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情深——芝兰真由

瑛司的视线好可怕。他有一种错觉，每当被瑛司那锐利的视线攫住时，就好像整个身体、整个心灵都被透视了。

瑛司那黑色的眼眸虽然比自己的眼睛小得多，可是却让人有一种如同被吸进深不见底的古井当中的感觉。不管再怎么努

力去窥探，始终无法完全看出瑛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悠纪总是刻意把视线移开，因为他害怕自己再看下去，会

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他想说什么呢？

悠纪总是看着瑛司的眼睛，想要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确认自己要表达什么。可是，最后总是打了退堂鼓。他感到害怕

，以致于会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

“！——！”

制服的内侧微微地震动了。

悠纪和下一个被呼叫到名字的学生擦身而过，把才领到的成绩单直接往桌上一放，人就往教室的后门走去。

他跑出因为领成绩单而一片喧闹的教室，穿过走廊，来到楼梯的平台上，然后找震源。

——那是瑛司让他带在身上的BB.CALL。

我不再搭那班电车了。

一个星期前．在足以使人窒息的尖锋时期的电车上弄皱了西装的瑛司不悦地低声嘟哝道，所以他便给了悠纪一个

BB.CALL。

［19:00SEIMONE］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悠纪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在几个月前，他确实很快乐。每当在电车上，瑛司那高瘦的身影落在自己身上时，他就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他打从心

底感到高兴。可是……

现在，他却感到难过。

每当瑛司给他的BB.CALL震动时，他就产生一种心脏被揪住般的奇怪感觉。

不可讳言，他是很高兴，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感受。他痛切地感受到一种不知如何是好、非常甜美的痛苦。

就好像一把穿不透的鱼叉一样。越是挣扎，鱼叉就越往里面吃过去，绝对拔不出来。他深刻地感受到痛楚和无奈。

不知道为何，那种痛楚让他觉得好舒服。他希望能痛得更彻底，希望这把鱼叉能刺得更深。

他百思不解，这种复杂的思绪到底是什么？定神一想，瑛司的容貌就浮显在他眼底，自己仿佛被那种嘲讽的、不怀好意

的视线注视着。

“芳条……？”

远远地听到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悠纪只好停止思绪。

他这才想起，成绩单一直被他丢在桌上。以前他是那么在意考试的结果，然而现在对他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

好像有什么比成绩更重耍的事情要降临到自己身上来了。

悠纪转身从平台上走向教室，企图挥走那模糊的思绪。

他很想弄清楚那已经消失的的模糊念头是什么，可是另一方面又不想去想这件事。

BB.CALL就像瑛司的眼睛一样。

悠纪知道自己不能老是盯着液晶画面傻看，急慌慌地将BB.CALL放回制服的内袋里。

这种痛楚、这种甜美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光是想这件事就让悠纪感到心疼。他有一种快要死去的感觉，觉得自己无法呼

吸了。

一向只知道拿感情不合的父母和跟自己疏离的父亲为对象来思考事情的悠纪怎么可能会了解这种潜藏在心中的不可解的

甜美痛楚代表什么意义？

白皙的肌肤。

虽然到了青春期，却连一颗痘子都没有。白里透红而光滑的肌肤实在让人难以想像肌肤的主人竟然过着那么不正常的生

活。

悠纪站在洗脸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他觉得从第一次达到高潮的那一天起，自己的长相就改变了。

因素的脸倏地窜过脑海，那一瞬间，悠纪被自己映在镜中的表情吓了一跳。

镜中那张脸有着前所未见的脆弱表情。

父亲所讨厌的，有着仿佛水流的流畅曲线的眼睛在晃动着。

杨着的眉毛好似承受着什么重担似地紧蹙着。

（这种脸……）

自己在瑛司面前就是这种脸吗？

突然，悠纪感觉有人走进浴室来，不禁吓了一跳。

境中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常的冷漠和无表情。

“……你在啊？”

是父亲的声音。每当听到这个声音．悠纪的脸上就越发地没有表情了。刚刚那对充满情感的眼睛变得好似一对没有生命

的玻璃珠一样。

“……放春假了”

“哦……”

父亲毫不关心地闷哼了一声，移到悠纪空出来的镜子前面。

父亲瞄了镜子一眼，确认自己的装扮．然后看着反射在镜中的悠纪。

“放到什么时候？”

“再……一个星期左右。”

“是吗？”

父亲的眼底没有一丝丝的情感。

现在悠纪更可以确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遗传自妈妈，但是只有眼形相似，视线的冰冷无情则得自父亲的遗传。

他们之间交换着陌生而冷漠的视线，任谁都不会相信他们是一对父子。

“……你可以待在家里，但是不要来吵我，今天我忙得很。”

“……我知道。”

其实他一年到头不都“忙得很”吗？

悠纪再也待不下去了，便先走出盥洗室。

一一悠纪，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今天他依然没有听到他一直期待听到的话。

悠纪看着镜子，发现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着实也很难让爸爸启口对他讲这些话。

***

“明天开始，我要到大阪出差一个星期。”

悠纪听到瑛司这么说，愕然地抬起头来。

几近黑色的深灰色西装配上一条细领带，领带上有复杂的几何学图案。头发和眼睛都显得深黑的瑛司偏好穿深色的衣服

。

“出差？”

“不是公事。……有一些私事要去办。”

（那就不是出差了。）

悠纪在心中嗫喏着。

一个星期见不到面了吗……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落寞感。

瑛司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从冰罐里拿出葡萄酒。红色的液体泛泛地流进杯子里，悠纪复杂的表情映在杯面上。

悠纪见状，赶忙努力地装出一副淡然的的表情。

这里是都内某家法国料理店。和瑛司已经是第三次到这里来用餐了。

悠纪穿着浅蓝灰色的套头毛衣，配上厚厚的白色裤子。和瑛司大不相同，皮肤显得白皙、眼睛和头发都呈茶色的悠纪一

穿上深色的衣服，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模糊许多。

瑛司继续说道：

“你可以来待一天吧？你不是正放春假吗？”。

“……！”

交往已经四个月了，这是第一次瑛司开口讲这种话。

悠纪佯装平静，不让拿着汤匙的手指头颤抖，若无其事地问道：

“到大阪做什么？”

“是为了私事？还是为我们订的计划？”

“都可以。”

悠纪僵硬的语气让瑛司的嘴角露出恶意的微笑。

“我们的计划啊……。想不想到海游馆去看看？我没有时间到京都那么远的地方去，好遗憾。”

“海游馆？”

“你不知道吗？是日本最大的水族馆呀！不是你们这些小鬼头打发时间的好地方吗？我也还没去过哪！”

“小鬼头……”

悠纪愕然地喃喃说道。

可是，当他用责怪的眼光望着自认为是成熟大人的瑛司时，却被瑛司那强烈的、不怀好意的眼眸给挡了回来。

“你不是喜欢郊游吗？”

“怎么说？”

“上次脱掉你衣服时，一张八景岛的票根从你制服的口袋里掉出来了。”

瑛司咯咯地笑了，悠纪不禁感到生气。

“那是……学校举行远足时去的。我哪喜欢什么水族馆？”

“远足到八景岛？原来至南也有这么可爱的地方啊！”

瑛司仍然兀自笑着，悠纪用不悦的眼神望着他。

店内放着轻柔的西洋音乐。店面的布置相当古朴，有古典的味道，走进店里时会让人有点犹豫，事实上，这里的装潢和

料理也很适合年轻人来消费。

播放的音乐也都是很悦耳的。

“怎么会……”

“你的脸都红了。”

瑛司语带揶揄地说道，悠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我皮肤白，只要喝一点酒就会发红！你又不是不知道……！”

悠纪话一出口，惊觉旁边站了人，赶忙住了嘴。厨房领班送来酒单。瑛司选了第二瓶酒，然后将冰桶里面的剩酒倒到自

己的杯子里。

即使交往的时间不是那么长，悠纪却也知道，瑛司的酒量相当好。悠纪一直认为整瓶酒几乎都是瑛司喝掉的。

其实，有三分之一是他喝进肚子里的。

香烟或酒等这些东西会因为现场的气氛影响而大大地左右一个人的使用量。

悠纪和瑛司交往之后大量减少了抽烟的量，同样的，当他们一起吃饭时，悠纪喝酒的机会也大量增加了。这正证明了悠

纪虽然极力佯装平静，但是跟瑛司在一起时，他的确是很兴奋的。

瑛司终于开始要吃饭了。

瑛司原本就是专门来喝酒的，而悠纪吃得也不多。

他们当然没有事先预约餐点，今天晚上的菜色也是瑛司从菜单上选出来的。

瑛司是不折不扣的左撇子，他用左手用刀，从肉块的右端吃起。原先排列好的刀叉位置跟他的惯用手是相反的，可是，

等他替换过来之后，用餐时的绅士风范却也一点都没变。有一次在瑛司的公寓里，悠纪发现线头从制服下摆跑了出来，

便跟瑛司借了剪刀，可是他却不会用瑛司的剪刀。瑛司对悠纪笑了笑，用左手拿起剪刀，利落地帮他把线头剪掉了。

看着瑛司利落地活动的指头，悠纪突然产生一种官能上的异样感。

那些手指头曾经在自己的肌肤上游移，潜进自己的体内。那些淫荡的动作真实地在悠纪的脑海中重现，使得悠纪好焦躁

。

在瑛司的拥抱下，悠纪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变化，有时候他会有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亢奋。看到手指头、喉

头、嘴唇、肩膀等，身体的最内部就蠢蠢欲动。有时候瑛司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又让他感到惊愕。

第二瓶酒送来了，瑛司轻轻地品尝了一口，然后向厨师领班点点头。厨师领班在瑛司和悠纪都已经空了的酒杯中各倒过

半杯左右的红酒。杯子的形状跟刚刚又有所不同悠纪原先只知道葡萄酒分为红酒、白酒和玫瑰红，但是在来过这家店几

次之后，他也知道了，不同的红酒要用不同的酒杯饮用，而且在喝酒前要由一个用餐的客人先行品酒。

他就是这样，从瑛司那边一点一滴地了解了大人的世界。

悠纪想起瑛司并没有完全回答他的问题，便再次问道：

“你所谓的私事……？”

“那是秘密。”

瑛司的眼睛恶作剧似地眯细了起来。瑛司那与他的身份不相配的稚气表请让悠纪的心里起了一阵骚动，他使尽全力压抑

住自己，不让自己的心情形于表面。

这个男人看似冷漠，事实上却会在悠纪面前表现出各式各样的情绪。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悠纪产生奇特的感觉，都深

深地吸引着悠纪。

看瑛司不想再多说什么，悠纪也放弃再质问了。

当侍者撤走盘子的时候，瑛司也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拿出万宝路，点了一根烟。在盘子被撤走的时候，悠纪竟然想不出刚

刚吃了什么。尽管这些料理应该是很美味可口的。

接着就是等待侍者送来咖啡。

悠纪从桌角拿出原本放在一边的KOOL。看到悠纪点起打火机，瑛司愕然地说道：

“你也别老是抽凉烟了，又不是女人。”

瑛司还是老样子，悠纪放弃跟他做无谓的抗争，只是默默地吐着烟。

KOOL的焦油含量高，事实上，比瑛司所抽的万宝路还高。

为了消除涌上心头的焦躁感，悠纪最初选择的是MilDSEVEN，而且是淡烟。后来他发现这种烟渐渐对他失去效力了，便

慢慢地改抽焦油和尼古丁含量高的烟，甚至抽过RARK，然后又变成抽凉烟。他纯粹是借着薄荷味来寻求刺激，可是在遇

见瑛司之前，他对自己这样的心态感到害怕。

万一哪一天抽腻了薄荷烟，改抽PEACE或HOPE的后？万一哪一天连这些烟也抽腻了呢？

悠纪光想就感到害怕。他很了解那些借着抽烟、喝酒逃避现实，耽溺女色，最后甚至沉迷于药物的年轻人的心情。可是

，他们一定还想活下去吧？他们在死之前，一定还在期盼着什么吧？悠纪心里这样想着。

对悠纪而言，他的期盼就是父亲关怀，是亲子之间的对话。

所以，他才会那么拼命地努力念书，通过了圣南的入学考试。因为他查出考上父亲就职的大学的学生以圣南为最多。

他担心考试的结果，他更在意成绩通知单。

他一直期待着接受赞誉的日子到来，期待着父亲认同他而给他该有的关爱的日子的到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努力不

懈地读书。

始终内向不多话的悠纪丢下了国中三年来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选择到圣南这所重视升学率的明星学校就读。这完全是

悠纪自己的选择。

而现在已到了最后的关头了。当五月份的能力测验结束时，他就得决定最后的升学目标了。在最后的这两个月内，父亲

会说出来吗？说出悠纪一直期待着的话？

店家刻意不选播席琳秋翁或玛莉亚凯丽之类很劲爆的曲子，通常都选用可以让客人专注讲话的音乐。

自己是第几个被瑛司带到这里的人啊？一想到这里悠纪的心里不禁产生一股焦躁的感觉。

那对带着嘲讽笑意的漆黑细长眼睛正透视着悠纪。一对眼睛仿佛无底的沼泽一般．将他透视得一清二楚。

今天晚上，悠纪依然无法承受那对眼眸的迫力，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看到悠纪的窘样，瑛司仍然微微地笑着，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还以为那种地方是你们小鬼头约会的时候去的。”

“约会…”

这个男人到底想说什么？

水族馆、游乐场确实都是情侣去的地方，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学生出现在这种地方感觉上是相当怪异的。可是，为什么

我得跟女孩子一起去八景岛鸟呢？我都已经有瑛司了呀！

已经有瑛司了？

这句话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内心情感，悠纪不禁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这跟有没有瑛司根本无关。因为，瑛司不是爱人。

悠纪突然有种被瑛司玩弄手股掌之间的不悦感，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悠纪举起手，缓缓地梳整自己茶色的头发。他那

没有任何波纹的头发又细又软，而且光滑，用手指头梳整的感觉真好。

他知道，瑛司也喜欢他的头发。

当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瑛司就经常把嘴唇埋进他的头发当中。

想起热情的时光，悠纪的脸不禁像火般炙热。

“你醉了吗？”

突然，悠纪对曾经跟他就读同一所学校的瑛司的高中时代生活产生了兴趣。

在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说出来了。

“以前你们远足的时候是到什么地方去？”

当时八景岛还没有开放观光。他很想去看看瑛司当年远足的地方。

“这个嘛……我们去了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