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蔚来到书房,手指在触摸板上轻轻滑动了一下,显示屏旋即亮起来,界面依然停留在word文档上,他一眼便看到了最后那两
个字——剧终。
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心酸的感觉。
将页面滚动轴往上拉,迟蔚找到他之前看到的地方,然后便静下心来仔细地阅读。
《青戈》这篇文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很认真,当时是考虑到这毕竟是他接手无肉不欢后负责的第一本书,所以可谓是尽心尽力。
网络版的《青戈》断在全文三分之二的地方。岑微离宫,却偷偷将青戈神刃带走,事后武林中发生了几桩命案,死者皆是被罕
见的利刃一招封喉的,从伤口看来,这凶器不像是剑,也不像是刀。
就为了这几桩命案,武林各路英雄齐聚一堂,最后是少林觉醒大师先认出来,道此伤口像是青铜戈所致,如此一来,手握青戈
的岑微无疑便成了众矢之的。
这文剩余的三分之一,才算是真正的高潮,波折一个接一个,作者笔法犀利,将紧张的氛围完全烘托出来,故事写得险象环生
、惊心动魄。
可不知怎么的,迟蔚看着看着就突然难过了起来。
当一切水落石出,唯有感情才是最难解的一个结。岑微离开的那个夜里,他同楼珏道:“我想要你成为一位盛世明君。”这话
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他不知道楼珏到底听懂了多少。
子夜时分,他独自离去,没留下任何,甚至连一封书信都不曾写下。楼珏醒后不见人影,派人四下追寻,无果。
往后十余载,楼珏遭遇了太多,但总算是铲除了奸臣、稳固了江山,真如当日承诺一般成了一名盛世明君,可惜那个人,再也
没有回来过。
关于这十年,文中并没有细写,楚宴在结局的地方花了很重的笔墨去描绘他们的爱情,却偏偏,只是一段绝恋。
大盟三十六年,楼珏下民间微服私访,循着江南一带往下游,途径秦淮时忆起曾与岑微一同在这儿待过近一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好,没有那么多的伤害,抛却了身份,只是像平常的恋人一样相依相守,日子过得甚是清闲惬意。
结尾处,楚宴用了一段回忆来作为收场,并非两人曾经的幸福,而是单单描写了岑微临终前的一幕,他尽量将那种刻骨的悲伤
写得很淡,却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涩涩的。
岑微死前将青戈用锦缎包好,埋到屋外的那颗树下。那个冬天,他的病越发恶化,时常一睡就是十多个时辰,伺候他的那个小
丫头总担心他会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岑微自己也知道,他的阳寿快尽了。某日他同小丫头说:“我这一生,害过人、杀过人,却也……”话到这里,他顿了很久,
而后才淡淡吐出三个字,“爱过人。”
小丫头问他爱过的是谁,可岑微说他困了,醒来再给她讲故事,结果这一睡,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青戈》到这里结束,整个故事恢弘大气,最后却反而用一种平缓的调子来诠释,迟蔚看完后,一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触手一
片湿凉。
这个结局很伤感,但它不是那种很表面的伤痛,而是将一抹凄凉刻到了骨子里,便是能让读者看过后不知不觉落泪。
那以后,迟蔚一个人又静坐了许久,脑袋里全是《青戈》的结尾,可每回味一遍,就感觉悲凉更深一分。
他想:楚宴想要表达的,也许就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很现实的情况——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这并非只有在古代才存在,即便放在
今天,依然还是有很多情侣碍于各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而不得不分开。
楚宴一觉睡醒来到书房时,迟蔚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神情略显呆滞。
楚宴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恍过神,“你看完了?”
迟蔚抬起头,对上楚宴的双眸,“嗯,看完了。”他的尾音带了点沙哑,听上去很性感。
“感觉如何?”楚宴走过去,在迟蔚身旁坐下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迟蔚的眼圈有些淡淡的红,很显然刚哭过。
看来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楚宴正这么想着,忽闻迟蔚开口说道:“《青戈》就像一把无形的剑,扎在心口,即使看完了以
后还觉得心痛,而每回味一遍,剑又往深处更刺入一寸,越想就越痛。”他抬起头,望向楚宴,“但我也必须承认,正因为留
下了伤,所以,这样的结局让人很难忘。”
记忆中,这是迟蔚第一次这么真诚地夸他,楚宴先是愣了愣,随后慢慢咧开嘴笑了起来。将迟蔚一把揽入怀里,在对方还没反
应过来时,他已贴着其耳畔柔声低语,“谢谢你,迟蔚。”
迟蔚略懵,困惑地反问:“谢我什么?”
楚宴将迟蔚抱得很紧,那力道就像想要把人生生揉入怀里似的,良久,他的声音才又传来,“谢谢你,读懂了我。”
25.入戏太深
楚宴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单单是用“苦逼”二字就能概括的,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打算看准了就亲上去,结果好
不容易时机到了,他眼看着迟蔚那时的眼神特痴迷,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来一个甜蜜的KISS,可世事难料啊,他根本还没碰到
那两片红唇,书桌上那只该死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迟蔚略惊,猛然回过神来,对于之前的那一幕感到极其的不可思议,他居然就任由着楚宴抱着他胡来?暗自骂了句“真是中邪
了”,迟蔚迅速从楚宴怀里脱身出来,退后两步,他指了指桌上那部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道:“有你电话。”
楚宴长叹了一口气,十分郁闷地走过去接起电话,而当他听见手机那头传来的那个声音时,那一秒,他手上的力道猛增,差点
就要把手机直接摔出去了。
江少顷在那边盛气凌人地问道:“小蘑菇还在你那儿吧?”
楚宴本来就不怎么痛快,这会儿一听打电话来的人是少顷,更是来了火,“是又怎样?你他妈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么?整天打
电话来骚扰我干嘛?”
少顷大抵也没想到楚宴会这么大的火气,顿时愣了愣,而后才讷讷地甩出一句,“还不是因为小蘑菇的手机打不通吗?”
楚宴一听他这话,反而乐了,“哦,我给忘了。”伴着他这话,少顷却微微有些迷茫,“什么忘了?”
楚宴轻笑了一声,在旋转椅上坐下,“我可以透露给你一个消息。”说话间,他又瞄了迟蔚一眼,“其实你打不通他的电话也
很正常,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话到这里,更是将尾音拖得很长,直到感觉对方的耐心差不多快要被他磨光了,才终于
扬起唇角笑着开口,“因为,昨晚我就把电池板拔了,到现在都还没安上去。”
“你个混蛋。”少顷咬牙切齿地骂道,从口吻中不难听出他的怨气,“快点让小蘑菇听电话。”
“你是谁呀?凭什么你说接就接?”楚宴起了捉弄之心,想到自己昨晚在江少顷那儿受了气,今儿要是不为难下他,实在是太
不划算了。
却见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得越发的不怀好意,“其实吧,接电话而已,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得先让我高兴了。”
少顷听了这话,恨得直磨牙,好一会儿才阴冷地问道:“说吧,到底想怎样?”
“我想想啊!”楚宴的手指在书桌上一下下有节奏地敲打着,大约半分钟后,忽又启口,“来,先叫一声楚宴哥来听听。”
少顷又哪里愿意,当即顶了他一句,“楚宴你别得寸进尺!”
楚大神才不管江表哥此刻是不是快炸毛了,他只是觉得那家伙搅了自己的好事儿,要是不给点教训,他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不叫也没关系,那我挂了,拜……”最后个字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他耳边就传来一声急喝,“等一下。”
楚宴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改变主意了?”他偏着脑袋,单手掌着下颌,“那就快点叫吧,我耐心不怎么好。”
少顷那会儿心里可委屈了,在他看来楚宴就是个幼稚的小屁孩,虽然他自己也没成熟到哪儿去,可至少比楚三少好上不知多少
倍了。再来,就连楚家大少爷都不敢这么欺负他,这楚三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妖孽,竟敢这么对他,少顷一怒之下又搬出了楚
非,“你小心我上你大哥那儿告状去。”
“你去啊!”楚宴倒是一点儿都不怕,“记得多添点油加点醋,不然我还嫌不够刺激呢!”就他那口气,听着简直跟痞子似的
。
少顷拿他没法子,只好放低身段道:“楚三少,你就别逗我了,我这着急着呢,你赶紧让小蘑菇接电话吧?”
楚宴也算是个明白人,玩笑开得很有分寸,他心知少顷今天肯把话说到这程度,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便也不再捉弄他,
“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我说你到底着急什么呀?”
“关你屁事呀?”少顷那性子,就是装不了气质,才说两句便原形毕露,反是楚宴被他那一冲又有些郁闷,“我多问一句怎么
了?你犯得着跟我这么吼吗?”
少顷相信,如果这时候楚宴在他边上的话,他一定会扑上去咬死那混蛋,可惜他俩隔得太远,所以他只能继续跟人赔笑脸,“
我这不是脾气躁嘛,你快让小蘑菇听电话了。”
楚宴憋笑憋得特别痛苦,猜少顷这会儿一定很想掐死他,想到这儿,阴郁的情绪彻底舒畅了,“好吧,不逗你了,以后见着你
楚三少,记得规矩些。”他这句装X的叮嘱,把少顷逼得拎起一只枕头就朝着门板丢过去,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降火。
“喏,你表哥找你。”好在楚宴总算良心发现不再折腾他,不然少顷也说不准自己还能忍多久。
迟蔚从刚才起精神就恍恍惚惚的,楚宴在那儿跟谁通电话他压根就没注意,只是满脑子想着之前楚宴的唇朝他凑过来时,他怎
么就傻了?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没躲开!
没躲开啊混蛋!要不是那通电话来得及时,他的初吻就丢了啊!可紧接着,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似乎……好像……在昨天下午,因为意外他的唇就跟楚宴的唇碰一块儿过了,而且!那家伙还舔了他一下,也就是说!他的初
吻早就丢了,就在昨天下午!给楚宴那货给拿走了!
迟蔚内心不停地在咆哮,如果他的面部肌肉不是那么僵硬的话,他相信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内牛满面了。
果然没有经历过苦逼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么?可为毛就这么坑爹呢?
迟蔚正暗自想着,楚宴突然晃到了他跟前,“发什么呆呢?你表哥找你!”
迟小受抬起眼,对着楚宴眨巴了两下眼,继而才慢慢缓过神,接过手机放到耳边,他刚“喂”了一声,就听电话那边传来江表
哥的狂吼,“小蘑菇你现在立刻帮我去弄死楚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啊啊啊!”
迟蔚完全不知道先前那两人间有过怎样的对话,如今听少顷这一连串的发泄,着实愣了愣。倒是那罪魁祸首在一旁听着手机里
传出的咆哮声,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迟蔚瞧楚宴那样儿,又听着少顷的哭诉,顿时也觉得好笑,眉眼不禁轻轻弯了弯。
这一来,倒让楚宴愣住了,他从没见迟蔚笑过,好像从他俩认识起,那家伙就整天板了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真的差点就以为
迟蔚是面瘫了,原来……还是会笑的啊,而且笑起来特别好看。
楚宴这一看,便看痴了。
迟蔚等少顷发泄完了,才劝道:“你俩怎么都跟小孩子似的?”
少顷清了清嗓,正色道:“这里你最小好吧?”他握着手机下楼倒了杯水来喝,听小蘑菇劝了几句也就不气了,“那你什么时
候回来呀,一天一夜没见你,都快想死我了。”
“马上就回去了,午饭前到家。”有了迟蔚这话,少顷总算是放了心,“那好,我等你。”他本想说过去接小蘑菇的,可想想
那小子估计也说不清究竟在哪儿,便作罢了。
与少顷通完了电话,迟蔚一抬头,忽然瞧见楚宴正对着他暗自发情,他略微一怔,而后伸手挥了挥,问道:“你看什么?”
楚宴猛地回神,见迟蔚一副瞧异类的眼神,不禁也有些尴尬,“没、没啊!”他挠了挠头,又将视线移到迟蔚脸上,静看了须
臾,才又跟上一句,“迟蔚,你笑起来真美。”
迟蔚被他这话说得背脊一股恶寒,好半晌才问道:“我刚笑了吗?”
楚宴使劲地点头,“笑了啊,可好看了。”
迟蔚心里泛起一阵诡异的感觉,像是看怪物似的又对着楚宴瞧了会儿,最终他站起身,扬手道:“我得回去了。”
“这就回去?我另一个结局还没写完呢!”楚宴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还想留着迟蔚,可是迟小受偏偏不领他的意。
“总得要回家啊,不然表哥可要担心了。”说着,他已走出了书房,楚宴也不强留他,帮着迟蔚将外套取过来,让他披上后拿
过车钥匙,跟他一块儿出了门,“我送你回去。”
迟蔚想说不用麻烦的,可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楚宴已经锁了门。迟蔚轻叹一声,也不客气了,等楚宴转过身,二人一块儿进
了电梯。
路上迟蔚问楚宴,“你写那个悲剧结尾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楚宴好像真有在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久才出声答道:“其实你现在看到的这个《青戈》的结局,已经包含了我当
时全部的想法,我这人写文总会入戏太深,而《青戈》写到最后,我是真的完全将自己当作楼珏来写了,区别大概只在于我知
道岑微的结局,但楼珏不知道。”
迟蔚望着楚宴的侧脸,忽然间觉得这个男人果真很有魅力。
而楚宴却并没注意到迟蔚正在看他,只自顾自地往下说,“但并非一点儿都不知道,楼珏其实也猜到了,什么人能让一国之君
寻上十年还杳无音信?答案是死人。可他始终没有放弃,尽管心里早有了数目。岑微身体不好,他一直是清楚的。”那以后很
久,楚宴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车子停在了沈家门口,才复又开口,“江南,承载了他们太多美好的记忆,所以与其说楼珏微服
私访是为了去寻找岑微,倒不如说,他只是去故地重游追忆幸福。”
就在那句话后,楚宴突然倾身,将迟蔚逼得背完全紧贴在了车门上。
楚宴没说话,却是盯着迟蔚看了很久很久,迟蔚心跳得很快,他差点就以为楚宴会在车上就对他做出什么越轨的行为来,他也
差点就打算开了车门直接逃跑,然而最终,那些“差点”终究只差了一点点。
“楚宴……”迟蔚轻唤了一声,随后楚宴的睫毛颤了一下,他坐正了身,对迟蔚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入
戏太深了。”而在这句话之后,应该还有另外的半句,他没勇气说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念上一遍:“刚才,我把你当作了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