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又去给梁老夫人看病了?”
慕浮笙点了点头,见他并为伸手去接,又道:“这里边的内容,我已经仔细看都过了,从细小的收支到最后的总结出入
,各项内容都记录得十分清楚。”
容洛方才伸手接过帐薄,借着走廊的灯光查看。
慕浮笙问他:“这帐薄上记录的内容是否与容伯父当年留下的那本相差无几?”
容洛仔细翻了翻,点了点头。
慕浮笙引他在一旁坐下来,翻开书页,仔细找了找,手指其中一行,送到他眼前:“你看,这是梁家老爷从容伯父处借
银款的详细记录。”
“所有收受的款项和支借的内容在这簿子里都已写得十分明细,那些借来的钱,大凡还清了的,都用朱笔在尾处批了个
‘清’字,但大多数尾处到目前都还空着,可见梁家人欠下的不单单只有容伯父那里的一笔,大抵还有很多人的钱他们
都还没有还,”末了,慕浮笙道,“虽然梁家人是有些贪钱,但对于这点,他们确实没有否认。”
容洛听完十分气愤,“啪”地合上了帐薄:“他们既然承认自己欠了别人钱,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归还?”
慕浮笙道:“大约因为他们还没有钱。”
容洛冷冷一笑:“你说谁没钱我都信,说他们没钱,我还真不信。”
“小洛,”慕浮笙唯得耐心地同他解释,“你可知,这生意场上的事,粗粗可分为两种:一种就像我们平时在街上看到
的那些做小买卖的摊贩商家,他们是小本经营,少投入,不求多回报,只盼能填饱肚;还有一种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
都是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的生意,这些东西,在底子方面,便需要更大投入,有时甚至还得支大船,下江海,将生意
做到更远的地方去。”
夜色寂寂,慕浮笙的声音清朗又动听,低低环绕在这夜晚的小院里。
这道理容洛不是不明白,他却还要那样仔细地分析讲解给他听,唯恐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只怕在慕浮笙心中,容洛还是那个年幼无知的容洛,从来都没有变过。
容洛想了想,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的只是一点小钱,而他们亏欠下来的那些债务,虽然每个
人都只有一点点,但若要全加在一起,基数还是太过庞大,以他们至今还没有能力偿还?”
慕浮笙的脸上现出微微笑意:“正是。”
容洛皱了皱眉:“那我爹后来的生意倒垮又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这件事的记录,我这里刚好也有。”慕浮笙说着,拿出另外一本帐薄递给他,“这也是我从梁家人那里拿来的。
”
容洛连忙将那本帐薄取来翻开,才略微一看,立刻震惊地跳了起来:“这……”
慕浮笙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否难以置信?你父亲拿了一张价值千两的假银票去做生意。”
想起慕浮笙之前同辞夕衍他们举的列子,容洛呆立当场。
慕浮笙看着他,低声地道:“我想,像容伯父这样的人,应当不会分不清真假银票的差别。”
容洛缓缓地跌坐了回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浮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他既会这么做,就必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而且,他当初就已料到这事情也许会被
发现,所以会才将家中你母亲留下的那些藏画与这账本一道,遣人送去了梁家,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你梁伯父家中,看
见你母亲所作的画。”
这事情太杂太乱,容洛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只能苍白着脸色坐在那儿痴痴发怔。
慕浮笙观察着他的表情:“小洛,事情既已发生,你也不要再想了,想再多也没有用。等以后得了空,我一定会帮你把
这事情前因后果都查出来。”
容洛眨了眨眼睛,良久,方才道:“谢谢你。”
慕浮笙摇了摇头:“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容洛回头看他:“什么事?”
慕浮笙淡淡一笑:“再过几天便要年夜,你到时候随我一道回家过节,在家中对着慕伯父与慕伯母,万万不能摆出这样
哭丧的脸。”
听完他这话,容洛却没有笑,沉默着不知在些想什么。
慕浮笙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屋去吧。”说完背对着他站了起来。
容洛没有动,低着头,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慕浮笙步子一顿。
容洛起身慢慢站了起来,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还有被晚间凉风吹起拂动的长发:“你曾经问我,还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过
的那些话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记得的,并且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慕浮笙蓦地一怔,转过身来。
空旷的院子里,唯有容洛轻低的声音在细细地回荡:“你说你将来想与我一起,两个人张花圃养小畜,尝冬暖,饮夏凉
。”
容洛说着,别过头去:“小时,我以为生活可以很简单。就如你那般,只需勤努力,勤学勤习,夙夜不懈,想要的东西
便唾手可得。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生活全然不是这样的。除了求食饱,求居安,还须得面对其它更多的东西,譬如钱
财,人心,折难……还有失去。”
容洛的眼神晃在别处:“我知你待我极好,甚至想替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妥当,但是我终不能全赖着你……你有你的
日子要过,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这两者之间,是不同的。”
其实,那天在街尾巷口与世子斗殴打架,被逼服药,再后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容洛虽不是记得很清楚,但也并不意味
着全无所知。
也是因为尝过,才知道那药物的力量果然不能小视,后来被慕浮笙抱在怀里,容洛实在忍耐不住,脑子里甚至有了很多
不该有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分明这样清醒。
清醒地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可以。
慕浮笙静静听着他说话,道最后逐渐皱起眉头:“我怎就没看出这两者有何不同?”
容洛一怔。
慕浮笙步步向他走来:“我的与你的,便没有任何不同,你可以过有我的日子,我也未必不能过有你的日子。我以为这
些,你从来都懂。”
容洛听见这话,便觉不对,还未回神,忽觉腰间蓦地一紧,整个人便被一只手臂牢牢环住。
容洛睁大了眼睛,正想说话,立刻有温热的唇蓦地从上掩盖下来。
浅浅的呼吸,还有淡淡的温热触感立即围绕着唇齿鼻间扩散开来。
容洛脑中刹时一片空白。
第十六章
唇齿相交,呼吸渐成局促。
容洛的眼睛越瞪越大,心跳亦是跟着逐渐加快。
这吻初时轻轻点点,温软细腻,到后来竟越来越见缠绵,几乎如潮水一般势要将人吞没。
待院子忽然里响起一阵细微的猫儿叫声,容洛这才猛地回神,伸手用力地将慕浮笙从自己身前推了开去。
容洛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吞吐再三,终于开口:“你、你在做什么?!”
慕浮笙对着他温淡地笑,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在表达心意。”
容洛听完他这话,呆呆怔住,脸色不觉涨得通红,随即又出言指责他:“你胡说八道!”
慕浮笙却道:“我从来不对你胡说八道。”
今晚的月,是十分圆,今晚的月光,也是十分地亮。
小院子里一片寂静,有落梅纷飞,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清甜的幽香。
花树之下,人影相错,细细看去,竟然美如一幅画。
容洛的思绪立时一团混乱:“可是,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慕浮笙反问他:“哪里不对?”
容洛不知该怎么回答,眼神一阵飘忽。
慕浮笙只得道:“小洛,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有些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你得学会去接受,去适应。”
容洛一时没法接话,心中又是一阵慌乱,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匆匆地丢下一句:“我回去睡了。”
说罢转身,顾自要走。
谁知神思恍惚,路过廊屋下时竟没有留神阶梯,绊着了脚,容洛往前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慕浮笙连忙上前一步,出言提醒:“小心!”
容洛慌张地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又古怪地回头瞥了慕浮笙一眼,方才急急跑开。
慕浮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忽然轻声念叨:“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猫。”
那天之后,容洛又是躲了慕浮笙好一通时间。
时间过得快了。
转眼就到年夜。
容洛终于要随慕浮笙一道回慕家过年。
离馆前天晚上,一想到又要面对慕浮笙,容洛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如此折腾了一晚,第二天挂着一圈眼乌,难得起
了个大早。
走到屋外的小院里,阿采和辞夕衍正在那儿忙忙碌碌地搬着东西。
他俩的屋门外正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物什,看样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大的洗劫。
因为个子小,要带回家的东西又太多,阿采一次性根本拿不过来,端着东西的时候整个人直摇晃,连走个路都不是很稳
,东西还一件件地往下掉。
辞夕衍眼见他搬个东西都如此困难,只得一步步跟在他后头,负责帮他捡那些掉下来的东西。
可惜这样也有没用,阿采手上的东西还是越掉越多,而且还越掉越夸张,从起先的书籍,纸笔,砚台……到后来甚至连
里衣短裤都不住地往外掉。
辞夕衍一时拾捡不及,终于耐不住在后面暴躁起来:“我说阿采,你能不能把你那个包袱扎得紧一些,这样一路走一路
掉的,等你走到门口,东西可就全都掉完了。”
阿采十分不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那么多东西,还都有棱有角的,扎不住是当然的,你有本事你来扎扎看!”
辞夕衍“嗤”了一声:“就爱推卸责任。”
阿采一下恼了,提亮嗓门:“你要是嫌我麻烦就早说,谁还巴着你帮忙了。”
辞夕衍一扶额头:“你行行好,我哪儿有这样的意思,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一不顺心冲着我大喊大叫。”
阿采“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先找我茬的,尽挑拣些无意义的话头来刺激我。”
“你……”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容洛连忙走过去劝阻:“别吵别吵,逢年过节,大吉大利。”
二人正在气头上,听见旁边有人插话,竟是同时转过头来:“关你什么事情!”
容洛微微一怔。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殃及无辜了,辞夕衍急急忙忙地同他道歉:“啊啊,容洛,不好意思,大清早地火气有点大,你别介
意。”
容洛随之笑了起来:“没有关系,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么?”
阿采和辞夕衍盯着他的脸,俱是一愣。
容洛见他们这副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还当是自己早起时脸没擦干净,连忙提着袖子擦了擦:“怎么了?”
“没、没什么。”辞夕衍“哈哈”干笑一声。
还是阿采快言快语,腾出手来,迅速凑过去捏了捏容洛的脸,笑嘻嘻地对他道:“容洛,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笑呢,你
笑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容洛闻言,立时皱起眉头,自束发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女儿气的词形容自己,心头怎么着都觉得……好
像有些不是滋味。
阿采收回手,仍旧意犹未尽,遂又感叹了一句:“哇,容洛这脸捏起来好舒服啊,软乎乎像块豆腐似的。”
“真的吗?”辞夕衍被勾起好奇心,转过头去细细看了看容洛的脸。
容洛一时眉头皱得更紧。
阿采不会察言观色,正惦记着要上去再捏一把,辞夕衍已经从旁过来一把拖住了他:“行了行了,捏也捏够了吧,快跟
我回去收拾东西去!”
阿采不明所以:“我又怎么你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干嘛老和我作对啊?”
辞夕衍同他挤眉弄眼,一边伸手推他:“让你收拾东西你就收拾东西,还在这儿磨蹭什么,今天想不想回家了?”
阿采莫名其妙地抬眼看过去,眼光蓦地瞥见一个人,立时抱紧了手上东西,不敢再多话。
见他们要走,容洛上前问了一句:“不需我帮忙吗?”
二人齐齐摇头:“不用不用。”
容洛不明所以,一回过头去,竟出其不意地瞧见了立在身后的慕浮笙。他心里一惊,转念就想躲回屋里去。
可惜慕浮笙已经开口唤他:“小洛。”
容洛只能硬着头皮立在原地。
慕浮笙走过来,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他本就没什么东西好带的。
慕浮笙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慕家位于城南,赶马过去需得好几个时辰。
马车摇摇晃晃,二人坐在车里,一路静谧无人说话。
容洛侧身倚着车壁,脸朝窗外,似在看风景,脑袋却是一点一点。
慕浮笙坐在他的对处,眼瞧着他那模样,心中便已明白:“昨晚没有睡好?”
这话不若戳中了容洛的痛脚,他猛地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慕浮笙细细观察他的脸,眉心随之拢起:“还说没有,莫非你现在的这双眼乌是被烟熏出来的?”
容洛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慕浮笙往侧边坐过了一些,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处:“你坐过来。”
“不、不了。”容洛立刻下意识地拒绝。
慕浮笙静看他良久,忽然起身调了个位置,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容洛惊得一跳。
这两天,只要慕浮笙一靠近,他的脑海里就会不觉回忆那晚花前月下的亲吻,此刻更是心焦如油烹,忙忙地起身想坐到
对面去:“别,这样太挤了。”
慕浮笙安坐在那儿,凉凉地道:“你难道就想带着这副模样去见你的伯父伯母?”
容洛顿住。
慕浮笙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回原位:“趁现在还有些时间,我给你按揉活血,等会就会消淤,你就先靠在这儿睡一会
儿。”
容洛仍旧没有动。
慕浮笙颦眉:“怎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容洛听完他这话,立刻心虚非常,这才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见他坐好,慕浮笙低头仔细卷起衣袖,随即伸出手,轻轻按住容洛两侧太阳穴,再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从他的眼尾处往
眉心推揉。
容洛只怕调整姿势会影响到他,便一直僵直坐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但慕浮笙的手法轻悄徐缓,张弛有度,不一会儿容洛便觉得舒适异常,禁不住眯了眯眼。
慕浮笙看着他问:“感觉怎么样?”
容洛小幅度点了点头:“刚才还觉得有些头疼,经你这么一揉,真的好多了,”说完又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