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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静卧在床,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音澈探视了太后,得知彭靖与一干医士为太后诊脉并没有从脉相中看出太后昏迷的病因。脸色一暗。
为免吵着太后,音澈将所有医士招到了千莲殿偏厅。
方入内,便再也忍不住怒气,冲着众人发起火来:“我要你们何用?连太后的病因都无从知晓!之前你们不是说,太后
常头痛是因为陈年固疾再加上心情不快而致的么?现下婚事我也答应了,太后近来心情颇好,怎么还是会晕倒?!照现
在的情况来看,太后的病情比以前要严重得多。你们有何话要说?”
音澈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为首的彭靖身上。
彭靖此时是大汗淋漓,不住的抹着额上的汗水。
众人从之前在太后榻前便一直跪着,现在到了偏厅仍然在跪,双膝早已麻木没了知觉,苦不堪言,却也深知自己责任重
大,太后病因未明,个个心里亦诚惶诚恐,再加上音澈寒透了的脸,稍有差池,轻则乌纱不保,重则人头落地,没有人
敢出一点声儿。
平时对彭靖所在位置持羡慕或是妒忌的人,现在无一不在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处在他的位置上。
彭靖感觉到音澈冷然的视线,定了定神,咬咬牙横下心,说道:“老朽无能,查不出太后病因何在,请王上降罪。”
话音方落,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此举相当于自寻死路,想必他也是全无办法,抱着一死之心了。
音澈紧抿薄唇,死死盯着彭靖良久,最终深深呼吸几下,道:“就是说,你们谁也没有办法了?”
众人一片沉默。
音澈又道:“那么,也就是说,太后已经无力回天了?”
底下死一样的沉寂。
“碰”的一声巨响,音澈一掌击在身边的檀木桌上,倏的直立起身:“来人啊!将彭靖等人全都给我关到天牢里去!太
后在世一天,你们便在牢中一日,若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便等着陪葬吧!”
撂下狠话,怒气冲冲的音澈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众人呆愣,只听哗的一声,方才音澈一掌竟将那檀木桌击得粉碎,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瘫软在了地上。
凤飞听闻太后突然昏迷,连忙过来探视。
待她匆匆赶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一同赶来的冷先生和听兰。
三人方进殿便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而冷空气的中心地带自然来自音澈。
音澈坐在床前,握着太后的手,神情呆滞。
众侍女已经长时间跪着,伏在地上。
偌大的宫殿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众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会招来杀身之祸。
凤飞皱皱眉头,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来到床前,一眼便看到了太后煞白的脸色。
凤飞心头一跳,捉起太后的脉便探看起来。
此时冷先生在听兰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床前。
音澈看到冷先生,呼吸一顿,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不过冷先生并未留意,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心
思便放在了太后不同寻常的面色上,见着凤飞已经执脉查看,便开口问道:“如何?”
音澈听他这么一问,想起他们来到飒岚除了联姻不就是给太后治病来的么?之前因为婚事心烦了一阵,后来知道冷先生
便是极光,震撼太过巨大,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在边关的时候,极光不就解决掉了连彭靖也束手无策的怪病么,现下极光就在眼前,音澈心中不禁升起了希望,兴许极
光可以救回母后性命。
音澈内心一阵激动,灼热的目光如影随行的跟着极光。
一时之间,那令他难以接受的脸,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怖了。
两人把完脉,低头商量着什么,然后凤飞再次将太后的手腕执起,闭上眼,细细感觉起来。
音澈隐约感到太后病情比料想中的要重,急道:“极……先生,太后病情如何?可有法医治?”
差一点儿他就脱口而出极光的名字,可是突然想到那天夜里凤飞所说的话,极光既然已经将玉佩转送给了凤飞,想来是
不想与他相认的了,迟疑一下,便改了口。
冷先生一如既往的着黑色宽布袍,脸上用黑色纱布遮盖,只露出一双眼睛。
便是这样,近看了,还是能隐隐看到黑纱下扭曲的脸。
冷先生先是瞥了一眼音澈,然后才用他那令人过耳不忘的特殊嗓音说道:“王上先不必着急,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
有事的。”
这样的回答根本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明显是在敷衍,并且他说话的语气恭敬有礼,夹杂着微不要察的不在意,音澈
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只是动了动嘴,仍是没有说出口。
冷先生与凤飞探完脉,出了千莲殿,这才对音澈道:“太后病情不容拖延,当尽早医治。至于医治的方法……恕冷某人
不能与王上细说。若王上信得过冷某人,那么,明日巳正时候,便是医治太后之病的最佳时辰。”
“这……”音澈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先生可否告知太后因何突然昏迷不醒,还有太后所患何病?”医治方法
不可说,这些总可以说吧?
冷先生摇头,表示连这也不能说。
这是什么状况?
“若王上担心冷某人会加害太后,到时大可以派人在殿外围守,冷某不会功夫,有什么事,让他们冲进来便是了。”冷
先生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个不相干的人,说的话也是生生冷冷不夹杂任何感情。
音澈因他这份陌生,也因他话中的冷淡,心里很不是滋味。此时凤飞的话再一回响在他耳边,极光是真的心如止水了,
面对他竟然可以如面对陌生一般无动于衷。
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苦涩溢满嘴角,音澈道:“先生见外了。来到飒岚便是客人,音澈之前有所怠慢,还请先生见谅。
太后的病情,还请先生多多费心了。”
冷先生深深看他一眼,颇有大感意外之意。自公主一行来到飒岚,音澈的态度又何止是‘怠慢’而已,如今有求于他才
说出好话,冷先生轻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凤飞上前道:“王上见谅,先生脾性如此,还忘王上不要怪罪先生。有先生在,太后不会有事的。”
音澈大喜道:“这么说,先生果然能治太后的病?”
“果然?”凤飞轻轻重复一遍,然后了然的微笑道:“先生的确能治。”
音澈松一口气,道:“如此,明天便照着先生的话去做吧。”
凤飞道:“这么说,王上同意让先生来治太后的病了?”
音澈看前前方在听兰的搀扶下缓缓前行的背影,道:“虽然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但是,我相信他。”
凤飞看着音澈,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微微一福,道:“凤飞先行告退了。”
第二天巳时,冷先生带着公主来到了千莲殿内,将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来,连音澈也被阻在外。
音澈在千莲殿外来来回回不停踱着步子。
他的身后,彭靖一干医士身披囚枷,跪在大殿门前,若太后不幸归天,他们便无一幸免。
从巳正时候,一直到未初,秋蝉的鸣声把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殿里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音澈的脾气越积越大,烦躁不安的快速踱着步子,偌大的院子里,只听得到他越来越急的脚步声。
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紧张。
彭靖在宫中为官数十载,自是清楚明白自己身处要职的危险。以前许多次劫难都逃过了,总归有逃不过的时候。没有人
不怕死,昨天是他此身最最难熬的一天,在天牢中一夜未曾合眼,直到被带到千莲殿前,他才蓦的变得坦然。
没有查出太后病因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医术不精。
也因为当初心性太高,心怀大志,认为只有进了宫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若是听了商确所劝,今天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
此次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多年前进宫之时,商确曾极力阻止,以至于后来商确发下重誓,他进宫之时,便是与他断绝关系之日。他并未放在心上
,进宫为医,而商确也因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他一直不曾明白商确此举为何,到现在才知道,他是不愿他身处险地,这才不惜重誓相胁。
眼下将死,过去许多往事一一在脑中浮现,居然清晰记得当时商确一步一回头时那依依不舍的神情。
错过的何止是青春年华,还有那些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
再也没有机会说与他听了。大将军回宫他便只身远行,相必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商确呀商确,你言出必行,何尝不是如此绝决。
殿外众人开始绝望,连音澈都不免开始怀疑起极光是不是真的能够医好太后。
就在此时,房门开了。
侍卫中的一人扶着冷先生从屋内出来,而听兰则抱着昏睡过去的公主。
音澈看到听兰怀中的公主,先是一愣,然后对着听兰道:“公主她……?”
未及听兰回答,一旁的冷先生道:“公主只是太累,王上不必挂心。太后已经没事,过了今晚便会醒来,请王上进入探
视时尽量小心,不要惊扰了太后。”
音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先生辛苦了。”
跪在殿门前的彭靖和众医士也都松了口气。
此时的音澈更加肯定冷先生便是极光了,心里默默思忖着,自己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第39章:希望之光
太后的样子令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难怪未进行诊治之前冷先生不肯透露一点口风。
静卧在床的太后头部被白纱包住,一侧隐隐透出血红,显是在她的头上动了刀。
音澈小心靠近,在不惊动太后的前提下细细察看。看样子开口处是在太后的头部左侧。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胆敢开先人
之例在人的头颅上动刀,对象还是母仪天下的王太后,如此大胆!
若太后有个不测,他们也难逃一死。
一股怒气涌上。
再看太后,睡相安然平知,并无半点痛苦神色,音澈将心底怒气压下。
待音澈探视太后出得大厅,一旁的内侍手托托盘迎上前来,“王……”
“何事欲言又止?”皱了皱眉。
“王……这是冷先生吩咐小的承给王上看的,说是引起太后不适的病因,一定要请王上过目。”内侍低头举高手上托盘
。
音澈略一顿,伸手掀开盖在上面的红布,布下之物方现,音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身形微微摇晃了几下。
一团血淋淋,似肉非肉,血红中透着黑色雾气的东西随着他掀巾的动作微微晃动。
倏地将那红布重又盖上,音澈苍白着脸咆哮道:“拿走!不要再让我看到!”
内侍大惊失色,“王?”
“还不给我拿走!!”
“是!是!”不敢再多做停留,内侍慌忙撤了出去。
待那内侍出了去,音澈这才缓过神,沉声道:“冷先生在哪?”
一壶清茶,幽幽泛着清香。
北园小亭里,冷先生独自一人端坐于内。
忽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待那声响到了近前,这才不紧不慢起身,行礼,“见过王上。”
音澈也不让他起身,任他这么跪着,面色青黑,“你竟敢擅自为太后开颅施术!”
“太后病情严重,若王上事先知道,定是不会让小的动手的,那样只会延误太后病情,最后仍是死路一条。小的斗胆隐
瞒王上施术只因小的为医必当救人,其他的,不做多想。”
这番话,音澈倒也反驳不上来了,遂气冲冲到:“那你给本王看那恶心的东西用意何在?”
“恶心的东西?王上是指小的让人承给王上的……”先是不解,然后才恍然大悟他所指为何。
“正是!”不待冷先生说完,音澈将他的话打断。
“那是引起太后不适的病炕,小的觉得王上作为儿子,应当知道是什么东西令您的母亲受了如此长久的痛苦,所以……
”抬眼看了看音澈的脸色,冷先生接着道:“看来,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让那从太后脑中取出的不洁之物污了王上的
眼,请王上降罪吧。”
深深的看了跪在地上包裹在黑布之中的人一眼,长叹一声,音澈道:“罢了。念在你救回太后一命,功过相抵,便免了
你的罪吧。”
“谢王上。”虽是说着谢语,那尖亢的嗓音中却没有半点卑微。
那佝偻的身形,刺痛着音澈的眼睛,曾几何时,他一直挂念着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到现在,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样风华正茂的男子,竟变成了这扭曲变形的黑色鬼魅?
微弯身,伸手想要将他扶起,在将要触上的时候,竟是硬生生又缩了回来,僵道:“起来吧。”
缓慢起身,冷先生拍着膝上沾了灰的袍子,云淡风轻,似不轻竟地道:“我这模样,骇着王上了吧?”
音澈一震,“不……”
这“不”字,带着一点愧,一点疚,卡在半空中,反倒泄露了说话之人真正的心思。
“王上不必太过在意,小人这副尊容,确是很难让人不被吓到。小人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在乎别人眼光与看法了。倒是
公主,从未在意过小人面目为何,从始至终诚心以对,对小人不离不弃,屈尊降贵。冷某人一生从未对一个人如此敬之
爱之,唯公主例外。”冷先生轻笑一下,拿起倒扣在杯盏上的一个杯子,重新倒了杯茶。
音澈知他此举还有下文,静看他的动作,心中突的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好感觉。
冷先生端起杯子到音澈面前,“王上,小的人微言轻,只能以这卑贱之举,奉上清茶一杯,请求王上在往后的日子里,
好生对待我家公主。”
音澈一时怔愣,“先生这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他说这番话,用意又为何,不过,他倒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离
之意。是了,他随公主而来,本就是为太后治病的。现下太后病根已除,其他的可由公主经手,他是要离开了的。
举着茶杯,冷先生坚定的看着音澈,音澈喉头一哽,他知道,不管过去他们怎样,那若有似无的牵绊,其实一早就断了
,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固执认为还在。
极光已在那个月色绮红的夜晚消失无踪。
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时间,音澈只觉眼角微热,有什么,险些就要从中涌落出来。
握住杯子的时候,触到那手,粗糙而微凉。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好生待她。”
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一同吞下的,还有微热苦涩。
出了北园,音澈径直来到公主寝宫。
就算极光不曾拜托他,于情于理,她也是救了太后的功臣,他亦是该来探探的。
进了殿,公主方醒。
命人搬了软椅在床前坐下,音澈接过侍女手上瓷碗。
公主慌忙想要起身,惶恐道:“王上不必因为太后一事对凤飞太过感激,凤飞为太后治病是理所应当的。王上这么对凤
飞,可真是令凤飞受宠若惊呢。”
凤飞面上如此,眼底可没有半分惶恐,连说话都夹枪带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