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哪里?”尖锐而高亢的女声响起,徐洛安的眼角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直冲自己而来,徐洛安蹙眉站定,在黑影飞速之间,他终于看清了,真相!
原来如此!那一刹那,徐洛安前所未有的清明,自己真是学艺不精,竟然被这样的幻境所迷惑!太大意了,太蠢了!徐洛安暗自想着,动作却没有停,足下一点,先躲开了那黑影的攻击,然后飞身一跃抓上了树梢,站在了树顶之上,另一只手抓住云鞭将其灌注了满满的灵力,直指天空中的旋涡,大声喝道:“破——!”
一道灵力迅疾而出,贯穿了厚重的黑雾,直上云霄。
“咦?”还没等吴煜反应过来,慕容澈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和轻松:“哈,看来,这场赌局的赢家可不是你啊,神上。”
吴煜皱眉,将目光从幻境中转移开来,随后大手一挥,幻境消失。抬头看向慕容澈:“哦?是吗?”
慕容澈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么,神上,按照约定,请你解除对全城百姓所下的咒语,放众生一条生路。”
吴煜神色微窘,挑了挑指甲淡淡道:“虽然你那小徒弟没有中计,但是我还是不能解除诅咒?”
慕容澈皱眉,还没等他说话,青魂便抢先跳了出来,喘着粗气喝道:“魑,你什么意思?”
吴煜眉眼不抬,慢悠悠的说道:“慕容澈,你别忘了,咱们的赌注可是以你那小徒弟和他的母亲之间是否因怀疑背叛而反目,虽然那小徒弟识破了幻境,但是否是因为信任而没有动手却未可知。所以,我虽然没赢,但你们也未必就赢下了。”
慕容澈闻言,紧皱的眉反而松开了,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能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输了,神上!”
吴煜手里的动作停住了,挑眉看着慕容澈,眉眼间有了阴仄的狠戾:“哦?愿闻其详。”
慕容澈先是向青魂笑笑以示安慰,再转过眼继续解释:“你以为洛安为什么会起疑心?”
“嗯?”
“那是因为,真正的蓝彩衣是绝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洛安,起杀意的。”
吴煜皱眉,他有些理解不了慕容澈话里的意思,只是阴郁的盯着慕容澈,但是青魂从那神情里隐约嗅到了血的味道。
“神族,说到底只是天地蕴育的生灵而已,缺少了血的羁绊和情感的传承,你们自然无法理解这种亲人之间的信任,血缘之间的牵绊,而这才是人类之所以能在这世界传承千年的诀窍。”
慕容澈微微翘着嘴角,看着吴煜:“也许你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但,正因为你不能理解,所以你输了,神上。”
吴煜紧盯着慕容澈,冰冷的眼神就像蛇一般紧紧的缠住这个人类,狂妄自大的人类,弱的可笑的人类居然还在自己面前扮演高高在上的说教者!实在太可恶了!
几百年来,能在自己这么高贵的神族面前恬不知耻夸夸其谈的人类,除了那个人,就只有眼前的人类了!当然,这几百年来,貌似自己也没见过什么人类。吴煜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火大,满心的不爽!
太可恶了,真想杀了这个人!吴煜压抑着内心蠢蠢欲动的本性,倒不是他不想动手,只是一旁还有个君临天下的神兽看着,他也心有顾忌。
“就算是这样,我也……”
“神上!”慕容澈一口打断了吴煜的辩解,上前一步逼近他:“难道说,你要耍赖?堂堂的神族大人,想要对输掉的赌局反悔?”
“呃?”吴煜好看的眉眼抽开始抽搐,要怒不怒的样子憋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呵,愿赌服输,神上大人。除非,你不要你那高贵圣洁的神族名誉了。哈,不过也对,名誉也值不了什么,最多让天下人茶余饭后谈笑一番罢了。想你堂堂的神族,也不会拘此小节的!”慕容澈抱着手臂,挂着颇有些无赖的笑容悠悠的说道。
星空之下,夜色沉沉,静谧默然。
千年来,自由散漫不可一世的魑神遭遇了最大的危机,到底要不要反悔?到底要不要耍赖?到底要不要自己的名誉啊!
另一边,徐洛安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甫一睁眼,就听耳边阵阵惊呼:
“啊,好了,好了,洛安醒了!”
“哎哟,这小子总算是醒了!”
“快,去叫行琛,告诉他洛安醒了。”
……
一阵嘈杂之后,徐洛安只觉手上一暖,头上罩上一片阴影,寻着看过去,便对上了裴行琛布满血丝的双眸。
“洛安,你总算醒了。”
那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刻意压制过的温柔,让徐洛安怔了怔,但也只是片刻,他便恢复理智,无限顾及裴行琛眼底深邃而复杂的情绪,挣扎着坐起来,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洛安,你干什么?”裴行琛慌忙压住徐洛安的手,急急问道。
徐洛安脸色青白,眼神却是极其坚定,越过裴行琛,目光落在了窗外浓烈的夜色中:“我要回去!立刻、马上!”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徐洛安在昏睡了那么久之后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回去,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可看他那样子竟也不敢出口询问。
只有徐洛安明白,自己这一昏睡实在太莫名其妙,还有那几可乱真的幻境,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那幻境太真实,真实的可怕。若不是制造幻境的人不了解真正的蓝彩衣而露出了一丝破绽,自己也不会识破这迷局。
先不提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但是那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入微的幻境,都足见那人强大的力量。
除了蓝彩衣,他所接触的人类和非人类中都不可能有这样能力的人,所以徐洛安只能想到他的师父。
一定是师父出事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去。想到那个幻境,徐洛安便止不住的心悸担忧。师父,你……到底怎么了?
皓月当空,夜幕下的城市喧嚣热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拥挤在马路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云霄。
高楼之上,衣衫被风吹得凛冽作响的依若皱了眉看向远方,刚刚空气里传来了不寻常的气息,让自己有了不好的感觉,洛安,是你吗?
依若皱着眉,目光深沉,凝视片刻,忽然一闪而过,黑色的身影掠过高高的楼顶飞驰而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身下,依旧繁华一片,匆匆的路人依旧匆匆而过,谁都不会知道在这样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夜晚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沉甸甸的黑夜掩盖了一切,无论是美好,还是罪恶。
第十二章
身为魑神的吴煜很少有这么憋屈的时候,就算是曾经和那人纠缠数百年也是光明磊落的过招,有输有赢也无妨,可是,没想到在苏醒之后的今天,居然会栽在这么个黄口小儿身上。
漫天的灵光随着风洒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在凡人看不见的空间里渐渐散去。吴煜慢慢收回双手,烈风吹乱头发,掩下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戾。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又是一脸的平静,扫一眼身后的慕容澈和青魂,轻轻的笑了:“好了,我兑现承诺了,满意了?”
慕容澈从头到尾都关注着魑神的动作,直到最后确认他真的解开了诅咒,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真正落了地,精神力有一刹那的疲惫,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一步,听魑神的问话之后,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是抬头看见吴煜的神情,心底“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多谢神上成全,我代这万千百姓感激神上的恩赐。”
“哼,”吴煜冷冷的看着似乎卑躬屈膝但实则骄傲自大的慕容澈,心里的憋屈终于演变成了怒火,并以燎原之势烧愈演愈烈。
慕容澈没想到吴煜会突然发难,迟了半秒反应过来却已经错了最佳的防御和躲避时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夹杂着杀气的灵力扑面而来,慕容澈准备硬生生的抗下这一击,哪怕非死即伤。
正当他闭着眼准备迎下来的时候,另外一道巨大的灵力迅疾的树立在自己面前,形成一道盾牌生生的拦住了吴煜的怒火。
“魑!你想干什么?”青魂怒吼,拦在了慕容澈之前。
吴煜受到青魂的反冲,吃力的收了手却止不住的后退两步,定下了心神,也拉回了理智,瞪着青魂,有些懊恼,怎么忘记了还有个神君在旁边护着,看来,这个慕容家的小子暂时是动不了了。于是,在强大的力量悬殊面前,一向任意妄为的魑神难得的保持了沉默。
相较于青魂愤怒而表现,慕容澈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魑神的杀意,毕竟那么高高在上的神祗,因为一个凡人的小把戏小心机栽了跟斗,在不能毁了承诺前提之下,他势必是要找个发泄的出口的,而自己就是最好的出气筒,只有把那口气出了,神之怒才能平息。
本来,慕容澈已经做好了准备,只不过青魂可不会让自己守着的人受到一丝伤害。
慕容澈扫过青魂的背脊,温柔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疑惑,似乎这个魑神很忌惮青魂,神族会惧怕妖兽?慕容澈微微蹙眉,难道说青魂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但是,现在此刻,他没时间去深究,因为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慕容澈看向吴煜,目光锐利几分,拱手道:“神上,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但是,在你动手之前,请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吴煜挑眉,淡淡的扫过慕容澈,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哦?”
慕容澈静静的看他:“地府阎君,有请。”
吴煜听到“阎君”二字,眉头蓦地缩紧了,神色也随之一变。
在中国,“阎王”这个称呼代表着神秘和恐怖,似乎一提起这个名称特别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但在神族,这个所谓的“阎君”也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神族之中并不是所有的族人都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很大一部分神族也是会经历生老病死阶段,只不过延长了其中的某些阶段,另一部分力量强大的族人虽然不会老也很少生病,但是天人五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当他们不能渡过每一千年的劫数,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死亡。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神族才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重生,如凤凰涅盘,经历过死亡之后重新得到生命。阎君其实就属于这一类神族,他会在一定时间内快速衰弱然后进入假死状态,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一个新的“阎君”便又诞生了。
这些,慕容澈都是不知道的,这是神族至关重要的命门所在,就算是再亲厚的人也不能随便告知。说起慕容澈和阎君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像普通好友那么亲密无间,阎君性子极冷,绝不会轻易动情,哪怕是友情,对慕容澈算是个例外了。认识慕容澈是个偶然,之后也意外的相交了几次,阎君觉得,慕容澈似乎很能接受自己的冷情,并且泰然处之,对于此,阎君虽然奇怪但对慕容澈也难免另眼相看了。所以,这两人的关系虽然一直如水平淡,但却牢不可破。
慕容澈叹了口气,看看身侧的魑神,有些无奈,能够想到用这样的方法对付魑神,都要归功于阎君。阎君似乎很了解魑神的性格和力量,若是靠硬拼,恐两败俱伤,而且以魑神的性格定会来个鱼死网破,谁也捞不到好。所以阎君才会给慕容澈出了这么个曲线救国的主意。
当初慕容澈还心存怀疑,但是现在看来,阎君还真有预见性。不过,慕容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要把魑神带进地府?而且还强调说必须要在他彻底失败之后再领着他到地府。难道阎君和魑神之间有什么过节?虽然有疑问,但慕容澈还是听从阎君的嘱咐,带着魑神来到了“往生台”。
往生台,从人间通往冥界的非正常渠道,而正常途径自然是人死后由勾魂使者引领前往,活人是不被允许进入地府的,但是,也不能排除特殊情况,所以,阎君在人间设有数个隐秘的入口,供有能力进入冥界的活人进入。
吴煜站在篆刻着“往生台”的石碑前,眯着眼扫了扫石碑之后苍翠大山,极其普通的山林,感觉不到丝毫的异常,想必也是阎君刻意为之,若是不注意,还真容易错过这个冥界入口。
慕容澈站在一侧,看一眼脸色不虞的青魂,暗暗握了握他的手,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看向吴煜,轻笑道:“神上,请。”
阎罗殿,青冥烛火,点点落入幽暗深邃的黑暗中,没有生气的冷清和森寒。
大殿之上,一身青袍的阎君斜倚在座椅之上,长长的黑色发丝遮住了那张精致绝美却也冷漠至极的脸庞,幽暗的光线朦胧的罩在阎君身上,似乎透着倦意。
座椅之侧,是没了魂窍的乐凌,依旧面无表情木讷呆滞。
不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了,由远及近而来。长发遮掩下的眉眼动了动,阎君缓缓睁开眼,动作却没有变。
判官崔珏急急报道:“殿下,他们进了往生台。”
片刻后,阎君终于有了动作,转过脸直盯崔珏:“确定是‘他’吗?”
崔珏擦擦汗,说道:“没错,那位大人并没有掩饰气息。”
阎君扯出若有似乎的笑,双眼落在虚空里,冷笑:“呵,这么许久了,他的性子倒还真是一点没变。”
崔珏不敢再言了,只垂了手站在一旁等候阎君的示下。
阎君坐直了身子,看了看乐凌,锐利如冰的目光有了那么一丝温度:“来人,把少爷带回屋。”
乐凌转了转眼珠子,表情干净纯粹的如初生的孩童,只是看着阎君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奇怪的询问。
阎君笑笑,起身摸摸乐凌的头发,温声道:“今天有客人拜访,待我处理完了,就来陪你。”
话音落下,黑暗的空间里便多出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鬼仆,无声无息的站在乐凌的身旁。阎君扫了扫鬼仆,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下去吧。”
乐凌没说话,顺从的跟着鬼仆离开了。
崔珏眼看着乐凌离开,这才又上前道:“那个,殿下,是否需要准备。”
阎君斜眼看一眼崔珏:“不急,等他们到了再准备也不迟。”不过,我倒是很期待阿魑你的表现,在看到那人还活着,你会不会有惊喜?还是,一如既往的恨之入骨?
慕容澈虽然和阎君交往甚好,但事实上他很不喜欢到地府来,太冷太阴太没人气,站在阎王殿上,慕容澈翻了个白眼,嘴角抽了抽,冷眼直射大殿上装相的某君,忍不住腹诽,地府是没钱了是怎么回事,都舍不得多点一根蜡烛,看这屋子黑成什么样了。真不知道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阎罗王是真穷还是真抠门?!
青魂站在慕容澈身侧,不算最亲密但却是最佳的保护位置。阎君设计让所有人都到地府来,这让青魂不禁怀疑,阎君搞这么个噱头是什么意思呢?
唯一没心没肺的是吴煜,吊儿郎当抱着手臂斜眼看着堂上的阎君,脸上的抵触毫不遮掩,眼里的不屑清晰可见。
对此,阎君轻笑着没说话,转眼又看了看慕容澈和他身旁的青魂,眼神不自觉的暗了暗,其实,今天要解决问题的不止是魑神,还有这一对儿。阎君眯了眯眼,就是不知道真相来临的时候,这两个人能不能承受。
想到这儿,阎君顶着面瘫冰山脸在心里乐开花了,谁能想得到,在众人和众神眼里最冷酷无情最理智漠然的阎君实际上是个最爱看人八卦的无聊人士呢。
吴煜磨着牙狠瞪阎君,愤愤道:“死鬼,你说你设计那么大一个陷阱把我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阎君回过神来,漂亮的眉眼微微展颜,撑着脸颊看吴煜,清冷的嗓音如同这冰冷的大殿:“魑神,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