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抬起手,轻轻地摸着洛寂的头。
“我没后悔过。”轻轻地说着这几个字,海青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不行!”洛寂突然站起身来,指着海青说,“这个孽障不能留着,我现在就帮你把他拿掉!”
海青一惊,立刻护着肚子:“洛哥,不可以!”
洛寂跳着脚:“你怎么还这么傻,这孩子根本不应该留着。你现在的身体,想要生子,分明就是去寻死!还要我们把你送去妖界,那妖帝见你这样,你以为他会心疼你,心疼这个孩子吗?你回来的时候,肚子还没出来,那个人一定还不知道你有了孩子这件事吧。等见到你这副模样,他还不知道怎么往死折腾你!”
“洛哥……”海青看着洛寂,咬着唇流下了眼泪。“他若没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看着洛寂扬起的手掌上泛起的蓝色光芒,海青惨白着脸将身子向后挪开一些,“我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你不可以再夺走他。”
“傻瓜!真是傻瓜!”
辛淮悄悄地拉了一下爱人的衣袖,很小声地对他说:“别逼他,你当年跟他也差不多。”
提起当年,洛寂的眼圈一红,手缓缓放下。
“你爱上了他?”
海青默然,垂下的头无声地承认。
“那他呢?爱不爱你?”
温热的水滴溅落在了冰冷的砖面上,等了很久,才听到海青有些微弱的声音:“曾经,我们相爱……可是后来,变了。”
洛寂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起了那个渺无人烟的小镇,连绵不绝的雨水,和形容枯槁的海青。
“你等的人,就是他吗?”
海青抬起头,脸上一片湿冷。
“或许,这就是天命。”苦笑了一声,海青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
“我欠他的,还过了。可是他还是没办法原谅我……既然这样,就让我们做个了结吧。”
龙越抚着下巴,冷冷地说:“想得美。我们龙界的人,他休想这么轻易地拿走!”
海青惊愕地看着他。
第九章:失爱
“龙界怎么说?”重华探出身子,向归来的使臣询问。
妖使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快说!”重华怒了,抬手将手边的茶碗扔了过去。青色的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声音。
“龙帝说,衡清郡王是龙界的人,他又犯了龙界的禁规,正在等待龙界元老院的发落。在裁决未定前,人、人不能归还。”
禁规?那是什么?重华眯起了眼睛。
“不还人?”重华冷笑了一声,“那老家伙看来还是真想跟我打一仗喽?”
重容袖着手,淡淡地看着重华脸上的狰狞。
“你为了他,还是不惜与龙界开战?”
重华赤红着双眼,瞪了一眼重容:“是那老家伙不识相!”
“你把他要来又待怎样?继续让他不死不活着?”重容慢悠悠地说。
“那是我的事。”重华沉着声道。
重容默然片刻,说:“你应该知道他回去等你了,为什么还是放不开?非要再伤害彼此吗?”
重华恨恨地瞪着重容。
你们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我。
“没让涵光说出来的,是我。”重容像是看出了重华眼中的恨意,“他一直是个太善良的家伙,要恨,恨我!”
重华低下头。
恨?就算是恨,也应该是恨自己才对!
“他在那个小镇独自等了你近百年……好不容易相见,你却连个让他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过……”重容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以往更加珍惜他,更加爱护他。”
“他是我的。”重华抬起头。“龙界不交人,我就打到他们交人。”
在一旁被忽视的妖使突然战战兢兢地插嘴。
“那个……陛下……您怎么没问龙界的禁规是什么?”
“禁规是什么?”
“禁规是什么?”
重华和重容两人异口同声。
“私通外族,未婚孕子。”
好像一道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目瞪口呆地愣了好半天,重华掏了掏耳朵,将妖使一把抓到面前来,满脸的狐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孕子?”
妖使从未见过妖帝如此阴晴不定的脸色,吓得点头如捣米一般。
“听说此事在龙界已经沸沸扬扬。为了这位衡清郡王,斩龙台差点被砸塌。”
斩龙台!重华身上莫名起了一阵恶寒。
“本来衡清郡王要被天雷轰顶了。突然杀出来一位清海靖山王,带着人马就在法场跟行刑官打了起来。后来惊动了龙太子殿下,太子亲自将人带走,着元老院重审这个私通外族之罪。”
“龙族一向不与外族通婚这我知道,”重容皱起了眉头。“可是若只是私通外族就要被天雷轰顶,这刑罚未免太重了吧。”
妖使拼命点头:“重点是,他有了外族的骨肉啊。一向注重血统的龙族怎么能忍受外族的混血。可是听说那位郡王嘴硬得很,打死也不说那个私通的外族是谁。”
还能是谁。重容冷笑一声,看着面色发青的兄长。
重华忽地站起身,长剑已在手。
“重容,跟我杀到龙界去!”
“这个……陛下……您等一下!”妖使在重华身后喊。
“又有何事未说?”重华双眼冒火,“有话一次说完!”
妖使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
“微臣回来之前,似乎听说元老院已有裁决,给了衡清郡王三个选择。第一,是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并将孩子打掉,便可削去爵位,不予追究。其二,接受天雷之罚,生死由天。生,则既往不咎,爵禄如常。不过生的可能微乎其微。其三,抽去龙筋,褫去龙籍,从此之后再与龙界无关。”妖使还在那里扳着手指,重华已经怒得掌心雷在手,差点甩出去了。
“他选了没有?”
“选了!”妖使点了点头,很肯定地回答,“龙界元老院答应,只要衡清郡王行了刑,便同意龙太子殿下提出的废除龙族不许与外族通婚之旧俗。所以,他选了第三条路,抽龙筋。”
重华扭头就走。
“哎,陛下,现在去应该来不及了。今天行刑啊!”
妖使还没再说出第二句,他面前的空间突然撕裂开一条大口子,仿佛咧开的嘴,将他吓得跌坐在地上。
“陛、陛下?”只来得及叫出声,重华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在裂隙中。
重容看了看一脸惊疑之色的妖使,俯身拍拍他的肩头,一转身,也跟着消失了。
喂,两个一起消失,让他出了殿门怎么跟别人交待?说妖帝和重容大人被他说的一句话全都离家出走了?天啦,他不想被人剥了皮啊!
海青裸着上身,很平静地伏在刑台之上。行刑的,是雷刑。
龙越半蹲在海青的面前,双眼直视着海青的脸:“你真的这么决定了?抽龙筋是比天雷轰顶还要痛苦万分的刑罚。”
海青脸上神情淡淡地,似乎并不害怕。
“为了自己想要的,总是要付出代价。”
龙越皱起了眉头:“现在说停,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海青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龙越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像兄弟一样。”
龙越垂下了眼。
“我不想看到再有像我一样的龙族因为爱上别族的人而承受痛苦。如果我受刑可以让元老院改变他们的固执,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龙越握紧了拳头。
海青温暖的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将来,一定会是龙界最杰出的龙帝。”
龙越苦笑了一声:“父王只是想偷懒,好跟他的爱人一起逍遥畅游而已。”
“这不是很好吗?”海青弯起了双眼,削瘦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龙越也轻笑了一声。
台下看行刑的人们不觉奇怪起来。抽龙筋可是龙界最为残酷的刑罚,不要说行刑的过程痛苦异常,被抽去龙筋之后,万年的修行都将化为乌有,连寿命也会变短。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犯人和家人抱头痛哭的时候吗?可是他们却看到,龙太子殿下蹲在犯人旁边,面露笑容地在闲聊。
实在是太没紧张感了。
洛寂抱着手站在台上,脸上阴云密布。
“别担心了。”辛淮悄悄地拉他的衣袖,“有龙越,他不会有事。”
洛寂小声地回应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生那个男人的气。要我遇到了,一定把他削成一千块。”
“海青会心痛的。”辛淮只是说了这几个字,洛寂脸上就露出气愤又无奈的神情来。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洛寂咬着牙,家族里怎么就能出海青这种异类来!
雷刑站在海青的身边,抬头看了看天色。看着和海青聊得正兴起的太子殿下,浓黑的眉毛终于纠结了起来。
“殿下,时辰到了!”
龙越抬眼看了看他,无视,继续聊。
“行刑的时间到了。”没办法,只好声音大点。
继续无视,继续聊。
“殿下!”雷刑眼睛一瞪,发飙。
“好了,别再为我争取时间了。”海青微笑着推了推龙越,“要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早点受完罪早点解脱。”
龙越这才懒洋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回头,轻声说:“保重。”
海青向他挥了挥手,回头对雷刑笑了笑:“你动手吧。”
看着他的笑脸,雷刑心里一痛,站在那里半天没过去。
“雷刑?”
雷刑慢慢走上前,将海青压在了刑台上,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海青说:“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嗯,小时候,你常常护着我,和别人打架也都让我躲在你身后。一转眼,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我喜欢你。”雷刑低低地声音说。
“我知道。”海青柔声地回答,“谢谢你……你当年为了我给洛哥行刑时放了水,我欠你这声谢谢也欠了很久。”
雷刑沉闷地应了一声,手掌在海青光滑的脊背上来回抚摸。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放你一个人憔悴成这样。”
海青将脸压在手臂上,轻笑出声:“我没后悔过。”
手一震,从他的背上弹开,雷刑再次恢复了冷硬的表情。
“行刑!”沉厚响亮的声音响彻了刑台。
台下,洛寂闭上了眼睛。
“等等!”行刑的钟声当当地响着,震彻云霄,却也挡不住从刑场外传来的吼声。
血雾冲天而起,将行刑台笼罩了起来,无法看清上面的情况。洛寂的手死死扣着辛淮的胳膊,直至掐出了血印。血雾中传来的惨叫声让他呼吸困难,站立不稳。
“停一下,先停一下!”呼唤声由远及近只是刹那间的事,但是再快的速度也无法阻挡刑者的刀。
觉察出身后有异,龙越转过头,远处,龙帝的帝冕歪着,脚上只套着一只龙靴,挥着手向他使着眼色。
这是什么状况?龙越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拖着龙帝跑过来的男人。修长的身材,纯黑色却很贴身的帝袍,俊美非凡却苍白着脸色,一脸的惶然。
眼熟!龙越揉了揉眉心,拒绝承认这个完全没了淡定,没了威严,没了气度的慌里慌张的男人是他以前所认识的妖界之主。
“让他停下!停下!”丢开被拖得毫无形象的龙帝老人家,重华抬腿就要冲上刑台。
“等等,你来得太迟了!”龙越一把将重华拉住。他明明已经很用心地将这个消息“不小心”地泄露给了妖使,那个小子怎么还会拖到现在才来?龙越生气,龙越火大,龙越心里极度地不爽。
“快点放开他!不然我给你们好看!”重华的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血雾之中隐隐传来的惨叫和呻吟无不挑战着他此刻极度脆弱的神经,“他是我的,要怎么处理只有我才能决定!”
龙越于是爆发了。
“妖帝陛下!请你先看清楚,这里是龙界的地盘,不是在你的妖界!给我好看?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给我好看!”阴郁地瞪着那个男人,龙越磨着牙齿说:“还有,海青不是你的人,他是龙族,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属于龙界的!”
“龙越!”重华后退一步,伸手摸上了腰间的剑柄,“我不是在玩笑!”
“我也不是玩笑!”抬手止住身后涌上来的侍卫,龙越冷冷地看着他,“我再说一次,海青是龙族。就算他被抽了龙筋,逐出龙界,他依然是我的堂叔,是我们喜欢和尊敬的亲人。重华,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现在是你害他如此,伤我族人者,如伤我身。如果不是怕海青受不了,我不会介意和你像男人一样的单独斗一场。现在,他为你所受的刑责已经结束,等他好一些了,你就等着我向你下的战书吧!”
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了下来,翻涌而至的乌云瞬间将白天遮成了黑夜,豆大的雨点如倾盆一般泄了下来,将刑台之上的血雾冲散。
大雨,将人们的头发打散,也将人的心打乱。
重华的眼睛望着刑台之上俯卧着的纤细身体,手从剑柄上松了下来。鲜红刺目的血水和着雨水,蜿蜒着从高高的刑台上流下来。
雨水冲刷着一切,打在高高的台上,溅起白花花的水雾,耳中只有雨水冲刷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
被雨水隔开的视线中,似乎有人从身边冲过,奔上了那个离他很近却又很远的高台。嘈杂的人声被雨水冲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表情。
“皇兄?大哥?”重容拉着宛如泥塑一样的重华,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叹了一口气,将重华紧紧地抱在怀中,低声对他说,“别忘了你是妖帝,要哭的话,别让外人看见。”
哭?那明明是雨水。重华抬起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兄弟。我没有哭,我才不会哭!
大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只是一会儿,天空露出了湛蓝的颜色。
“你就是妖帝重华?”一只手将抱在一起的兄弟拉开,劲力之大,让重华几乎站不稳。
眼前的人,闪耀的美貌,只是气质如冰,让人不寒而栗。
重华没有回答他,只不过瞄了一眼,视线又落到了被龙越抱在怀中的苍白人身。
“他怎么样?”说着,重华向龙越走了几步,伸手就要将人接过来。
“啪!”清脆的掌掴声响起,就听见一个声音恨恨地说:“这掌是代海青打的,如果不是怕他难过,我会让你在冰川里先冻上个一万年!”
重华的脸顷刻浮起了几枚红肿的指印。
“你现在就冻上他,我完全没意见。”同样冷冰冰的声音从龙越的口中发出,“反正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龙越……”重华没有理睬洛寂的挑衅,只看着脸色不善的龙越,“我要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