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情深——芝兰真由

或许是除了那一天之外，悠纪以前从来不曾旷过课的缘故吧？好久不见的校舍让他感觉好新鲜。

放学后悠纪被川田叫了去，他走进教职员办公室的门。

“……你爸爸怎么样？”

“他到医院看了我两次。现在他的学会正忙，不过在我出院时，他特地抽出空来接我回家。”

“去了两次啊……”

川田叹了口气，悠纪对他笑了笑。

“……没关系。因为这是自从妈妈离开之后，爸爸第一次为我拨出时间。”

悠纪的笑容让川田微微地震惊了一下．随即也受到感染似地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至于升学方面就别想那么多，你先好好考虑考虑，直到你自己做出决定。老师可

能也太拘泥于学校的规定了。再怎么说，你才十七岁。还有，你应该也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了吧？”

“是的……”

悠纪一向都觉得自己老是处于被逼迫的境地，而现在，他突然好像得到了一片天，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今后不再迷茫了。悠纪总算开始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了。虽然在这之前，他走了一段既漫长又艰辛的路。

悠纪带着安心的表情，微微地低下头去，川田把手支在经过整理的桌面上。

他的办公桌上已经没有通知单或测验结果等无趣的东西了。

川田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定了主意开口问道：

“……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就是你昏倒的那间公寓的主人。”

“哦……那个人是……”

悠纪舔了舔嘴唇，抬起眼睛。

导师看到悠纪笔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时，为悠纪的改变感到惊讶。

两个星期以来，他已经发现悠纪的改变．可是到现在依然不习惯，然而他还是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在他带领

的班级学生中显得最成熟，却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的学生。

悠纪想了一下．川田对着他摇摇头。

“……我想我明白，你不用说了。如果听你亲口说出来，恐怕这次倒下来的会是我。”

导师说完，悠纪顿时红了脸，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是川田决定装作没看到。

他告诉悠纪可以回去了，悠纪立刻站了起来。

反正他们双方大概也已经取得共识了吧……？

导师连叹了几次气。就理论上而言，他实在不懂悠纪为什么要选择这种脱轨的路走，可是，内心深处却又似乎可以理解

。

他可以理解，从最需要人家呵护的年纪开始就自己一个人勉力走过来的悠纪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那个颇具有魄力的男人

的胸膛了。

（就是这样吧……）

川田最后叹了一口大气，为自己这个思绪划上休止符。

看到停在大门口的宾士时，悠纪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努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车门，以免被瑛司发现他是多么地期待这一刻的到来。而现在，他

的表现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瑛司望着后视镜，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在前往瑛司公寓的路上，车内仍然像以前一样安静，可是已经不再有紧张感，有的只是一种柔和的气氛。

在悠纪出院的前一天，瑛司就把自己离婚的事情告诉了悠纪。因为他怕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

不告而别了。

悠纪紧紧地握住瑛司那已经没有了戒指的左手。

这样也好。瑛司自言自语说道。他也觉得跟悠纪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感觉相当愉快。

“……悠纪。”

回到公寓后，瑛司一手拿着啤酒说道。

悠纪拿着装了乌龙茶的杯子，歪着头问什么事？

如果你有这样的表情，一开始就坦白一点不就好了？

那么，我也可以打一开始就加倍爱护你，不用绕那么大的圈子了……瑛司在心中嘀咕着，不过他不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本来他就对一下子好像要把几年份的撒娇功力都发挥出来的悠纪感到有点招架不住了。

“我想了很多事情……”

“嗯。”

“我决定到不破去二度就业。”

悠纪只是默默地盯着杯子好一阵子。

瑛司继续说道：

“这个星期之内，我就可以完全从前一个公司离职了。说来说去，我还是想回去帮哥哥和养母的忙，为他们出一份力。

”

“……所以？”

“我要到总公司上班，帮忙做业务改革的工作。改革的工作不知道耍花上几年的时间，可是如果再不力图振作，恐怕早

晚要被大公司给并吞了。不破是我最尊敬的父亲和哥哥一手撑起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垮掉。……下个月我就要

到大阪去了。这间公寓也打算卖掉。”

悠纪闻言抬起头来。

瑛司看到悠纪脸上有怨气，愕然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有打算为了你，连我自己的人生都赔进去哦！

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活。”

“你的意思是说要丢下我罗？”

“或许就是这样吧！”

瑛司若无其事地说道，悠纪突然欺了上去。

“……为什么？那我也到大阪去！”

“学校怎么办？”

“休学！我休学，到大阪去跟你一起生活。”

悠纪不容人反驳的强硬态度让瑛司皱起了眉头。

“我不要包袱。来一个连自己的将来都不懂得设计的小鬼只会造成我的负担。”

“怎么讲这种活……”

悠纪嘟起了嘴低声说道。

下一瞬间，瑛司就看到悠纪轻轻地抖动着肩膀。

“为什么……”

这一点倒是没有变。

瑛司第一次侵犯悠纪时，悠纪明明比瑛司小上十岁，却老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可是等瑛司一有退意，他就又变得怯

懦无比。

现在，他那对大大的茶色眼睛又充满了哀凄的色彩。

瑛司想到这里，忍不住笑。

“……干什么嘛？”

悠纪咕噜一声，把杯子里面的饮料一饮而尽。

被严重禁止抽烟喝酒的悠纪已经不能再像瑛司那样随心所欲地享受那些嗜好了。自作自受——瑛司仍然顶着满怀恶意的

表情想着。

回想当初，悠纪之所以拒绝喝啤酒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喝酒，而是因为一喝了酒就会觉得不舒服，瑛司听到这样的理由时

不禁哑然失声。这个小鬼真是彻头彻尾的自虐狂。

现在就别再苛责他了。

瑛司露出令人不悦的笑容。

“你就那么想要我？”

“小鬼。”

悠纪不悦地把脸转开去。

瑛司笑了，抱住悠纪那纤瘦而充满吸引力的肩膀劝说道：

“……我说你呀，现在该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认真把书念好。不只为了让你父亲认同你，还要真正地想想自己想做

什么。”

“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现在我要转行。你就再加油个半年，自己好好想想吧！只要有这种心情，上学也会变成

一件快乐的事。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就念得很快乐。”

“在圣南也一样……？”

“也一样。等你毕业之后再到大阪去，或者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看要继续升学，或者要就业都可以。

你总是个男人吧？人生还长得很，十几岁的人绕一点远路，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悠纪侧对着瑛司好一会儿。

瑛司默默地看了他一阵子，悠纪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瑛司绕了远路吗……？”

“所以才会像孙悟空一样被套上头箍。只是套的地方不是头，是无名指。”

瑛司这句话把悠纪给逗笑了。

瑛司直接就抱住悠纪的头。

“你那种表情好可爱。在大阪的饭店看到你时，我就有点兴奋了。”

“……笨蛋。”

“笨的是你！都已经十七岁的人了，总得要养成自己思考的习惯吧？我知道就是因为你没有自我思考的习惯，所以才需

要我。在这里，你可以找我商量，也可以跟我撒娇，可是，到了外头，你总要自己学着决定事情，自己过活吧？我相信

你有足够的智慧做到这一点，对不对？”

“智慧……？”

“嗯，你总不会真是个笨蛋吧？你只不过是感到迷茫而困惑罢了。试着再加把劲冲冲看。不要像对你父亲一样死命地想

依赖我，试着去培养足够的自信，看看你有没有能力把我耍得团团转。”

被瑛司宽阔的胸膛搂住，悠纪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是一种身体交合在一起也得不到的安心感。

他之所以能得到这双庇护的手臂是因为当时在病房里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的缘故吗？

悠纪已经了解，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无聊的自尊和骄傲都是多余的。可是，就算在爱人面前可以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只要一脚踏出外面的世界，还是需要自己的努力。

瑛司确实不简单。

当老家遭遇困境时，他立刻就决定辞掉工作，马上接下新的工作场所中最困难的工作。话又说回来，他这种源源不绝的

自信是因为走过坎坷的人生所培养出来的能力吗？

自己是否也能做到这样呢？

“……你对父亲的心理纠葛我不是不明白。”

“我是侧室所主的孩子，我的亲生母亲在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过世了。十几岁时第一次踏进去的本家的大宅院让我觉

得又高又冷。……我不能否认，养母越是温和对我．养兄越是疼爱我，我就越不能停止自嘲的心情。”

“……瑛司”

“我一直认为得靠自己才活得下去，现在这种想法也没有变。十五岁那年才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其实我是可以对别人撒

娇的，当时我已经很坚强了，跟表面上是一家人的养母、养兄一起生活的三年相较之下，一个人独自过活还来得自在一

点。”

瑛司点了一根烟，踏踏实实地说出自己的过往，悠纪把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

瑛司所说的话如同戏法的秘密一般，具有神奇的力量。

以前他总认为自己从瑛司身上感受到自己在无意识当中求之于父亲的包容力，所以才会瑛司司所吸引。可是，现在想想

，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悠纪在仔细回想之后发现，第一次在拥挤的电车上看到瑛司时．自己对瑛司产生一种异样的兴趣不正是因为他身上具有

跟自己一样的孤寂味道，但是同时又有着自信和飒爽的气质使然吗？

就如同悠纪住院而引起骚动，使得瑛司第一次有机会了解到悠纪对父亲的心理障碍一样，悠纪现在也才感受到瑛司具有

和自己一样的气息。

达观的瑛司和消极的悠纪。

分歧的性格使他们乍见之下似乎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这两个人都在封闭的壳中自我坚持、孤独，也因为如此，他们彼此怜爱，原本说好的“一夜情”也一延再延，持

续无数次。

悠纪的眼底泛着泪光，瑛司笑着说道：

“不过，看到你我就知道了。……其实，你跟我都只是一个比任何人都爱撒娇、自以为是的小鬼头。”

悠纪低着头，认真地听着瑛司说话，瑛司用他没有拿烟的右手温柔地抚摸着悠纪那柔软的头发。

“所以我才会爱上你。我曾经跟你一样，活得那么地痛苦，我想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来救你。……我离婚、辞掉工作、决

定回老家去也都是在看到顽固的你之后才发现到自己的缺失。我希望在伤害到自己之前，让自己保有更积极向前的意志

。”

悠纪再也忍不住，拉过抚摸着他的头发的瑛司的手，紧紧地握住。

他一直在等待一只大手来教导他自我存在的意义“所以，跟你在一起，我不只在救你，同时也救了自己。原先因为无聊

的自尊和骄傲所选读的，和不破新药完全没有关系的经济学现在却派上用场了。也是因为你，才改变了我的想法。”

两个受伤的人光靠相互疗伤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每个人都必须要治好伤，然后朝外面发展才行。

以前他们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伤在哪里，但是却没有一双可以拥抱他们的手臂之故。

只有当他们彼此了解对方心思的时候，才有勇气往前走……？

“至于你……对了，首先，你必须跟你父亲做个了结。”

瑛司说出了悠纪最害怕听到的话。

“现在你先要找出自己的目标，和父亲开诚布公地沟通，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的。距离毕业的时日不多了，如果再拖拖

拉拉的，只怕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说的也是。＂

悠纪心中大表赞同。

好不容易获得解放的瑛司开始悠闲地喝起啤酒来。

他一边对悠纪发着牢骚说都是因为你，害我的啤酒变温了，一边站起来去拿威士忌。

（这个酒鬼。）

悠纪偷偷地骂了一句，怎么可以老是处于挨骂的局面呢？他终于开始要反击了。

“如果在高三毕业之前，我找到其他的爱人的话怎么办？”

“你这个笨蛋。”

可是，瑛司却毫不客气地阻断了悠纪凶狠的反击。

“你以为还有谁的性爱技巧比我更好的吗？”

“你现在身体不好，可能没有什么性欲，可是不久之后那种需求又会回来了。到时候你的身体就会夜夜啼哭，看你怎么

口出狂言？”

悠纪一把丢过来一个靠枕，瑛司灵活一闪，那细长的眼睛带着妖冶的色彩，大言不惭地说道：

“第一次就有那样的经验，以后没有它怎么行。对不对？”

瑛司得意洋洋地说道，悠纪却又挥拳相向。

“你要卖掉这间公寓？”

“嗯。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可是已很老旧了，再说什么时候能从大阪回来也不知道。”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赡养费可拿了不少吧？”

瑛司很难得地静默不悟了，悠纪不禁在内心里比了肝胜利的手势，然而瑛司立刻带着挑战的眼神看着他。

“你一定要惹我生气吗？”

悠纪摇摇头，一口咬上坐在沙发上的瑛司的脖子。

一开始瑛司企图挣脱他，后来大概是死心了，也不再挣扎，反而很温柔地抱住悠纪的背。

亲爱的瑛司。

悠纪把嘴唇凑近瑛司的耳边，用楚楚可怜的声音低语道；

“……好喜欢你。”

“嗯。”

“……你说呀！喜欢我吗？没有我不行，对不对？”

“嗯。”

瑛司如悠纪所愿，给了他要的答案。十七年来，悠纪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太害怕，以至于一直没敢问。

瑛司心想，这样说或许有点过分，不过至少不会遭天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