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执手(民国)——月光邀

作者:月光邀  录入:02-02

他又折回家,李主任正等在门口,“小纪呀,你姐夫在街道办公室了,就是不肯好好交待问题。你去劝劝他,别这么倔,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给他机会好好交代,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不给他机会了,可别怨我这老邻居不给你们留脸面了。”

知道何瑞文的下落,他这才放下心来。忙向李主任道了谢,又说一会儿就去看他,那个讨人、厌的李主任这才走。纪晓竹进了家门,想到他下班就让人抓走了,一定还没吃饭,忙简单的作了电吃的,装在饭盒里。他就揣着饭盒,到街道办公室去看他了。

纪晓竹推门进去,看见何瑞文背对他坐着。许是听见有人进来了,他头也不回,气哼哼的喊,“不是说了么?没什么好交待的!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以为我含糊!”

他听了好笑,“你回头看看我是谁?瞎说八道什么!没头没脑的。”

何瑞文回头,见了是他,“你怎么来了?他们也把你抓来,让你交待问题了?”

“不是,我回家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就去银行找你,银行说你早走了。回来的时候看见那个李主任,他说你再者,我来看看。”说着把饭盒拿出来,“还没吃饭吧,我刚做的,趁热吃吧。”

何瑞文饿坏了,忙接过来狼吞虎咽。纪晓竹看着他吃,他脸上被几个红卫兵小将打的都是伤。眼角和嘴角,都是乌青的。纪晓竹心疼的摸摸他的眼角,“疼么?”

何瑞文咧开嘴冲他笑,“不疼。这算什么!就是打死我,也别想我交代什么没有的事情,简直荒唐!”

他说完又埋下头吃了起来,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纪晓竹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一点心疼,一点自豪,这个男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这么硬气。

何瑞文吃完了,抬起头,看见纪晓竹就那么看着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小竹子!干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脸上又没长东西!”

“别臭美了!我看你脸上的伤,实在可笑。”

“得了吧你,刚才也不是水,心疼得了不得吧?”

“他们怎么没把你打死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嬉皮笑脸?”

看纪晓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何瑞文也正色下来,心下对他要说的事情,也猜到了几分。

第十五章:浩劫(下)

纪晓竹想了想说,“今天,我们工会主席找我谈了话。”

何瑞文冷哼了一声,“他找你干什么?还不是让你和我划清界限?也对,咱们俩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姐夫和小舅子吗?你姐姐死了多少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你为什么不走?纪晓竹同志,认清革命队伍,对吧!”

几句话下来,说的纪晓竹脸色都变了,他走到何瑞文对面,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何瑞文让他打懵了,愣愣得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少跟我犯浑蛋!你当初和我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是谁答应我好好活着的?是谁说和我一起过一辈子的?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咱俩没关系了!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小舅子了?你干的是姐夫对小舅子干的事儿吗?让我走?我告诉你,没门儿!”

何瑞文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像是从来也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呆呆的听着。

“你别以为自己坐过几年牢,就七个不行乎八个不在乎的!你少激我!你以为就你是个男人,我就没长胆来?解放那年,枪响了一夜。炸弹就落在我们院子里,我都没怕过,会怕几个毛儿还没长齐的孩子?什么划清界限?想也别想,没人能把我和你分开,就是你也不行!我管他批斗还是游街呢,随他的便!”

何瑞文看着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眼神,倔强的不肯落泪的眼睛。记得那年纪晓竹去监狱看他,让他好好活着,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纪晓竹这样看他,自己就会答应他所有的事情。

他心里害怕纪晓竹和他在一起会受牵连,但是纪晓竹不在乎这些。他生气的是,在这么困难的时候,何瑞文想的不是和他一起承担,而是把自己推开,独自承担一切。

何瑞文把他的头拉下来,狠狠的吻了一下。“你个小竹子,还跟个小倔驴似的。是我错了,你就当我喝多了说胡话。我们不分开,批斗也好,游街也好,都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都是笑中有泪。纪晓竹把纸笔扔到他面前,“快写你的交代材料,你死扛着就行了?现在哪有讲理的地方!40多岁的人了,总拿自己当小伙子,还想再多挨几顿打?快写完了咱们回家!”

何瑞文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写材料,交待了自己的出身,写得很深刻。这些东西,哪里难得住他。李主任看了,就放他们回家了。

何瑞文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写材料,交待了自己的出身,写得很深刻。这些东西,哪里难得住他。李主任看了,就放他们回家了。

从那以后,一拨一拨的人来抄家。他们把何瑞文的领带和西装都剪成布条,绑成墩布,让他每天扛着游街。他到还是每天乐呵呵的,有时候市里开批斗大会,那些人用铁丝穿上砖头,挂在他的脖子上。每次回来,看着他脖子上那圈淤痕,纪晓竹都难过好半天,还常常要他宽慰。

纪晓竹也从经理的位子上下来了,一开始干些粗活。后来被分到冷库去工作了,每天在冷库里呆上十好几个小时,他本身身体也不好,这一来二去的,更是虚弱下来了。晚上回到家,都手脚冰凉。每天晚上,都要何瑞文给他暖着,才能睡着。何瑞文把他搂在怀里,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也是心疼。但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承担。纪晓竹的倔脾气,他最清楚不过。说好了不管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承担。渐渐的时间长了,两个人也从这样的日子里,找到了小小的甜蜜。两个人在小小的房子里,紧紧的相拥而眠,靠在何瑞文的怀里,让他觉得很暖。不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这个怀抱,都是那么安全、有力。

局势越来越无法控制,从开始的一周开一次会,到后来每天都开会。区里搭了个台子,每天把何瑞文他们这些资本主义阶级敌人拉到那里开批斗大会。何瑞文在上面挨批斗,纪晓竹在下面陪着他。

开完了会,人都散了。何瑞文在骑车带着他回家,冷冷的冬夜,呼出的气马上就在空气里结成冰。纪晓竹坐在车后座,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暖暖的体温传来,给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丝温暖。

这天两个人骑车回家,何瑞文感觉他的头总往自己背上靠。大冷天的怕他睡着了,再从车上掉下来。就喊他,“小竹子,我都没力气了,你给我唱一出吧。”

纪晓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我给你唱一出,你就有力气了?”

“那是,快啊,随便唱点什么。”

纪晓竹想了想,想出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的唱词。就唱了起来,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进咸阳。

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

也是我主洪福广,一路上得遇陆贾、郦生和张良。

一路上秋毫无犯军威壮,我也曾约法定过三章。

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听计从重整汉家邦,一同回故乡。

撩袍端带我把金殿上。扬尘舞蹈见大王。”

在寒冷的冬夜,他略带沙哑又铿锵有力的唱段像是激发出了他们两个人心中的愤懑。在这以后,他也很多次唱起这段,但只有这一次,纪晓竹觉得自己,投入全部的感情。外面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大声唱着,觉得把一切的不快,都唱了出来。

何瑞文听着,也觉得很过瘾。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即使现在很艰难,也没有关系。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明天永远也不会来临,那该有多好。

第十六章:雨天

三个孩子都在外面,两年才一次探亲假。何瑞文和纪晓竹想孩子想的不行,隔三差五的排队去给他们买红糖、面筋之类的紧缺物资。

就这种紧俏商品,排队有的人都不知道去哪排。好在纪晓竹酒楼里有个米大姐的丈夫是专管这些的,米大姐有什么消息都告诉纪晓竹。两个人半夜起来就排队,买回来一丁点都舍不得吃,全都寄给三个孩子。

这回米大姐又告诉纪晓竹,来了一批毛毯。纪晓竹想到家敏和家敬呆的地方都冷,就找米大姐要了两张条。两个人周末半夜里三点就起来了,走到劝业场去排队。何瑞文有些发烧,让他在家里休息他也不肯,没办法,只得两个人一起出门。

排了大半天的队,总算是弄来两条毛毯,又从家里找了两条一直没用的毛毯,给他们三个分别寄了出去。

没想到从那以后何瑞文就一直发烧,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他又是个被打倒的臭老九,医院也不给他看病。看他这样,一天比一天严重,纪晓竹也是心疼。最后没有办法,纪晓竹给街道李主任送了两瓶好酒,他才给开了张证明,医院这才给何瑞文看病。

何瑞文得了肺结核,挺严重的,好在是新社会,有办法医治,要是换在二十年前,这可就是要命的病了。

他住在医院里,每天打针吃药。纪晓竹几天天下班赶来看他,给他带些养肺的梨汤。何瑞文吃惯了纪晓竹做的饭,觉得医院的饭难以下咽。纪晓竹也看他确实是消瘦不少,就每天中午给他送饭。都是很普通的菜色,难得有些好东西,也都做给他吃了。

何瑞文这天中午一边喝鸡汤一边问他,“你那弄来的鸡?”

“你就放心喝你的吧,反正不是偷来的不就得了!”

“我怕你去黑市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折腾那些吗?”

纪晓竹又给他盛了一碗,“我是拿票买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吃点好的,等出了院,就和我一起吃些差的吧。”

何瑞文听他这么说,说什么也不肯喝了,“你把供应的都给我做了,自己吃什么?”

“那还有什么吃不饱的?喝碗稀饭也就饱了,再说酒楼里也有东西吃,饿不着我。”

何瑞文把那碗汤端给他,“还是你喝了吧,我住这一场院,倒把你累病了可不好。”

“让你喝你就喝,废话那么多。”

何瑞文说什么也不肯喝,拿他没办法,最后两个人把汤分着喝了。

住了些日子,医生护士们也都熟了。看见何瑞文每天中午都在楼道里等着纪晓竹送饭,护士们就私底下打趣说,这个何瑞文怎么天天跟个孩子似的等人。有的时候纪晓竹有事来的晚一些,就把他着急坏了,总怕路上出点什么事儿。有的小护士笑他,他也不在意。

这天纪晓竹答应他,给他送打卤捞面。结果第二天上午,就开始下大雨,中午了,纪晓竹也没来。何瑞文就站在过道等他,心里想着,这样坏的天气,他应该不来了。一人回去也没有胃口,索性就在过道里坐坐。

下午两点多,纪晓竹打外面来了。他从头到脚全都湿了,整个人被大雨打得仿佛都蒙着一层水雾。看他冻得发抖的样子,何瑞文也顾不得有没有人,上前一把抱住他。

“这么大的雨,你还瞎跑什么?”

纪晓竹推开他,淡淡的笑了笑,“我昨天都答应你了,今天一起早我就央给了大师傅,让他帮忙预备点东西,一定得让你吃上。”

两个人进了病房,纪晓竹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原来他用雨衣把饭盒裹上了。里面的东西一点也没事,打开饭盒盖,卤子还是温热的。

纪晓竹帮他拌好,坐在一旁看着他吃。他跟何瑞文说自己是坐车来的,其实外面的大雨足足有不到一米深,汽车根本就走不了。他从酒楼走到医院,中午就出来了,淋着大雨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医院。

何瑞文吃着捞面,觉得鼻子发酸。自己当初说要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带给他的,总是苦难。

纪晓竹看他的样子不对劲,“你怎么了?面部好吃?”

何瑞文吸吸鼻子,“好吃,你做的什么都好吃。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太辛苦,那时候我年轻不懂天高地厚。大言不惭地说要你和我在一起,但是一直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纪晓竹笑了笑,“虽然有时候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很幸福。两个人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不要紧。重要的事,你和什么人在一起。你从来没有勉强过我,不成家和你在一起,不划清界限,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不管日子多苦,我都觉得自己最幸福。”

何瑞文轻轻的摸着他的眼角,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竹子,如今也是40多岁的人了,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笑纹。两个人在一起,已经20多年了。他们之间的这份深情,竟是一丝也没有退减。眼前这个人,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如果几十年以后,他们两个人还活着,不知道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何瑞文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人,如果有一天,纪晓竹躺在病床上,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第十七章:地震

1976年,虽然政治斗争还有,但已经不很激烈了,何瑞文他们的日子,也趋于平静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运动,怕是闹不长了。

周总理的去世,给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哀痛,也让这些饱受苦难的人们不知道还会怎样发展。

七月末,连着下了许多天大雨,绵绵的雨把人们的心也搅得一团乱。酒楼的大师傅住在郊区,每天都起很长时间的车上班。这天大师傅说,早上来的时候,看见地下钻出来一个大火球,大家都说他胡扯。

没想到两天以后,人们还沉睡在梦中,忽然之间,天旋地转的。纪晓竹惊醒了,感觉房子在转,他自己也在转。偏偏赶上何瑞文在银行值夜班,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赶忙从床上跳下来,随便穿了两件衣服。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费了半天力气材抓住门锁。

纪晓竹跑到外面一看,邻居们都跑了出来,大家都一幅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此刻担心在银行的何瑞文,不知道怎么样了。没出两个小时,何瑞文就回来了,很着急的样子,就要往家里跑。

纪晓竹打老远就看见他了,一把拉住他,“你往回跑什么,我在这了。”何瑞文看见他,才算安心,“我怕你出事,我们银行的房子倒了,不知道咱们家里怎么样。”就着月光,纪晓竹才看见他头上都流血了,“你怎么弄的?头上都流血了!”何瑞文摸摸头,“噢,着急跑出来,出门被掉下来的砖头砸的。”

“你着急什么?这要是伤了脑袋,把你砸傻了怎么办?”纪晓竹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唠叨。

“我还不是担心你,我着的什么急?当时天塌地陷的,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就想着你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纪晓竹听他这么说,心里甜甜的,“知道啦!不用总说好听的!”

大家就在外面呆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唐山发生了七点八级大地震,天津北京都是重灾区。家里的房子是回不去了,街道借了附近中学的地方搭了许多帐篷,住上了临建房。

没想到没过几天,家敬和家效都回来了。兄妹俩个前后脚进的屋,风尘仆仆的样子。

“老舅,我们在外边,听说地震了,还说北京天津也波及了,着急的什么似的。一些北京天津河北的知青,全都呆不住了,都结伴往回赶。没想到上边也没拦,一路上看见车就坐,也都没收钱。”家敬一边吃饭一边说一路上的事,他在火车上站了20多个小时,什么也没吃,一进门就嚷嚷饿。

纪晓竹又给他添了碗饭,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觉得满足,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个孩子了。他们家庭有问题,又听说上面政策要变,知青们都能回城,为了好好表现,两个人更是连探亲假也不敢回来。如今两个孩子都回来了,这回城的事,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推书 20234-05-08 :谜样中毒+番外+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