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是阿斐。
午艳荡在半空的心扑通落地,无端地失落起来。
他礼貌地问候:「请问大人要哪一部?」
那少年貌美活泼,呵呵地笑着,挑了几本远古战神的传说故事。
午艳将竹简装入特制的木盒内,从花瓶里取了一支石榴花,放在最上层,绽放的花朵像一盏盏桔红色小钟,绚艳无比。
少年惊讶地赞道:「真漂亮,是你们推出的新服务?」
午艳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是,只提供给贵客。」
少年神采飞扬,掩不住爱慕和幸福,「武曲星大人定会喜欢的。谢谢,改日,我让他在院中种些石榴树。」
卫羽端茶出来时,访客已离去,他失望地躲到书堆中生闷气。
午艳如常地捧起书,眼神不知飘到几千里外。
无忧咳嗽一声问:「午艳大人,你在想什么?」
午艳严肃地说:「这少年有点面熟,你能查到他的来历吗?」
「好,我这就去。」
无忧做事很有效率,匆匆跑出门去,下午带回消息:这少年唤作瑞昱,在凡间曾与阿斐并肩作战,深得其信任。武曲星
回归天庭时,将瑞昱点化升仙,目前是府中第一得宠的红人。
前尘往事兜上心头,午艳的手足发凉,声音有点干涩:「我想起来了,他的前世是阿斐的钟瑞表哥。」
无忧比较粗枝大叶,只关心阿斐,对其他人印象不深,接口道:「原来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武曲星与他朝夕相伴。」
他悄悄打量午艳,见对方神色无异,才放心地说下去:「听说,他们两人同车而乘,同榻而眠,玉帝也不管管。」午艳
微笑饮茶,没有搭话。
当晚,他带着自酿的月桂露,去拜访太白金星。
太白大喜,当下打开玉瓶,对镜涂抹在额头,「午艳啊,老夫最近心力交瘁,又添了一条抬头纹。」
午艳静听他发牢骚,温和地说:「你的心很年轻。」
而我容光虽韶,心事却阑珊。
太白随口问:「你怎么样,和武曲星和好了吗?」
午艳叹道:「我至今不得其门而入。」
太白在桌案上搜索,找到一张雅致的请帖递上,「武曲星从别处移植来几种珍稀的石榴花,后日,他办赏石榴宴,我没
空,你去吧。」
午艳并不推辞,郑重收好,满意地离去。
赴宴当天,他穿上簇新的浅紫锦袍,满怀期待走进上将府。
太白的席位甚好,可是,周围的仙人表现疏离冷淡,分明不喜他的出现。
午艳独自在席间枯坐,饮着清酒打发时间。
幸好,朱八戒乐呵呵地过来招呼,使气氛不至于那么难堪。
忽然,大厅内一片肃静,朱八戒翘首张望,喜道:「武曲星出来了。」
午艳转头看去,一位俊美少年在几十位侍卫簇拥下缓步行来,他神情威严高贵,浑身熠熠霞光,瑞气齐飞,如天边最远
的一颗寒星,将整个大厅都照亮了。
所有来宾齐声行礼:「拜见武曲星大人。」
午艳的呼吸窒住,泪盈于睫。
犹记得,少年阿斐从湖中跃起,抱着他的腰撒娇:「午老师,你别走……」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原来,我竟如此想念他!
午艳的目光牢牢地凝在少年身上,曾经是最亲密的情人,如今,只能默默地仰望。
各种辛酸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武曲星端坐于大殿尊位,淡淡地微笑示意:「多谢诸位仙人赏光,宴会开始。」
朱八戒以手肘轻撞午艳,悄声道:「看到了吧?当年的白痴阿斐已经不在了……」
「是,今非昔比。」午艳垂下头,举袖掩住眼角的泪,在这么快乐的场合,不该扫兴。
各种山珍海味陆续送上席,瑞昱不避嫌地依偎着武曲星,欢快的笑声不时响起,夹杂着一两句娇嗔:「大人,你怎么不
喝酒?」
「大人,这个菜很好吃,你尝尝……」
午艳食之无味,隔着半个大殿,无法看清武曲星的细微表情,只能自行想像。
他一定很宠爱瑞昱,两人在一起,很愉快吧?
午艳没精打采,低声自语:「我想回家。」
朱八戒惊讶地说:「你别着急,这么丰盛的大餐,一般神仙根本享用不到,晚餐后要赏花作诗,你正可以表现。」
午艳心里一动,顿时有了盼头,他不断地把食物塞入嘴中,希望宴会早点结束,能找到一个机会,与武曲星单独相处。
晚宴后,上将府内的侍童请各位神仙移驾石榴花园。
园中花团锦簇,满眼是艳丽的桔红、橙红,还有鲜嫩的粉白,令众仙诗兴大发,气氛分外热闹。
然而,武曲星只露面片刻,将诗会交由瑞昱主持,就悠然离去。
午艳胸口一闷,起身悄悄地追了出去。
少年的背影修长清瘦,没有武将的臃肿,远远望过去,依然是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去的阿斐。
往事兜上心头,午艳的视线有点模糊,不觉暗自神伤。
缘分,乃是上天注定。
在对的时刻,遇见对的人,才会功德圆满。
他心思重重,脚步略一趔趄,不小心踢到了石头。
武曲星听到身后的动静,神色严峻地掠过来,轻喝:「谁,为什么跟着我?」
午艳想起阿斐文采不济,机灵地说:「小人午艳,因不善诗词,想藏拙避开。」
武曲星俊面冰冷,眼眸内似有顽皮的星光闪烁,声音低不可闻:「我也是。」他摆摆手,就要昂首走开。
「你别走!」午艳内心惶急,不加思索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被武曲星的护体真气弹出老远,四肢朝天跌在假山后。
「哦哟,我的腿好像断了。」
午艳素来清雅绝俗,为了接近阿斐,只好豁出去牺牲形象,夸张地哼哼:「疼死了,大人救命!」
少年一甩衣袖,缓步来到假山旁,略带惊讶地问:「神仙有金刚不坏之身,怎会摔断腿?」
午艳脸颊泛红,信口胡编乱造:「我这十年行走不便,筋骨有点疏松。」
「噢?」武曲星明眸冷俊照人,在午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已看穿他的用心。
午艳的脸庞火辣辣,心里感到无望和失落,唉,真不该自讨没趣。
就在他即将放弃之际,武曲星浅浅地一笑,眉目顿时开朗清妍了十倍:「好,你既然走不了,可以暂歇在我府中。」
第六章(上)
午艳暗自欢呼,我正想与君共处,机会就送上门了。
他的喜悦不显露于形,客套地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武曲星性情沉静淡漠,并不作声,俯身查看午艳的伤势,他的脸近在咫尺,额发斜斜地落下一缕,显得异常英气不羁。
午艳心口像揣了一只小猫,酥酥痒痒的,脸上乱哄哄地发热,自嘲地想:十年没见世面,我竟退化成了初出茅庐的楞小
子。
武曲星伸出手,聚起一个蓝莹色光球,隔空停在午艳的膝盖上方,一股暖意由光球传递到伤腿,片刻后,酸痛的感觉消
失。
午艳的身体暖和轻盈,比未受伤时更舒服,他坐起身笑道:「多谢!」
武曲星礼貌地问:「你好些了吗,不如我送你回府?」
刚才婉拒留宿,白白错失一个机会。
这回,午艳不再虚礼客气,立刻应道:「有劳大人。」
武曲星轻轻地说:「清辉。」
他寡言少语,但有一副极动听的好嗓子。
午艳没有听明白,扬起眉目询问:「什么?」
「你可唤我清辉。」武曲星探手来扶他。
午艳握住那双微凉的手,蓦然想起那句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没想到,武曲星正神的本名,这么富有诗情画意。
一时间,他只觉心潮起伏,声音发涩地问:「我记得你叫阿斐。」
语音未落,便发现自己越矩了。
武曲星不以为忤,「我知道你,他们说,午艳是阿斐的密友。」话很含蓄,语气疏离,好象是在说上辈子的事。
不错,少年阿斐坠落红尘,已化为一杯黄土。
午艳鼻子发酸,洒脱地自嘲:「密友?我也算是密友吗?」
武曲星侧过头来,认真地打量午艳,眸光深沉如碧潭,无法窥见水面下的波澜。
这样灼灼的目光,让午艳更加泫然。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开口问:「阿斐是怎么死的?」
武曲星转身在前领路,俊秀的背影就在眼前,却觉遥远得无法捉摸。
他不带感情地说:「阿斐上阵御敌,被一箭穿心,当场落马毙命。」
午艳乍听,险些一头栽倒,喉咙哽咽着问:「他去的时候,痛吗?」
武曲星道:「不记得了。」
午艳不愿置信,追问:「阿斐武功盖世,怎么会被人射杀?」
「也许,他已经不想再撑下去了。」
「为什么?」午艳脸色发白,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十年前,他的心就已碎裂为两半。」武曲星平静地看着午艳,脸上甚至有淡淡的笑意,「他坚持了叁千多个日子,不
过是为了一个诺言。」
午艳好像被人狠狠地刮了一掌,脸上火辣辣的。
想起自己曾大义凛然地痛责阿斐,逼他建功立业,抛开儿女情长。
阿斐,对不起!
午艳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滴落。
这一刻,他颜面无存,只想赶紧逃离此地。
他不愿露出伤感,眼睛红红地笑着说:「武曲星大人,我的腿已复原,就不劳烦您相送了。」说罢,低头拱手告辞。
武曲星还礼,并没有出言挽留,目送午艳仓皇地跑出上将府花园。
他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夜风习习,吹得他衣诀飘飘,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午艳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他走得匆忙,将自己的灵兽坐骑遗忘在上将府。
第二天,他病得厉害,没有出门。无忧照顾他服药喝汤,就去学府做事。
傍晚时,朱八戒前来拜访,将他的灵兽小白狼送回,关怀地问:「昨晚,你走得早,是因为武曲星吗?」
「朱兄费心了。」午艳一语带过,并不想把自己的伤心事摊开说。
昨晚,小白狼流落在外,吹了一夜的冷风,见了主人,眼泪汪汪地爬上床,趴在午艳的膝边,呜咽了几声。
午艳抚着小狼,柔声安慰:「你受苦了。」
八戒在一旁细细打量,奇道:「午艳,你脸色煞白,出了什么事?」
午艳笑道:「我正在研究,无地自容这几个字怎么写。」
八戒豪爽地大力拍着对方的肩膀,「你还有心说笑,看来没有大碍。」
午艳在狱中受累,身子清瘦,被他的巨灵猪掌拍得差点呛到,他有些感慨地说:「到人世间兜了一圈,没想到交到你这
个朋友。」
八戒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天外飞仙地来了一句:「世上的情爱,是穿肠毒酒,我老朱深受其害,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
他平时大大咧咧,却一语中矢,道出午艳藏在心底的秘密。
「朱兄,可否请你帮个忙。」
「尽管吩咐,」八戒热情地自我吹捧,「我老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午艳指着案头的精美木盒道:「请代我赠给武曲星,感谢他昨晚义助。」
「好,没问题。」朱八戒坐了一会儿,捧着盒子告辞出门。走了几步,他按奈不住好奇心,悄悄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
躺着一瓶珍贵的月桂露,和一支罕见的蓝色玫瑰,花瓣鲜艳欲滴,闪着奇异的光泽。
朱八戒叹了口气,这种蓝玫瑰,长在天之遥,一颗金豆才能买到。以午艳目前的微薄俸禄,这简直是超级重礼了,希望
武曲星会识货。
午艳将礼物送出后,倒没有过高的期待,休息了两天,如常去天府学馆上工。
无忧和卫羽办事得力,在他病假期间,将馆内清扫得明亮干净,空气中飘着淡雅的花香,叁人各自取了喜欢的书,打发
时间。
午后,阳光正好,大门外车马喧哗,卫羽前去查看,片刻后,他满脸通红冲进来,激动地叫道:「来了!武曲星大人来
了!」
午艳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来看我的?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绮念,整理情绪,从容地起身恭迎。
这一次,没有几十位侍卫前呼后拥,武曲星一袭青色便服,玉簪束发,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身后仅跟着六位小将。
午艳的呼吸一窒,垂下眼眸,心中轻唤:阿斐,阿斐!
馆中寂静无声,无忧轻轻咳嗽了一下。
午艳从沉思中惊醒,抬眼一看,武曲星就停在面前,俊目闪光,气定神闲地说:「午大人,打搅了。」
午艳的心情活跃起来,问:「大人想看什么书?」
「随意,请你推荐几本。」
「好,这边请。」午艳脚步轻盈,引导武曲星越过几排书架,来到上古武将专栏,抽出一本山海经递上,「这里有不少
传奇故事。」
武曲星俯身看向封面,摇头婉言:「已阅。」
午艳转过头,借着这个机会,仔细地近距离打量武曲星,「大人,你喜欢什么?」
「唤我清辉。」少年的容颜俊雅,光彩逼人,「我没有特别爱好。」
他负手眺望窗外风景,态度潇洒大方,任人观看,没有一丝骄奢之色。
这副英挺的相貌,分明与阿斐一般无二。
午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心口的酸涨难诉,苦笑了两声:「清辉大人,看着你,我总想到阿斐……」
武曲星微叹:「往事如风,午大人是位长情之人。」
午艳不语,能和阿斐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他已经感到十分欣慰。
无忧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张望,瞧着两位大人相对无言,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把午艳这些日子的苦楚倾诉一番。
时间在静穆中滑落,武曲星随手抽了一本五禽拳法,缓缓地走出馆去。
午艳怔怔地望着,心里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着急地想要蹦出来,却想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仿佛说什么都是错。
他跟随在后,默然送武曲星出门。
午艳一直站在阳光下,神色悠然,望断秋水。
一行人走出一段,又蓦然转了回来。
午艳心里有个希望在悄悄萌芽:阿斐,他记起我了吗?
武曲星身披金光,骑在高头大马上,眸光深沉难测,俯首问道:「我打算去郊外狩猎,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
午艳正在犹豫如何措辞,无忧已在门内大声代答:「午大人,你去散散心,这里就交给我们。」
武曲星微笑道:「如不嫌弃,请午大人与我共乘。」
一探手,将午艳抱在身前,挥缰跃马,奔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呼,还有阿斐温热的气息拂在颈后,几乎是温柔地说:「谢谢你送的花,很漂亮。」
「是吗,你喜欢就好,阿斐。」
午艳感到阿斐胸膛与自己的脊背若即若离,背后的肌肤变得异常敏感,似有一股热意慢慢地从接触点向四肢散发。身体
的细胞沉寂多年,一下子被唤醒了。
年轻的心渴望着更多的亲密接触。
他竭力克制,才没有投怀送抱,赶紧转移注意力,笑道:「阿斐,你的骑术进步了。」
武曲星没有作声,似乎默许了这个名字。
午艳的脑中闪过在人间的温馨画面,禁不住问:「阿斐,你的心碎了,现在还痛吗?」
言毕,发觉自己又冒失了,竟将阿斐与武曲星混为一谈。
武曲星沉静地不说话。
这样稳重冷傲的个性,对于一般人来说,有点高不可攀。
然而,午艳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阿斐多了一股神秘气息,更加富有魅力。
一路无话,很快来到西天门郊外。
武曲星勒住缰绳,简单地交代:「到了。」他先行跃下马,牵着缰绳独自在前面走。
午艳依然骑在马上,望着阿斐的背影,心里盼望着对方回过头来,给自己一个火热的拥抱。
「阿斐。」午艳试探地唤了一声。
武曲星回过头来,轻轻地嗯了一下,琉璃般的眸子晶晶闪亮,不徐不缓地说:「阿斐这一世,我是真身下凡,我的心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