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已经见过之前几对来认尸体的父母了,但每一次都忍不住红了眼,有些哽咽的朝宋亚飞和慕容澈说道:“这是孩子的父母,现在家家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就这么没了能不伤心吗?啧啧,好好的一个家被弄成这样!还有天理吗?!”宋亚飞有些无语,伸手敲了敲杜山:“别忘了你是警察,说什么不着四六的话!去,把他们拉开,然后做正事!” “哦,是。”杜山揉揉鼻子,异常不情愿的上前去劝说那对伤心欲绝的父母。
看到此情此景,慕容澈心底的某个部位变得异常柔软,这一刻,他无比想念青魂,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气息,只有青魂在自己身边,才会彻底的心安。
“师,师父……”徐洛安轻声诺诺的扯了扯慕容澈的衣服,慕容澈回头看,只觉得自家徒弟的脸色更加苍白,神情惶惶的竟显得有些猥琐。
“恩,怎么了?”慕容澈也觉得奇怪,就算徐洛安胆子再小,也不应该怕成这样吧,好歹也是打过僵尸的说。
“我们回家吧。”徐洛安的脸皱巴巴的拧成一团,脸上的表情近乎哀求。
慕容澈叹口气,点头道:“好。”于是,宋亚飞赶紧安排队员送慕容澈徐洛安回家。
夜色下,警灯闪烁的光芒在渐渐远去,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依旧沙哑依旧悲痛的哭声,慕容澈收回注视的目光,轻叹一口气,算了,还是做场法事送那些孩子超度吧,实在不愿意看到“鬼童”出现。
孩子们,愿你们来生会幸福快乐。
“叮咚,叮咚。”老旧而沉闷的下课铃声终于敲响了,早已不算清晰的声音晃晃悠悠的在学校上空飘荡,和着略显阴霾的天际,总有些压抑。
徐洛安无力的撑开眼皮,睡糊涂的大脑开始渐渐恢复意识,慢悠悠的撑起软绵的身体,然后大刺刺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着才懵懂的看看教室四周。
咦?这群人今天怎么跑的怎么快?只是稍微晚起了几分钟,教室里竟然空空荡荡了。
徐洛安挑挑眉,无谓的撇撇嘴,依旧慢腾腾的收拾书包,慢腾腾的踱步出了教室。
深冬的天际似乎总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无论怎样都看不清天空的真实模样,铅灰的颜色给本就寒冷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冷漠。
徐洛安揣着手缩着脖子顶着劲风哆哆嗦嗦的艰难前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怎么回事儿,整个学校都没有上课的吗?那些同学去哪儿了?怎么都看不到人呢?
徐洛安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校园,心底里泛起了疑惑,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忘记了,但是到底是什么呢?仰头看,苍茫磅礴的天空,依旧泛着铁灰。
算了,徐洛安垂下头,放弃了去追寻真相的念头,只是埋着头继续前行,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在家里等着自己做晚饭,回去晚了,又得被絮叨了。
正想着的徐洛安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顺势跑出去两三步才停下来,然后有些恼怒的回头:“喂,……”意外的看到是一个小孩儿,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虎头虎脑的样子憨实的可爱。
徐洛安看着眼前这个撞到自己的男孩儿,不由得愣了愣,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而出,但偏偏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徐洛安隐隐的有些恼火,对脑海里那若隐若现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总是抓不住而恼火,到底是什么?这个孩子又是谁?我见过他吗?又是在哪里见过?
周遭的世界屏蔽了喧嚣,浮光掠影,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应有的颜色,只留下黑与白。
“你,……”徐洛安刚想说话,眼前的小孩儿忽然受惊了一般仓皇的跑开,只是须臾,便跑进了黑暗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洛安终于感到了不安,终于有了恐惧,抬眼看四周,黑暗飞快的吞噬掉一切,到最后,只剩下自己这一方昏黄的光亮,寂静,诡异的静充斥着这个鬼魅的空间。
徐洛安茫然无措的在这方隅之间徘徊,我在哪里?这里又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哒”细微的声响刺激了徐洛安敏锐的神经,猛的转头看,几步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却看不清楚,徐洛安犹疑着忐忑着不安的尝试向那不明物体靠近,光晕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一点点的扩大。
走近了,视线里那朦胧的物体渐渐清晰了轮廓,然后徐洛安听到内心里恐惧肆无忌惮的在身体里蔓延,血液奔腾不息,不停的撞击着自己的心脏。
是那孩子,刚刚还活泼乱跳的孩子转瞬间变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血液从孩子身上溢出,蜿蜒成河,恐惧而痛苦扭曲着原本虎头虎脑的面容,放大的眼瞳再没有焦点也再没有神采!
徐洛安想叫,他想大声的呼喊,想要有人帮助自己,但是他叫不出来,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痛苦的声音被压抑在喉咙口,怎么都喊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孩子会死去?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助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暗,一瞬间淹没了这个世界,意识沉沦的跌入无止境的深渊,万劫不复。
“啪!”伴随着清晰的声音,一道强烈的光束撕裂了沉重的黑幕,霸道而蛮横的侵占黑暗的空间。
徐洛安猛地睁开眼,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的有一瞬间的失明,待慢慢的适应了耀眼的光亮之后,他终于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异常真实异常残酷的梦境。
汗水湿透了整个衣衫,徐洛安大口的喘气,慢慢的坐起来,然后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师……父?”略微讶异的看着慕容澈穿着睡衣睡裤站在门口,徐洛安恍然醒悟,是师父拯救了自己,是他把自己从黑暗的深渊中又带了回来。
一时间,四顾无言,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门边,默然相望。
周遭,寂静的夜继续横行。
第六十二章 人魔(十一)
容澈敏锐的发现自去了那个诡异的案发现场之后,徐洛安的表现就异常奇怪,所以一直没敢深睡,果然,睡到半夜就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一看,就见那孩子被梦魇了,所以赶紧开了灯,打破那梦魇。
不过,眼看这情形,慕容澈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臭小子,怎么回事?”慕容澈慢慢靠过去,坐在床边,仔细打量冷汗涔涔的徐洛安,心底一沉,开口道:“在案发现场就发现你有点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徐洛安一听这话顿时打了个冷噤,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垂了眼皮不敢看慕容澈,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慕容澈有些来火,这孩子不分是非吗?没看出来我这是在帮他吗?(呃,真没看出来……)
“你说不说?!”慕容澈提高音量一吼,吓得徐洛安又是一个冷颤,终于哆哆嗦嗦的开口了:“我……,我……见过那孩子。”短暂的沉默之后,慕容澈皱了眉追问道:“你是说,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个被杀的孩子?”话语里,有些不可思议。
徐洛安点点头,抬眼直视慕容澈:“嗯,是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点。”徐洛安看慕容澈一脸肃容的样子,有些紧张的攥了攥被子,然后把怎么和楚汉丁娆在学校门口碰见那孩子的事儿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说给慕容澈听了。
慕容澈听完徐洛安的表述,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了:“然后呢?”徐洛安梗了梗脖子,拧着小脸艰涩的继续说道:“后来,有个自称是那小孩儿的哥哥跑出来把那小孩儿强行拉走了,……” “可是?”慕容澈听出了端倪,犹疑的看着徐洛安,然后看到了徐洛安眼底里同样的答案。
“可是,我今晚上听到那孩子是独生子!所以,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杀死那孩子的凶手!”徐洛安终于哭了出来,沉甸甸的阴郁焦虑在这一刻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不可遏制。
慕容澈有些始料不及,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徐洛安埋头痛哭:“那孩子根本不愿意去!他一直在告诉我真相,但是,我却仍由那孩子被人抓走!是我放走了那个杀人凶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相信那孩子的话,他就不用死了!”慕容澈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顿时觉得棘手。再瞅瞅哭的昏天黑地的徐洛安,纤细的小身板一抽一抽的,明黄的灯光下映出少年枯黄的头发,发梢凌乱的翘起,轻轻颤抖着,如同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不经风雨。
“师父,怎么办?我当了帮凶,我当了帮凶!”有些嘶哑的声音幽幽的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慕容澈轻轻的叹口气,伸手按住徐洛安的肩头,柔声安抚:“冷静一点,傻小子。”和缓的声音如同带着一丝魔力渐渐的让徐洛安有了不可思议的安静,抽抽搭搭的抬起眼直直的看着慕容澈,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还有一丝……鼻涕,眼睛里却是满满的信任。这模样有些滑稽,如果不是话题太沉重,慕容澈真不想放过这个打击自家徒弟的机会。
“傻小子,先不说那男人是不是真的凶手,就算是,你又能怎样?”慕容澈语气轻缓,但话里的意思却异常凝重。
徐洛安无言以对,眨巴眼看一脸平和的慕容澈,恍惚中,觉得有些对,但又觉得不全对。这种模糊朦胧的是非观让他顿觉困扰。
慕容澈无奈的轻笑一声,摸摸徐洛安的头发,轻声道:“我们是术师,我们的工作对象是妖魔是鬼怪,但却不是人。
“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和不平,我们虽然握有异能,却不是救世主。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做好当下!”徐洛安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容澈,安静的温和的还有些许忧伤,褐色的眼瞳里仿佛有着无尽的风雪弥漫,看不透摸不着。
这样的师父让他第一次觉得这是个人,只是个普通人。但是,即便这样,师父的话却依旧有些刺心。
徐洛安不是一个正义感非常强烈的少年,也许是生活造就,他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见风使舵学会了隐藏自己,他会给撞倒自己的人赔笑道歉,也会为了一点零花钱却做一些外人看来不体面甚至下作的工作,但是他觉得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就只是浮云。
就算是死缠烂打要学道术也只是冲着将来能给自己多一个求生的技能罢了,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毕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难道不能尽自己的力量去维护吗?
徐洛安不懂,这一刻,他有些看不懂慕容澈,一边露出悲悯伤痛的眼神一边说着冷漠无情的话语,他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你或许觉得我冷血,或许觉得我麻木,或许觉得我残忍,”慕容澈一眼便看到了少年内心的想法,自嘲一笑:“但这世界就是这样,自它存在起便有我们应该遵循的规则,盲目僭越只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大的动荡。” “死者已矣,但生者还要继续。为了不能挽回的死亡,我们就要赔上自己的生活吗?徐洛安,你要记住,你不是神,你只是人!做好你自己便是对生命最大的回报。”凡尘俗世,六道众生。因果轮回,是是非非,我们因何而生又因何而亡,冥冥之中,自有劫数。
命运,是我们无法逃脱的枷锁,即便是手握命盘,也无能为力。慕容澈微微垂了眼皮,掩去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懦弱,禁不住苦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娘们儿唧唧的了。
徐洛安有些明白了,但却还有些不甘心:“可是,万一那人就是凶手呢?”慕容澈抬起头,看着他:“那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如果记得,我陪你去警局找宋亚飞。”徐洛安苦兮兮的拧着一张脸,紧紧咬着下唇,钝钝的摇头:“不记得了。”如果不是今晚上那么碰巧的看到那孩子,估计他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碰到过这么个小孩儿。更何况,那个男人实在太普通,只觉得说话温和,其他的便再无印象了。
慕容澈耸耸肩摊手:“这不就结了。放心吧,警察一定会查出真凶的。”徐洛安有些失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了脑袋,闷声道:“真的能吗?”慕容澈失笑:“虽然宋亚飞性格不怎么样,但也算有两把刷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宋亚飞:“阿嚏——!”暗自疑惑: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背后嚼我舌根?
最后,慕容澈看着徐洛安略微放松的神情,也宽了心:“好了,如果你真想帮助那些死去的孩子,那就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这样才有可能想起那个神秘男人。对不对?”慕容澈内心一片黑线,这么哄着徐洛安的自己真像幼儿园阿姨。
“恩,对!”不过,效果还是不错。
重新振作的徐洛安让慕容澈松了口气,没再说话,拍拍徐洛安的肩起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慕容澈顿住了,侧过头,冲徐洛安说道:“过两天,我教你怎么做法事超度亡魂,你准备一下。”徐洛安先是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恩,好。”看着少年露出的纯净笑容,慕容澈也微微笑了,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胆子小了点,也挺好。
慕容澈出了门,进了自己的卧室,房间里,兽型的青魂依旧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安静的沉睡。
合上门,慕容澈终于露出一丝倦容,疲沓的靠进青魂怀里,揉捏着爱人毛茸茸的耳朵,眼底沉沉如水。
“青魂,我有种不算好的预感,似乎要出大事了。” “你快点醒吧,我很怕。”慕容澈呢喃着拱进青魂的怀里,蜷缩着身体埋进柔软温暖的皮毛中,迷迷糊糊的渐渐睡过去了。
静谧的房间里,在青魂怀里沉睡的慕容澈没有看到,爱人柔软的耳尖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深冬的季节,整个空气都被阴冷的寒气充斥,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硬生生的夺走了所有的生气。这是慕容澈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冷,所以容易丧失勇气和希望,他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冰冷的不带丝毫热气,甚至能感觉生命在枯竭,在一点点的流逝。
这是个生命凋零的季节,注定悲哀。
水蓝的道袍上散发着禁欲的味道,加诸在那个干净清澈的男子身上,竟有些神圣的疏离和庄重。
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的徐洛安捧着香炉安静的站在一旁,视线里,是神情严肃认真的慕容澈,嘴里碎碎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悠长的缓慢的语气伴随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散落在虚无的空间里,慢慢的筑起一条渡人轮回的路。
徐洛安心情是压抑的,这是他十七年的成长中最为灰暗的一笔经历,即使在很久以后,他也成了一个合格的术师之后,忆起这一年的冬天,也是格外的沉重而寒冷。
超度的法事已经做完,慕容澈睁开眼,清澈如洗的眼眸映出窗外铅灰的天空,默然凝视片刻,然后暗暗的叹了口气,接着收了阵站起身脱下道袍,随口吩咐徐洛安:“徐洛安,我饿了,去做晚饭吧。”徐洛安愣了愣,继而沮丧的垂头应道:“哦。”回头看一眼还在萦绕的缕缕香烛,最终还是抿着嘴关上了门。
也许师父说的对,这就是生活,死者已矣,我们却要继续前行,无可奈何的是只能是悲痛的心情而已。
慕容澈窝在沙发上,从杂志后探出一只眼睛看从面前走过的徐洛安,轻轻的摇头,但愿你真的能明白,傻小子。
华灯初上,暮色四合,凛冽如刀的风开始变得文静了许多。
橘黄的灯光下,慕容澈和徐洛安安静的吃着晚饭,气氛静的有些尴尬,但没人想要去打破它,直到敲门声突兀的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