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部南休本欲直接打破陈牧驰突然升起的希望,但看到那双眼眸,却说:“或许吧。”
人总该是有个希望的,希望若破碎了,或者就真的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陈牧驰笑笑,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突然迸发出一种无望的希望,却又似潜意识的怯弱害怕生出的掩饰,雅部南休转过头看着前方,拉着陈牧驰继续前行,眼眶却有些微微泛红。
因为之前陈牧驰在王记货运行所为,老板王忠财自然不愿再雇佣他,那个贪财的老头甚至不想付给陈牧驰那几日的工钱。本来几文钱的事,雅部南休不会在乎那沧海一粟般的钱财,但出乎意料的,他对此却格外执着。哪怕是一文钱也是陈牧驰用血汗换来的。
王忠财整日无所事事,捧着个滚圆的肚皮偶尔去瞧一眼手下的伙计们有没有偷懒。他本自高兴又多省了几文钱,却不想雅部南休这个杀神找上门,雅部南休找到他只一句话,“陈牧驰的工钱是多少,一文不少的给我,否则……”
否则什么,雅部南休没有说,但是那双傲视众生的眼眸和身上毫不掩饰的威严与杀气让他差点忍不住双腿打颤。他不敢反驳一句,赶紧取了陈牧驰的工钱给雅部南休。
出了王记货运行,雅部南休便向着“锦绣”布庄行去。他手心中攥着那脏兮兮的十几文钱币,指甲用力的几乎要深陷入肉里。他那么辛苦的工作,却只得这几枚银钱,那些人真该死!
平复下心情,他进了锦绣。里面的客人很多,男男女女皆有。陪在众人身边给人介绍布匹花色的是锦绣明面上的老板——涟藿。目光转移,最后落在柜台前打着算盘记账的男子身上。他依旧一袭白衣,脸上已恢复初见时的干净利落,但那张脸却是木然的,他只是木讷的盯着算盘和账单,目光不曾多给出其它地方一分。
“这几日生意如何?”手撑在柜台上,雅部南休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日进百两不成问题。”头也不抬的说完,陈牧驰又继续手上的事情。
店里其它女客一看到雅部南休,顿时说话声低了许多,一些年轻女子偷眼瞧着雅部南休,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知这位公子是谁啊?”一位外貌美丽的闺阁女子低声问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带着痴迷看了一阵雅部南休,才开口道:“奴婢不知,不过这位公子每日似乎都会来锦绣一趟,也不见买什么东西,就是和那个呆头呆脑的店伙计说好一阵子话。”
“你留心帮我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身份。”那位小姐说完,挑了批中意的布料对涟藿道,“老板,帮我将这匹布包起来吧。”
涟藿娇笑一声,“小姐真是好眼力,这匹布可是上好的绸缎,您看这布匹上的青莲绣图多衬小姐的花容月貌。”
被涟藿这么一跨,那女子脸上的笑不由深了几分,又看了眼雅部南休,颔首道:“老板过奖了,以后我会常来光顾的。”
“小店早晚盼着小姐到来呐,您先等会儿,我给您包好。”涟藿边说着,走向柜台,将布匹寄给陈牧驰道,“帮客人把布包好,一共是十两银子,记得记账上。”
末了,转头问身边的雅部南休,“老板怎么日日往这跑,难道不放心我吗?”
“涟藿办事我自然放心。”语罢,说道,“你去忙你的,不必搭理我。”
涟藿笑笑,接过陈牧驰寄过来的布,转身向着那还候着的小姐走去。
“小姐,这是给您包好的布,一共是十两银子。”身边的侍女付了银子,接过布匹与那位美貌小姐伊伊出店。
雅部南休看看外面天色,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他敲敲桌子道:“一起去吃饭好吗,这么简单的要求你可千万不要再拒绝了。”
陈牧驰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看看天色和店里便点头应道:“也好。”
两人一同出去,留下涟藿一人在店里,她不满的嘀咕:“对待伙计比对待她这个老板还好,真是搞不明白。”
锦绣是新开的布庄,自然要招些人打下手,锦绣原来有一个精明又能干的伙计,可是某一日雅部南休带着个糟蹋的男人来她住处说,“这人今后便呆在锦绣里当伙计,你只管差使便是。”
说完,留给他一个背影潇洒离开。涟藿有些头疼,但也知道自己主子的性格,只得打发了店里原来的伙计,就等着那个糟蹋的一塌糊涂的男人前来顶替。谁知道这一等便是三天。那几日她一个人忙的毫无空暇,就在她怨念作祟的时候,陈牧驰出现了。
不是之前那副让人生厌的装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束的整整齐齐,一袭白衣虽不如何华贵,看着却还顺眼。他来店里说:“老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是来打工赚钱的,您不必有何顾虑。”
陈牧驰平日里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没事就盯着空气发呆。但让涟藿欣慰的是,陈牧驰记账什么完全不费功夫,虽不会主动招揽客人,但随着锦绣的名声慢慢传扬开来,生意倒还不错。
雅部南休是什么身份她不知道,她本是碣曦一商户的女儿,只因家里出了变故,他不得不将祖上传下来的布庄卖掉,谁知她运气不错,遇上了正要前往明毓的雅部南休,当然她并不知晓雅部南休的姓名,那时候雅部南休出现对她说只要忠心于他,便可让他维持他们祖上荣耀。只是她没料到这锦绣布庄却是在他国得以延续。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雅部南休带着陈牧驰到一家路边的小摊上坐下,陈牧驰看了看四周没有言语。雅部南休看他眼神不由笑道:“觉得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不可思议吗?”
陈牧驰不置可否,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两人手边。
不一会儿店家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陈牧驰看了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不可否认,陈牧驰的吃相很好看,他总是慢慢悠悠一点一点优雅的吃着东西,即便是在王记货运行那次的角落里他慢慢啃着馒头的样子,也不是那些粗人可以相比。
陈牧驰抬头,看一眼雅部南休的面,“你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也快吃。”笑着说完,雅部南休拿起筷子吸溜吸溜的吃起来。
陈牧驰再次抬头,“你这样很吵。”
哈哈大笑一声,雅部南休吃的声音更大。陈牧驰看他一眼,便不再言语。雅部南休生为皇家贵胄,什么礼仪他不懂,他故意如此,陈牧驰便也不想再去计较。
吃过饭付了钱,两人向着锦绣的方向走去。渐入冬季的天气,使得路边已经只余光秃秃的树丫。鸟儿已飞去温暖的地方过冬,但偶尔却还是有一两只雀儿在枝头啼叫,不知是失散了,还是执意要在此抵御寒冬。
脚下踏踏的步调声,伴随着耳边徐徐而过的风旋声,徒带起一阵静寂的孤凉。
第三十七章:命悬一线
快到锦绣时,有人早已等待着。一见雅部南休到了,便要行礼。雅部南休眼疾手快将那人扶起,他对陈牧驰与涟藿道:“你们先忙,我有些事情去处理。”
出了锦绣没多远,雅部南休开口道:“何事?”
那个一身蓝衣的侍卫跟在雅部南休身后拘谨道:“王爷让属下带话,如今碣曦刚稳,需要陛下回去主持大局。另外在之前梁从回一事上查出了他们与金罗有所勾结,王爷认为这是出兵金罗的绝好时机。”
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沉稳冷漠的皇兄,雅部南休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们之间还能称作兄弟吗,他承认他不是一点都没感觉,毕竟与斐源古同床而眠的时候,他并不讨厌,可是那远远算不上爱,只是身体的本能罢了。
而陈牧驰,无声的叹息,其实如今他也不奢望什么了。只要这样偶尔还能看到他,便满足了。苦笑着摇头,他雅部南休竟也如此容易满足了。
京都的治安一直都很好,但近日却发生了一宗命案。死的是王记货运行的老板王忠财,不知他得罪了谁,被人一剑了结在自己家里。陈牧驰知道消息时正在店内记账,有几个官差突然闯进来问谁是陈牧驰,陈牧驰这才抬头道我是。之后便被几个官差带到了衙门,去了才知晓原是王忠财死了。他有些愣愣的问:“怎么死了?”
几个问话的官差面面相觑,不耐烦道:“是我在审,还是你在问我呢?”
陈牧驰目光呆滞的看着几人摇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王老板对我还算不错,在我为生计所迫时,只有他还愿意收留我给我一份工作。”
又谈了许久,几个官差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看陈牧驰也不像在说假话,便让他先行离开。
陈牧驰走出衙门,眸光一闪,心念急转,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划过雅部南休的面容。摇摇头,他低叹,是他多想了吗。
回了锦绣,涟藿问这问那好一番询问才算放过他。那天,一整日没有见到雅部南休,倒是向他打听雅部南休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全是女子,其中貌美者不在少数。
陈牧驰有时也会细想有关雅部南休的事,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身份外貌还是智慧,雅部南休都属其中佼佼者,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却在他面前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明白雅部南休的感情,可是她却无力回应。还有唐以青,他本是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在面对他的时候露出一丝温柔和暖意,能遇到他们,是他的幸运。可是,注定,他只能辜负雅部南休一番真情,至于唐以青——他们或许终究无缘。
晚上店关门了,陈牧驰便向着自己家走去。天气有些冷,他边走着边扯扯身上的衣衫往紧裹了裹。这个时辰街上还有零星几个叫卖吃食玩物的人,他瞧一眼便继续往家赶。锦绣所在的地方离他家有些距离,雅部南休和涟藿都劝他晚上住在锦绣后面的院子,可他却执意不肯。
到那处偏僻之所有一段距离,其中还有一条暗黑的小巷子。陈牧驰趁着蒙蒙的月光看着前路,寂静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空空回荡。眼看出了巷子便到家了,转角处突然冲出两个蒙面持刀的男人,陈牧驰一惊,本能的后退。
桀桀怪笑一声,其中一个黑衣人道:“交出身上的银两,否则别怪兄弟不客气。”
陈牧驰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巷子,稳定下心神后淡淡道:“我没钱。”
“没钱?耍老子玩是吧?”另一个蒙面人恶声恶气的斥道,“大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比划了下脖子,眼神凶恶的看向陈牧驰。
陈牧驰不知这人是吓他还是故意如此言语,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快些,却也没有恐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陈牧驰眼神冷冷对着两人,一边快速的扫视了眼身边,眼神一闪,他瞥到身后不远处有一根木棍似的东西。
那两个蒙面人本以为陈牧驰被吓傻不敢说话了,却不想这一松懈就见那个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击的男人突然拔腿向后跑,他们紧追而去,一边大吼道:“奶奶的,赶在老子跟前耍花招,不想活了是不是。”
陈牧驰回身抓起地上的木棍就向着追过来的两人抡去,两人一时不查,跑在前面的人便被那根木棍狠狠的砸上脑袋,那人一个趔趄,向后歪了几步。他伸手一擦脸上溢下的温热,眼中凶光大盛。呸的一声吐口痰,他抓紧手中的大刀,嘿嘿笑道:“你小子有种!不过惹了大爷的代价就看你付不付的起。”
说完,朝着旁边呆站着的高大男人喝道:“给老子往死里揍。”
陈牧驰一边后退,一边挥舞中手中木棍,两个男人凶狠的挥着刀朝他招呼,陈牧驰一样干净利落的撞回去,间或袭击到两人。但他毕竟不会武功,时间久了便有些后力不支,这一慢下来,肩上腿上便被狠狠砍了一刀。
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陈牧驰手紧握着木棍冷冷的看着,仍是一言不发。
“还是个硬骨头嘛,一会看你看硬不硬的起来。”说着,又在背上补了一刀,两人也不急着让陈牧驰死,你一脚我一脚狠狠的朝着陈牧驰的身体招呼。
血液慢慢渗出身体,陈牧驰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只能感受到不断踢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因为这痛,他迟迟没有昏迷过去。他看着眼前的黑暗,鼻子里除了血腥味还有浓烈潮湿的泥土味。就这样感觉着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他突然有些想笑,其实这样也好,天下的人都知道唐以青死了,只有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也许他早就明白的,只是装疯卖傻不想清醒。或许他死了,可以再见到他也说不定。
比较高大的蒙面人看着渐渐没有动静的陈牧驰,低声道:“大哥,会不会死了?”
停下动作,那个被陈牧驰一棍子砸在脑袋上的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你我兄弟反正也不是这京都的人,明早一早离开,有谁知道是我们做的。”
两人搜了搜陈牧驰的身体,只发现几两碎银子,道一声晦气便想要离开。正走了两步,两人却不由的往后推。
从巷子外突然走进一人,夜色太暗,看不清他的容貌衣着,但那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剑刃却映在两人眼中,让他们不由心生寒意。
“你是什么人,识相的赶快给我滚!”他狠话说完,却不见对面人有何反应。他们一直退,不小心被身后陈牧驰横在地上的身体绊倒。两人起身又狠狠补上一脚才道,“你若再赶往前,就和这人一个下场。”
也许他的狠话起了作用,至少,他们成功的看到那个之前慢慢逼近的人影停下了身影。只是还不等他们庆幸,那人便如一头怒狮,携着万钧之势疾若闪电般冲过来。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一剑划过,两人各断一臂。
尖利的惨叫划过天际,让熟睡中的人不由惊醒。看一眼地上陈牧驰的惨状,那握剑的手慢慢颤抖起来。他不敢再看不敢上前一步探那人呼吸,眼神如同死神般冰冷的投向那两个已经吓破胆的蒙面人。他一字一顿道:“敢伤他,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语落,一剑刺出,两根手指落地。在一剑,两人身前各落一直耳朵。
痛似要将两人撕裂,他们再也坚持不下去,想要咬舌自尽,可惜那个死神般的男人没有给他们机会,他走过去封住两人穴道,先捏住一人下颚,手指伸进那人口中捏住那人的舌头,狠狠用力,一声无法言语的痛苦惨吼,那方才伸进此人口中的手指间便捏着一段血淋淋的断舌。旁边的一人早已吓破了胆,身下屎尿横流。然而他也未能逃过相同的厄运。
陈牧驰本已陷入深度昏迷,但那近在耳际的惨叫竟让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夜太黑,视线也带着些许模糊,他看到面前一男子持剑斩向两人双腿,鼻尖闻到的全是血腥味,他不敢出声,只是静静的趴在地上。习惯了那黑暗,眼睛便可以看的更多更清晰些。他看到那之前对他下狠手的两个男人被砍断了四肢,耳朵,鼻子皆不翼而飞,他们初时还有力气哼哼,如今却只是出气多进去少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噜声。
持剑的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两个不成人形的男人,又分别给两人送了些真气,如此,一时半会他们便还死不了。末了,他的声音恐怖幽森仿似来自九幽,“你们该死!”
陈牧驰又开始模糊的意识蓦然一清,不知是何力量竟让他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那袭高大森寒的背影仿似梦呓般喊道:“以青!”
那袭挺直散发着惊人寒气的背影突然一震,他回头看着陈牧驰,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喜色。
陈牧驰看着他,眼神渐渐暗淡下来。眼前人带着一个银质面具,他看不清他的容貌,这个人会是以青吗?带着这些来不及想明白的问题,他慢慢闭上眼,头也垂了下去。
“牧驰!”撕心裂肺的低吼一声,他奔到陈牧驰身边将他的身体搂入怀里,一边输了些真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