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武小姐点点头,“刚送进医院那阵儿他就交代说一定要把你带回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啊?你说他都那样儿了,把你叫回来,难道是为了让你替他们操办后事?也对,老爷子、老大和老三都受了重伤,老二一个丫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可能真是让你回来主持大局也不一定呢!哈哈哈……”
我再度无语。武小姐虽然跟老爷子混了很多年,但是脑子还是不太好使。虽然她手上好几家夜总会,可是她还是没能锻炼出来。我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太天真了还是太过于乐观了。叫我回来主持大局?恐怕老爷子他们全都归了西,也轮不到我头上。我是谁?人人都知道方家老四是个烂人,是烂泥扶不上墙,能让我主持大局?怕是我的飞机才落地,盛合那边就该反了,就该有人直接冲到机场把我给毙了,呵呵……
我们先去医院看望了我那还在ICU的老爸和三哥,我和他们两个不亲,所以才知道他们受伤入院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特别担心,但是当我在ICU看到他们二位,我心里还是挺难受。特别是我老爹,他以前叱咤风云那么多年,黑白两道都肯给他面子,多么风光的人物,只是如今却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实在是让人不胜唏嘘。
看望了他们,我们便返回盛合本家。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盛合本家的门前。这是一座有着浓郁古风的宅院,老爷子附庸风雅,所以把自己家也整得跟故宫似的,红墙绿瓦,高门深宅,看起来特压抑。车子在前门停了车,大家全都从车子里下来。这时候武小姐的电话想了,那边儿声嘶力竭的在吼,似乎是夜总会出了什么事情。方沈玉珍女士头也不抬地说:“你去那边看看,现在是非常时期,别再出什么岔子给家里添乱了。”武小姐没办法,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红着眼睛说:“小辰,妈妈我得过去一趟,晚上咱们再好好聊啊!”我点点头,心想,我这老妈果然是当老鸨弄得职业病了,那一句“妈妈”让我鸡皮疙瘩都抖了一地。目送她乘车离去,我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只是扯着嘴角冷笑:好嘛,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妈打发走了,这可是真要把我打包送到仇人哪儿去呢!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进了三道门,走廊上全都是清一色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一个个表情肃穆,跟参加葬礼似的。走进最后一道门,里面正中有两把高靠背的太师椅,我那据说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大哥正襟危坐在堂上,两边各有六把椅子,坐了好些人,都是盛合的老面孔。还有老五方逸舟和我妹妹方逸思,坐在最下头的椅子上,这两个孩子刚成年,什么都不懂,坐在那里也特紧张。看样子,形势非常危急嘛!
我大哥方逸民手上绑着绷带,腿上还打着石膏,看到我进来,冲我点点头,用眼神指了指最末一把椅子让我坐。我挑了挑眉毛,心想,嘿!我方逸辰也有坐到这间房间的这一天!
方沈玉珍女士施施然地坐到了方逸民旁边,然后方逸民就开始训话了。讲的无非是一些什么江湖道义啊,杀身成仁啊之类的屁话。我才坐了飞机,真的挺累的,但是我又不敢打断他们的谈话,只能强打起精神听他讲废话。过了好一阵,他才回归正题:“逸辰,这次非同小可。义安那边新来的那位,你也是认识的,他们最近态度挺嚣张的,怕是想要把我们都给吞了。”
“嗯。”我点点头。方老大的一大特色就是凡事都爱往夸张里讲。当初把我打包扔出国的时候,他就跟我说,局势多么多么危急,情况多么多么危险,我又是多么多么大逆不道,俨然就是我要不赶紧滚远点全家老少都得给我害死,要不然就得给气死。我那时候是多么纯洁善良的少年,方老大说的话真的吓得我直哆嗦,除了连滚带爬地乘上前往芝加哥的飞机哪里还有别的选择?那时候我到了芝加哥整整一年时间都是在惊恐和自责之中度过的,那段时间真的是吃不下睡不着,整夜整夜做恶梦。只可惜现在已经八年时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洁善良不谙世事的少年,已经完完全全成长成为一个吊儿郎当的烂人。
“我们想义安谈,但是左玉禾说,他不跟盛合的人谈。”方逸民说。
“哦。”我配合他,继续帮他把话题往下引。这个人就是这毛病,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的,道行不深的绝对被他给弄个稀里糊涂。
“如今形势危急,作为盛合的一份子,大家都该为盛合出一份力。我们方家,更应该赴汤蹈火——在座的各位,哪一位不是刀山火海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方家人更应该以身作则,要不然哪里对得起那些流了血送了命的兄弟?!”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高亢,底下坐的那些人都跟着热血起来了,开始叽叽咕咕地说话。我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心想,这不是才脱离生命危险的人吗?怎么这么有激情?想当年我脑袋受伤那阵,可是半个多月都说不了话下不了床的。你说我跟他不都是方昊老太爷的儿子么?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逸辰,”方逸民终于把话题成功引到我这儿了,他表情略有些悲痛和不忍,沉声说,“左玉禾说,他只跟你谈。”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叫我回来,敢情是让我跟他谈判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谁怕谁啊?
房间里没人说话,安静得有些瘆人。我笑了笑,言简意赅地道:“行!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一。”方逸民道。
“好。”我说。说完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位,方家那几个在旁边好像有些幸灾乐祸,我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不过大哥,我有个事儿要单独跟你说。然后才打算去跟左玉禾谈。”
“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大家都听听,也能帮忙拿个主意。”方逸民平静地说。这人已经到一定境界了,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有多少算计呢!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儿,好像没什么必要被别人知道。”我低头玩儿自己的指甲。说完,坐到那儿再不说话了。这时候房间里气氛更冷了,连气温似乎都降了几度。过了一阵,方逸民叹了口气,说:“好吧,逸辰好多年没回来了,咱们哥俩好好说说话。大家就都散了吧!”
果真人一走,方逸民就脸色不善了。他受了伤大概流了很多血,脸白得跟个鬼似的,说话也有些喘。看他这样儿我还是有些良心发现,不忍再折磨他——好歹我们也兄弟一场,何必呢你说是不?所以我决定开门见山,开诚布公。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笑呵呵地对他说,“左玉禾的约,我可以去赴,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方逸民也不跟我含糊,直接让我开价。我又笑了笑,淡淡地说,“我要盛合百分之五的干股。”
方逸民没说话,显然他以为我在这儿做白日梦呢,一脸不可思议地鄙夷表情。我不以为忤,只是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盛合如今,怕是真的到了存亡之秋了吧?要不然大哥你也不会这么十万火急地把我弄回来。再说了,义安和盛合本来就是水火不容,你们铤而走险跟义安做生意,这可是刀口舔血的危险买卖。我实在想不出,盛合有什么理由,走这条危险的路。”
“逸辰,你倒是长大了啊!”方逸民不明深意地笑了笑,一脸玩味地看着我。我哼了一声,说:“那也得谢谢大哥你,我这不也跟你学的么?”
“到现在你还是恨我。”方逸民说,“恨我当初执意把你弄出国去。”
“我谁都不恨,谁叫我那时候傻呢。”我淡淡地说。的确,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恨不恨的,还有意思么?怪只能怪我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你要知道,那时候你可是杀了一个人,而不是杀死一只小猫小狗,我也只有把你弄出去这一个办法。要不然今天你还在监狱里头呢!”方逸民说,“你说你动谁不好?偏偏是义安荣叔的儿子!你知道为了瞒住这件事情,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吗?”
“行了吧!”我瞥他一眼,冷冷地道,“我那不过是防卫过当而已。”
方逸民顿了顿,半天没吭声,好久之后他才又说:“好了,不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了。只是老四我告诉你,盛合百分之五的干股那是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行!那你就别怪我了啊!”我拍拍手站起来直接走人。方逸民大概是彻底怒了,在我背后大声嚷嚷:“方逸辰,你好歹也是方家的子孙,做事别这么冷血!方家倒台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了这话我就来气,我站在门口转身过来看他。方逸民是真的气惨了,脸色灰白灰白的,眼睛瞪得都要突出来,像个地狱的恶鬼似的。我好笑地看着他,吊儿郎当地说:“哎哟,瞧您说的,方家倒台了我好不到哪儿去。你倒是说说,方家鼎盛的时候我捞什么好处了吗?你们一个个还不都把我当瘟神?都恨不得我去死呢!我不就跟男人上床被人压了么?你们就这么容不下?!”
方逸民这下就没话说了。
第五章
说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来气,你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一段真挚美好的感情呢?可就偏偏方逸民他们几个看不得这些,觉得我好像大逆不道似的。老头子又是个封建思想,知道我的性向之后就觉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非得让我扭转不可,还关我禁闭。我那时候还真是特纯,对那个人的思念就好像深入了骨髓一般,一天不见他我就难受得要死。也是挺荒唐的,什么割脉啊、吞安眠药啊都试过,但就没能让老头子妥协。那时候方家人除了我妈武小姐之外,全都骂我是个贱种,丢了方家的脸。可是我还是顾不上这些,只想着他,后来终于找机会联系上了他,然后找机会逃出去去见他,谁知半道上遇到了荣叔的儿子。那个王八蛋也是个疯子,把我打昏了弄到一间破仓库连同几个他的兄弟一起来搞我。我醒来时身上就赤条条的,三个男人正猥琐地对我做着什么。我当时也是懵了,直接拿钢管把丫的戳了个对穿,然后还穿着血衣,满脸的鲜血从仓库里跑出去,一心就只想见心上人来着。可惜心上人没见到,刚出仓库门就被方逸民抓了个正着。方逸民让人把仓库里那三个活的都给做了,后来我在医院昏迷了一段时间,刚清醒,就被方逸民连夜打包扔出国去了。只是我出国才没几天,我才知道那心上人当时本来在约定地点等我来着,可是等了我快一天,愣是没等着我,反而招来了方逸民他们,还被方逸民打断了腿。你说人家能不恨我么?我给他打电话,却再也找不到他。你说我冤不冤?这人就这么杳无音讯了,也不等我稍微解释一下。后来我想找他,但是许岩跟这儿呢,我哪能逃得了?于是就不了了之。
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痛欲裂。我坐在车后座上抱着头疼得弓下了身子。当时荣叔的儿子把我敲晕的那一下是下了狠手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想奸尸。弄得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不说,直到现在都还有血块留在脑子里。我还记得当时他是怎么被我弄死的。那是一根手指头粗的钢筋,我一下子戳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抽抽了几下才倒下去,血是喷出来的,弄了我满脸都是,顺着我的手臂留下来,前面衣襟全都是血糊糊的,恶心得要死。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那么狠的劲,就非得弄死他不可。或许是我遗传了老爸身上的暴虐因子吧,我当时真是用了特别大的劲。不过我那时候是真的急了,我真的特别想见到他,我心里头那时候就容得下他一个人,甚至是带着一种殉难一般的感觉从家里跑出去的。我还想,大不了跟家里决裂了,一辈子跟着他,哪怕从此贫困潦倒我也都认了。真他妈太纯了。
车子是怎么到达目的地的我都不清楚。我只记得上车的时候我给他报了一个酒店名,那是许岩定的,当时我们还在芝加哥的候机大厅,他挺细心的,知道我不想跟武小姐住,所以定了一间酒店。车到了地方我还特镇定,那个司机是我大哥的人,我不想让他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然后回去给我大哥打小报告,所以我便晃晃悠悠地到前台报了姓名拿到房卡,还不忘跟前台小姐搭了几句讪。可是开门进去我就不成了,头痛、疲惫以及饥饿弄得我心跳加速,心悸得只剩下光喘气的份儿了。我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好像有人进了房间。我动了动眼珠子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但是就是睁不了眼醒不过来。不一会儿有人拍我的脸,冲我说话,好像是许岩的声音。丫的拍我脸倒挺用劲,怕是为了报机场的仇吧?拍了几下见我没动静,他便起身出门了。又过了没多久门又开了,这时我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只觉得脚步声挺沉稳的,不过也因为他这沉稳的脚步声,我倒是没那么难受了。不一会儿,就有温热的帕子碰到我脸上,许岩好像在给我擦汗。擦完脸上他又给我擦了身上,还给我换了睡衣。我其实还有一点意识,但是真的是难受,而且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了,确实是虚得厉害没力气睁眼。但凡我有那个力气,也不会让他给我换衣服。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才到芝加哥那会儿,他也老这么伺候我来着。我那时候才叫一个堕落啊,不是抽大麻抽到晕就是喝酒喝到酒精中毒,他伺候我就跟伺候他老爹似的,我身上哪儿没被他看到?怕是都看得审美疲劳了。
许岩抻着我的胳膊把我抱起来让我半躺在床上,我背后垫了厚厚的垫子,比趴在床上舒服多了,这阵头痛缓解了很多,没那么难受了。之后我感觉手背上轻轻刺痛了一下,似乎有凉凉的液体进到了我的身体。一会儿又有糖水凑到我嘴边,我便下意识地吧唧了几下嘴,把糖水都喝了,脑袋里时昏时醒的,好几次都是许岩的叫声把我吵醒,然后又迷糊了,过了一阵我才费力地睁开了眼,看了看手背上扎的输液针,又看到了许岩风尘仆仆的脸。
“你从机场走回来的啊?”我揶揄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也幸亏许岩耳力好,能听清我说什么。他的脸抽搐了几下,显得很窘迫的样子,不尴不尬地说:“我身上没带现金,卡又放到行李里头的,可是行李你全都给提走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到车。”
“你不会让盛合的人来接你啊?”我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把许岩和向瑾瑜扔在机场这件事许岩是真生气了,他吼我那阵我就知道了。不过如今我这么难受的,他也不好意思再冲我发火。我觉得我真是赚到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跟着你。”许岩不咸不淡地说,“所以我也没追到盛合去。”
“嗯,乖。”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伙儿,真的越发地水灵,并且善解人意了,说这话时的表情,就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不是要拘留十五天吗?你怎么搞定空警的?”我问他。他头也没抬,直接说:“我给大少打的电话,他疏通了一下。”
“哦,我大哥。”我笑了笑。许岩其实也是我大哥的人,是他派到我身边监视我的,这件事我们俩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么多年我们两个都是心照不宣,如今他这么说,反倒有些尴尬了。
“我是你的保镖,应该寸步不离你身边。”许岩平静地解释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跟大少打的电话。”
“嗯,乖。”我笑了笑。许岩买了一些外卖,有我爱喝的鸡汁粥,可是我有点食之无味。你说我都威逼利诱许岩这么多年了,可是他还是开口一个大少闭口一个大少的,让我多寒心呀。我他妈就差没色诱他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愚忠呢?跟着我这样帅气温柔的四少才是正途啊!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