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还是笑,不再开口,这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旁人能够置喙的。
告别了公孙玄,桑落把青诀送到渡口。
渡口不大,人却不少,颇为热闹。
青诀坐上一艘小船,回身望着站在岸上的桑落。
“桑落,谢谢你。”
桑落深深地看了青诀一眼,声音有些飘忽,“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青诀笑了笑,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便开口笑道,“下一次你要是见到我,那便是孤魂野鬼了吧。”
桑落看着青诀没有笑,只是神情变得复杂。许久之后,才开口说了最后的道别。
“希望,再也不见了。”
青诀有些苦笑,低声重复了一遍,“希望……再也不见了……还真是薄情的人啊。”
望着那个渐渐远离的背影,青诀似乎从那个身影上看到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君怜。
君儿,我们真的是……再也不见了吧。
船在湖中缓缓前行,船家明亮的声音从船尾传来。
“客官要去哪里?”
听着这朝气的声音,青诀侧过身,看着远处的山水,心情也是渐好,语气也轻松了起来。
“随便哪里都好。”
“好嘞。”
船尾响起嘹亮的歌声,不远处还有船女的回应。
听着这质朴的声音,青诀突然想。如果他和君怜只是这浮世的一粟,没有权利,没有死别,就这样涤荡于舟上,该有多好。
第四十六章
小船驶到河岸,青诀有些迷茫地下了船。
举目四望,到处是葱绿的景色,他不知道此行他的目的地在何方,只能向着远处走,希望离的越远越好。
半月之后,青诀牵着马停在一座山口,山里是座小村庄,因为与外界联系不便,倒是没受到什么战争的影响。
青诀心里有些宽慰,这样的地方,应该还有很多吧。
村里的村民对这个满头白发的青年很友善,许是很久没见到外人,都十分热情。
村里为了欢迎这个外来的人,晚上在空地上堆了一堆篝火,所有人都跑了过来,老人小孩年轻人,分外热闹。
青诀坐在大家之间,看着那一张张质朴善良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剩余的生命也变得明亮起来。
离开,也许是很好的选择吧。
围在一旁的大妈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小兄弟多大啊,长得可真俊。”
青诀笑得有些尴尬,“已快三十了。”
大妈旁边的小姑娘一脸吃惊,下意识地扯了扯大妈的衣摆。
大妈也是有些不信,“小兄弟竟三十了,这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说着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憋住,大妈继续问道,“小兄弟,你这头发……”
青诀笑了笑,倒是不在意,“病了而已。”
听了这话,围在身侧的人看着青诀的目光都多了一些惋惜。
还是小姑娘看着大家突然沉默下来了,红着脸小声说,“这样很漂亮啊。”
听到这话,四周的人都大笑起来,气氛又活络起来。
村里白日出去采办的青年看着青诀也笑着开口问,“兄弟是哪里人啊?这外面现在可不太平啊,我今儿跟大伙出去采办,听到外面现在乱成一团了。”
青诀笑了笑,“我是南曜人。”
青年看了看青诀,语气担忧地开口,“南曜?听说南曜现在是四处为敌啊。”
青诀的心漏跳了一拍,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回事?”
青年看到有人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立刻起了兴致,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开口讲起。
“我听他们讲,之前南曜和赢宇一直在打仗,打了停停了打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青诀提了提心神,强把烦乱的思绪集中回来。
接着听到青年继续说。“之前赢宇和南曜打的是半斤八两,一直没个结果,可是听说前些日子别国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也不知南曜的皇帝干了什么缺德事,怎么各个国家都来打他。”
青诀的手指狠狠攥在掌心,觉得手心似乎有些湿润,低下头看去,才发现指甲竟然已经被攥到肉中,血液渗透而出。
可是手上的痛也无法分开他的注意力,他紧紧地看着青年,似是不相信他说的一切。
一旁的村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有人问,“那南曜现在岂不是要亡国了?”
有人说,“哪有这么容易,挺大个国家,应该没事吧。”
“这可不好说,谁知道最后能怎么……”
……
声音渐渐远离,青诀只觉得心口的疼一点点侵蚀着自己的意识,终于不用再痛苦地沉沉陷入黑暗……
睁开眼是陌生的的屋顶,耳边传来大妈热心的声音。
“哎呀小兄弟,你可吓死我们了,突然就那么倒下了。”
青诀张了张干涩的唇,却发不出声音。
大妈赶忙说,“你先别说话,你都昏迷三天了,要不是大夫说你还活着,我们都快以为你醒不来了。”
说着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扶起青诀让青诀喝了一些。
润了润喉头,青诀嘶哑地开口,“谢谢了。”
大妈笑了笑,“客气啥。”不过又一脸的严肃,“小兄弟,你这病,看来挺严重啊。去找个好大夫瞧瞧吧。”
青诀为这关心的温情感动,微微扯起嘴角,“已经看过了。”
大妈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屋外的喊叫唤走,走之前还不忘嘱咐了青诀好好休息。
突然安静下来的小屋让青诀有些失落,直直地盯着破旧的屋顶,有些出神。
南曜……没有事情吧……
想了想又在心底暗骂自己,不是说了要放开一切了吗?锡青诀,你没有多少日子了,你还想做些什么!
青诀的身子已经无法再颠簸,只能歇在村子里,好在村民对他都很好,不少人怕他闷,还会过来陪他聊天解闷。
村里的孩子最喜欢缠着他,因为青诀能教他们识字。
想起朝中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而面前的孩子们却因为能够学会一个字而开心不已,青诀很心酸。
努力强迫自己不去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可是青诀知道,村里的人看出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成日眉头紧促,从未展开。
据第一次来到村子已过了大半月,青诀纵使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外面的消息,可是在外出采购的青年回来之后,还是不自觉地跟上了脚步,希望能听到什么消息。
青年像是看出了青诀的想法,很是惋惜地开口。
“小兄弟,我知道你是南曜人,担心你的国家,我不知道是该告诉你实情,还是……”
青诀的心被提到胸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告诉我……”
青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可是看着青诀那哀求的眼神,还是说了出来。
“南曜皇宫被包围了,赢宇虽然早就撤了兵,可是其他的国家没打算放过南曜,最奇怪的是南曜的皇帝早半月之前就像是放弃了守国,这些国家联手毫无阻碍地就打到了帝都。”
青诀脸上唯一的血色也褪去了,看着青年愣愣地像失了魂魄。
青年像是为了缓解青诀地紧张,笑了笑,像是说着什么玩笑,“最好笑的是,外面都在传,说南曜的皇帝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人,要整个南曜陪葬。”
青年再出去,回来告诉南曜要灭亡了,说有传言。南曜帝因为一个人,放弃了帝国,青诀还是忍耐不住回去了,见到的却是灭国的南曜。
青诀再也无法支撑,喉中上涌出一抹温热,一口鲜血就那么吐在地上,湮进了泥土,触目惊心。
第四十七章
“他在恨我,他在恨我背弃了誓言,他在恨我……”青诀喃喃地后退,脚步踉跄。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青诀转过身发疯一般地跑了起来。
踉跄的脚步跌倒数次,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爬起来,继续奔跑。
青诀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所有顾忌,君怜在用死威胁他,在用死惩罚他。
就算死在君怜面前,也好过,让他如此恨我……
养在村口的马在悠闲地吃草,青诀撑着病弱的身子却无法骑上马匹。
青诀满心满念只想快些回到君怜身旁,可是看着无论如何也蹬不上马匹,不甘于焦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在等我,他在等我……”
不知道马儿是不是被青诀的泪水感化,喷了喷鼻息,蹲下身子,青诀趁着机会上了马身,焦急地挥鞭前行。
不眠不休,只为了赶回那个曾经想要逃离的皇城。
青诀在马背上昏厥数次,可是每次从痛苦中醒来之后,还是不顾命地赶路。
身子越来越差,一切只凭着心中的执念支撑着自己。
当再一次从昏厥中醒来之后,发现马匹不见了的青诀望着迷茫的夜色痛哭起来。
“还差一点了,还差一点了……”
夜色浓稠如墨,青诀在林子中走着,树棘划破了皮肤,可是青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这一路下来,青诀看到越来越多的难民逃离,说着南曜马上就要城破,马上就……
君怜站在城楼之上,回身望着那曾经辉煌气派地宫殿,而此刻,也不过是人去楼空的空城一座。
转过身望向城下一片喧嚣的火海,君怜嘴角挂着惨厉的笑。
决,君儿很想你,没有了你,这天下也不重要了。
火光凄厉,映得君怜眼中光芒闪耀。
透过那重重火光,他似乎见到了青诀,那个再也不想回到他身边的人。
君怜笑了,觉得在死之前能够看到青诀,就算只是幻影,也死而无憾了。
可是那幻影竟然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满面的泪水和伤痕,那样哀伤地看着自己。
城楼之上,城楼之下,混乱成一片的战场无人注意这默默相对的二人。
茫茫人海之中,你我何其有幸相遇,相知,相爱。
青诀踏上城楼的步伐是那样的稳健,像是踏上一生的归途。
无言地对视,君怜牵着青诀的手,远离喧嚣的城楼,到那静谧的大殿。
转身,凝望,像是要将一辈子停留在这一刻。
“诀。”君怜叫他的名字,俊美脸庞上的笑容犹如当年纯真温暖,让青诀仿佛回到冷宫中的日子。
原来,最快乐的日子,只有那时。
“你终于肯见我了吗……”君怜看着青诀笑,笑到眼角泪光闪烁。
“君儿……我,活不了多久的……”
君怜嘴角的笑容越加灿烂,“我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告诉我了,我原本打算守着
你的……可是你逃了,现在,换你来守着我了。”
“君儿……你这是何苦?”青诀眼角的泪,终是止不住滑落。望着那张日夜思念,深深刻在脑海中的面容。
君怜向前一步,握住青诀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暖暖的笑意。
“苦?与你相识,与你相守,从来不会是我的苦。”
泪水迷蒙了视线,可是青诀知道,面前的人放下了所有的怨恨和执念,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孩童。
君怜拉着青诀的手,走到书案之前,书案上摆着精美的酒壶,还有两个精致的杯子。
青诀看着那张笑的淡然的脸颊,心里刺痛。
“你猜我一定会回来,是吗?”
君怜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得狡黠。
“我在赌,赌你是真的爱我至深。”
“爱你,就一定会回来,是吗?”青诀喃喃地说,看着君怜的面容,目光温柔。
“你还真是个坏孩子。”
君怜笑着,没有说话。
甘醇的美酒以完美的弧线坠入杯中,晶莹的液体缓缓晃荡。
君怜举起酒杯,望着青诀笑,“诀,最后一杯,让我们交臂而饮。”
交缠的手臂伴着殿外厮杀的喊声,一杯含笑饮尽。
“诀,不要站在离我遥远的地方,这辈子不许,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许。”
“好,不许,不许……”
嘴角溢出的鲜血是那样妖冶,君怜缓缓倒下的身躯倚在青诀的膝盖上。
“诀……我很残忍……所以我要先你而去……我无法忍受……看着你离开我……”
青诀的手抚过君怜清冷的眉眼,笑的泪滴滑落。
“你这个坏孩子……好……我看着你……”
“诀……我真的……好爱你……”
静静滑落的手臂,再无声息。
泪就那么一滴滴无声地落下去。
繁复的帷幔撕扯落下,跃动的火光在闪耀。
迷离火光中,恍惚回到当初,那是年少的初遇。
“你是谁!”孩童清脆戒备的声音。
“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告诉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哦。”莫名涌起的温情。
“我叫君怜。”
“我叫锡青诀。”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劫,无处可逃。
只要能与你在一起,黄泉碧落,有何不可……
盛世三年,南曜灭国,国君纵火于凌霄殿,大火焚宫三日,终是什么都不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