了。”

当年在森林之中，无澈曾经被一只将要化形的黑熊妖追赶了三天三夜，最后杞月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身上的伤不计其数，有点地方甚至看得见森森白骨，可是即便如此，那时候的无澈在见到他之后，也是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回东离皇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