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远越过青魂,又看到那个一直淡定从容抱臂而立的慕容澈,细长的眼眸微微的弯成一条缝,虽然看上去温和无害,但实际上,他的冷漠无时无刻的存在着。
廖明远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从这个案子开始,就要发生转折了。
宋亚飞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摸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内心一片纠结,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按理说,廖明远身为一个老警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就被慕容澈这小子弄得理智全无?再说慕容也真是的,别扭的性格简直变本加厉。
宋亚飞权衡当下,还是无奈认命的去做和事老,毕竟这两个人,他谁都得罪不起啊!呜呜,我一个小配角容易嘛我!!
“慕容,够了啊。”宋亚飞压低声音一脸的正经:“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分了。”
慕容澈嗤笑,斜一眼宋亚飞,不轻不重的开口了:“老宋,你可看到了,是你们廖队长要打我,可不是我惹上他的。”
宋亚飞头疼,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就你老人家的个性,想打你算是轻的了。不过,这话也只能再肚子里转转,开口之后还是伏着小意儿,赔笑道:“是,我知道。你就当帮帮我,好不好?”
慕容澈慢镜头一般的侧过头,渐渐的弯起眉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宋亚飞,目光清澈的让宋亚飞心头发毛:这小子……太可怕了!
“呵,”就在宋亚飞快要抓狂的时候,慕容澈终于收回了目光,轻笑一声,然后开口道:“行,我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说这话的时候,慕容澈似乎若有所指的扫了一眼僵在一旁的廖明远,旋即又移开视线,重新落在宋亚飞脸上:“我饿了,一大早就过来这么折腾,没力气了。”
说着,身体一软,稳稳的落在青魂怀里。青魂抱着慕容澈,对宋亚飞怒目而视。
宋亚飞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堆起笑容,说道:“好,我马上让人准备早餐。”
“哦,还有,送到楼上来,我不习惯和尸体一起吃东西。对了,两份,分量要足。”慕容澈老佛爷似地偎在青魂怀里,慢悠悠的溜达出了门,直奔上楼,留下一脸囧字的宋亚飞和一脸锅底灰的廖明远。
宋亚飞长舒一口气,只要慕容澈开口有要求这事儿就好办了,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侧目看到廖明远那一脸的不善,心底苦笑一声:恐怕自此之后,自己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吧。
“廖队,”宋亚飞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说清楚:“慕容这个人虽然行事古怪,但他不是坏人。”
说罢,刻意忽视廖明远愈加黑沉的脸,脚底抹油,溜了。
廖明远站在原地,死咬着牙根,双拳攥得青筋暴露骨节泛白,目光阴寒凛冽,直追着慕容澈离开的方向。
“慕、容、澈……”
二楼,书房。
慕容澈坐在真皮办公椅上,表情轻松的转个圈儿,似乎并没有受到廖明远的影响,心情依然很好。但是青魂却做不到他这般淡定,想着刚刚那人如此无礼,依然忿忿:“澈,你真的要帮他们?”
慕容澈伸手按在桌子上,停止了转圈儿,冲着青魂温和的笑笑:“老宋不容易,我们就当帮帮他。”
“可是,……”青魂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澈摆摆手打断了话头。
慕容澈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敛了脸上的笑意,慢慢道:“况且,这一次,我还真的帮不了他们太多。蛊术……太古老,太神秘了。”
“澈,……”青魂有些担心了,看来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他们不应该趟这个浑水:“你说,会不会是那天我们看到的那对男女?”
慕容澈皱了眉,转过身,对上青魂担忧的眼,笑了:“应该不会。”
“为什么?”青魂不明白,慕容澈为何如此笃定。
“那天的事,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只是想给那人一个教训而已,没有杀意。更何况,若是他们有心杀人,那日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掩饰的很好,但毕竟还是不够谨慎。”
青魂略想想,觉得很有道理。
“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慕容澈轻叹一口气:“人心难测,也不排除欲盖弥彰。抓住普通人的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青魂还想说什么,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宋亚飞的声音:
“慕容,早饭来了。来吃点东西吧。”
慕容澈笑笑,走过去拉住青魂的手,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过去吃饭。
廖明远一直跟在宋亚飞身后,面无表情的注视慕容澈和青魂的一举一动,煞面神似地杵在门口。也亏得慕容澈非一般人的神经,粗的跟钢管似地,依旧没心没肺无比欢畅的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早饭。
“呼,好饱。”慕容澈摸摸圆滚滚的肚子,意犹未尽的盯了眼空空的饭碗,舔了舔嘴唇,遗憾的别过眼。
“可以了吧。”长时间沉默的廖明远终于开口了,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慕容澈对面,直视他的眼睛:“吃也吃过了,闹也闹过了,你应该说说你知道的东西了吧。”
廖明远从来没有如此厌恶一个人,哪怕是曾经抓过的穷凶极恶的坏人都不曾给他这样强烈的反感。
“呵,”慕容澈笑笑,撑着过于饱胀的肚子坐起来,直面廖明远,对视良久,终于开口了:“我要喝茶。”
倒!宋亚飞倒地不起,欲哭无泪,慕容啊慕容,你能不能别这么折腾!
廖明远可以肯定,过了今天,他一定可以在以后的办案中百毒不侵,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毫不畏惧!
“上、茶!”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廖明远忍着七伤拳的内伤,勉强保持着镇定和冷静。
清晨的雾气已经渐渐散开了,露出了天空本来的清明湛蓝,春日很好,明媚细碎的从落地窗一点点隐射而入,温暖的驱散了晨曦的湿冷。
慕容澈小心的啜一口热气四溢的奶茶,怯意的长叹一口气,真是个好天气啊,喝着茶看着书晒着太阳,这样的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换!
“慕容澈!你够了没有!”
当然,这样的日子前提条件是没有外人。
慕容澈无奈的哀叹一声,转过头,对上的是廖明远暴怒的神情,心说,堂堂一个市刑侦队的队长,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
“老实说吧,我对于蛊术知道的东西真的不多。”
……
沉默,再沉默。
寂静,再寂静。
……
“砰!”“咚!”“磅!”“轰——!”……
一连串无意义的象声词伴随着地震级别的楼板震动,足足三十秒之后,楼下守着案发现场的小警员彼此对视:“刚才,是不是地震了?”
“貌似,可能,也许……是吧。”
……
“嘎嘎——!”别墅外面的小树林里,乌鸦一家排队出来晒太阳,于是,天际下,留下长长的一条黑影。
第七章
就在廖明远想要把房子拆了的时候,宋亚飞及时果断机敏的制止了“哥斯拉”的暴烈进化:“廖队,这是证物啊证物!”
廖明远高举着几十年的老檀木椅子一副英勇无畏董存瑞炸碉堡的样子,终于在听到宋亚飞的这句话后勉强冷静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在快要被拆成废墟的房间中间的某个人居然还能安然安静安分的兀自捧着茶杯喝茶,廖明远只觉得刚平复下去的气血又开始沸腾,呼吸不畅头脑发热。
宋亚飞叫苦不迭,慕容啊慕容,你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又增了几分,真是可喜可贺!
“呼,年轻人,要稳重,要淡定。”悠悠然的飘过一句话,顿时让两个正常人当场石化。
慕容澈轻轻吹吹茶沫,不徐不疾的继续娓娓而谈:“要说‘蛊术’,我知道的真的不多,毕竟这个术门太古老、太神秘、太强大,我们都太年轻,无法得知其中真相。”
听着低缓清晰的声音,廖明远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愈发明媚的光落在正中那个少年身上,奇迹般的,除却了烦躁,竟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世界阴阳万物,正邪相对,正者积极引人入正道,邪者阴暗堕人入邪道。天地循环,因果报应。正者如人道有警察军队镇守,乃是阳刚无畏;而对于邪道,则有相应克星纠正护卫,维持阴阳平衡。”
慕容澈神情恬淡目光温和,旁若无人般独自絮叨,青魂坐在他身旁,目光如水,温情脉脉。
“总的归纳起来,制邪者分为佛道两大派,佛门坐下,有僧侣、罗汉、头陀、行者以及沙弥;道门坐下则有道士、术师、降魔者、阴阳师以及一些零散的捉鬼法师。佛门依靠修行修身提升精神力进行降妖除魔,而道者虽然同样以修炼自身精神力为主,但我们还有相应的武力和道具辅助,例如符咒灵器等。虽然有所差别,但两者都是以降妖除魔为自身责任,也算是各自为政相安无事。
“但是,蛊术和巫术,却是这个平衡中的异类。”
说到这儿,慕容澈顿了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眉宇微蹙,似有所思。
廖明远和宋亚飞一样,都是听得懵懵懂懂一头雾水,眼见着正要说到关键之处,慕容澈却停了下来,不由得焦急,开口询问道:
“什么意思?”
“从我开始修道以来,对于巫蛊之术的了解可以说是知之甚少,甚至于几乎为零。”“为什么?”宋亚飞心急火燎的问出了自己和廖明远的疑问。
慕容澈眉宇皱的更深了,略想了想开口道:“据说,蛊术起源于上古时代,春秋战国之际相当盛行,后来因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所不喜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修炼蛊术之人也大为减少,最后残留下来的后人隐匿在深山老林之中,独成一派。到现在,蛊术也只零星分布在四川、云南、西藏和湘西一带。但是,以湘西一带的蛊术最为厉害和盛行。”
廖明远一直听慕容澈说话,最初的厌恶也少了几分,但实在太着急了,急吼吼的问道:“然后呢?你能确定这次用蛊的人是哪里来的吗?”
慕容澈对廖明远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耐道:“年轻人,稳重点,好不好!”
廖明远语塞,他很想吐槽:其实你也没多大点儿!但还好理智尚存,尽量别去招惹这只扮猪的老虎。
“我听教我修炼的人说过,蛊术是以养蛊、炼蛊、下蛊为主的招数,但是迄今为止没有多少人见过的‘蛊’。听传言,‘蛊’的形态是多种多样的,以等级来区分它的意识形态。比如,我刚刚抓住给你们看的‘蛊虫’,严格意义来讲,那不是蛊,只是承载蛊术的一个载体而已。”
“等等,”宋亚飞已经两眼画圈圈了,赶紧打住慕容澈的话头:“你能说明白点吗?”
慕容澈再次翻个白眼,叉腰指着宋亚飞道:“年轻人,脑子不动要秀逗的!”
“噗——!”宋亚飞真想找块豆腐撞死:慕容澈,你是老妖怪啊??!!
“那个,慕容……先生,你接着说。”廖明远窘迫的接过宋亚飞的话头,一张老脸红的黑黢黢的看不出来颜色。
慕容澈好笑,端了茶杯喝口茶,接着说道:“真正的蛊,是没有形态的。”
“什么叫没有形态啊?没有形态又怎么下蛊呢?”宋亚飞还是不明白,虽然被指着鼻子嘲讽了一番,但还是虚心请教不耻下问。
慕容澈悠悠的转过目光,扫了扫宋亚飞,淡淡道:“你要不要试试?我正好可以全程观摩学习!”
呃——!冷风卷着落叶唰唰的在身后扫过,宋亚飞忽然觉得这阳春二月的天怎么还是那么冷,艰涩的咽了咽唾沫,缩着脖子钻到廖明远身后。
廖明远低头想了想,肃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杀人凶手有可能是学艺不精的人或者说只是恰好会那么一点蛊术?”
慕容澈含笑微微点头,要不怎么说人家是队长呢?一点就通透,可惜啊,还是差那么一点。
“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是用蛊的高手,只不过故布疑阵混淆视听。”
廖明远眼神忽然一亮,猛的抬头,灼灼的盯着慕容澈:“你的意思是?”
“呵呵,”慕容澈微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所知道的用蛊高手都集中在湘西一带,苗疆巫蛊,神秘古老,其巫蛊之术,深不可测。”
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瘆人的寂静。
廖明远看着风情云淡的慕容澈,逆光中的男子,恍若不染尘埃的谪仙一般,一时间,恍惚了神智。
“巫神,湘西苗疆特有的一种神职。苗疆之人不仅擅蛊术,还喜好用巫术:降头、诅咒、勾魂等等。苗疆人习惯将巫术和蛊术一起使用,并且根据各自的特点,创出了‘巫蛊术’。族内会在族人中选出有灵力有天赋的人,任命为‘巫神’,但据说‘巫神’者,都是年幼的孩童。巫神,是苗疆族内地位最崇高的人。”
慕容澈闲闲的给众人普及了一点课外知识。
只是,廖明远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刚才慕容澈提供的消息就已经让他无比兴奋了,这是个方向,也是一个有力的线索!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怎么向局领导申请到湘西调查的报告了!
慕容澈微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端着茶杯啜一口茶,轻轻笑了,转过头,正对上青魂深邃到底的紫色眼眸,温润如玉,一切的俗世纷杂都泯灭于他的眼,平静而坦荡,让人无比安心。
青魂,你真的是妖兽吗?为什么会让我如此沉沦?哪怕悖伦丧德,我也心甘情愿。
慕容澈笑意渐浓,调皮的吐吐舌头——青魂,放心吧,我不会趟这个浑水的。
青魂忽然放松了整个绷紧的身体——呼,那就好,回家吧。
慕容澈笑笑,点头——好。
暮色四合,枯藤老鸦,四周静谧,阴霾渐浓。
漆黑的帘布,昏暗的房间,无数的布条隔开整个房间,虚幻出更多的空间。还是那间不知名的占卜店,还是那盏摇摇欲坠的烛火,还是那个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女人。
“依若,做的好。上面很满意。”循着粗哑的男声望去,角落的阴影里,人影绰约可见。
男人停顿片刻,又开口道:“接下来,还是按原定的计划去办。”
坐在桌边的那块巨大的黑布轻微的动了动,然后沧桑的女声响起:“我要加钱。”
男人似乎愣了愣,没有想到女人会突然变卦,再开口时,话语间便有了愠怒:“怎么能这样?大家之前都说好的。”
“不加钱,就回去吧。”依若似乎笃定男人会有求于她,口气淡漠回应。
“你!”果然,男子虽然气恼,但只是片刻之后,便泄气了一般:“百分之三十。”
“五十。”
“依若,你别得寸进尺!”男人忍不住了,冲到桌前居高而下的喝道。
依若从黑色斗篷里抬出一只眼,须臾,又垂下,没再说话,只起身转身而去。
“喂,你!”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牙低吼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