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和你兄弟一场,此刻也只有割袍断义。」说着,以手做刀,将衣襟割裂开来,随即出剑,向着宁远:「风波因你而
起,我不可能放任你生灵涂炭。」
宁远看着君笑,眉头缓缓皱起,眸光敛起来,身上气息蓦地增强:「君笑,我不想和你动手。」
「影门门主武功果然过人,以前表现出来的实力,是故意隐瞒的吧?」君笑敛神,他知道此刻的宁远不再是那个武功中上的曲
二,他的武功可能还在自己之上,「请了。」做了个让的手势,手中剑出鞘。
「我不和你动手。」宁远摇头,道,「君笑,你仔细想想你一身残缺是为了什么。这样的朝廷值得你卖命吗?」
宁远说完出掌,掌风在大厅内扫过,众人连忙运内力去挡。宁远借掌力跃起,片刻间人已在厅外。君笑连忙去追,然而他轻功
不行,到得外面,已是人影杳杳。
悠然连忙追出来,拉住君笑:「楚公子,这人厉害得很,你还是莫要独自追赶的好。」他低声道,「万一出什么事,王爷可是
要找我麻烦的。」
「我知道。」君笑答道,「他敢潜在这里,自然就有安全得脱的法子。」
他立了片刻,心头烦闷无比,短短几日间经历了两次背叛,便是坚强如他也难平静。况且这两人,都是他极为看重的,尤其…
…
尤其自己曾最不忍心伤害的,那个只对自己任性的青年,偏偏,他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的人。
「楚公子,王爷是奉皇上之命处理影门之事的,我们也是前阵子才查到影门和曲家庄有关系,正好那时又得到你的消息……王
爷就易容成我的样子混入。」
悠然道,「开始我们以为曲宁靖是影门门主,后来才查出是曲宁远。那家伙实在厉害,我们设了几次局都被他逃脱。要不是王
爷在队伍里,可能他早就凭靠这些江湖人的力量从后面夹击我们了。」
「其实我们不过乌合之众,曲宁远的目的该是用我们作为掩饰。」君笑心念转动,已经明白前后,淡淡一笑,「可惜悠……靖
王爷妨碍了他的计策,否则他早可以带诸门派来杀官兵。」
「我听希墨说过一些事情,楚公子,王爷是奉了朝令的。当时影门在暗处,王爷多疑一些,也算不得大错……」悠然道,「楚
公子您是捕快,为了朝廷……」
「我受折磨,就是应该的。」君笑接了下去,转过头,低垂的脸上是极度的嘲讽,「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我活该。如果他
当时杀了我,那我确实是活该。可——」君笑声音极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那人那样的对待也是因为自己活该吗?或者,饶自己一命,因此要将人当作玩具,那样百般折磨?
王爷,多可笑。自己一直用尽心力维护奉天朝律法,然而折磨自己那人,却是律法的主人。君笑咬住唇,只觉嘲讽。
这一会儿工夫,大厅里的人纷纷过来,聂启之涨红了一张脸,想过来却又不动。
君笑抬眼看他,微觉奇怪,问道:「聂大侠,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聂启之迟疑片刻,忽地拱手:「狂刀聂启之,愿听楚少侠、林少侠差遣。」
君笑微愣,随即明白:聂启之虽为人鲁莽无甚才干,却还算得上直性情。尽管他和曲宁远关系不错,但他也只是受了蒙骗,绝
非影门中人。自己刚才拔剑相向一幕,意外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林悠然身分在那里摆着,自然也是可信。
这一众江湖人向来散乱,若真要上战场,还真得调整,那么收服人心,当为第一步。
君笑叹口气,这批人里本就有一部分信任自己,看来以后,自己还要和林悠然一起,看着他那张脸,忍受他不停地为沈步吟开
脱。
仍然是,大局为重。
第二章
奉天朝弘嘉七年,江南一带武林门派影门叛乱,永彦帝命靖王前往剿灭。影门叛贼据海而战,贼兵沿江隐于山中,甚难对付,
尤其贼兵带队者皆会武,据住山中险要之处设下关卡,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而当此时,靖王爷却是受伤在床,且不肯安分养病,若非刘希墨嘱咐影子看好王爷,恐怕他早跑出去找君笑了。因此当林悠然
传来消息,说君笑和他会于近日率各门派人士来营中时,步吟高兴得连忙吩咐下面安排住处。
君笑来得很快,毕竟现在局势也容不得半点拖延。步吟起身去迎,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已经听林悠然说过曲宁远的身分泄漏了,然而君笑没有跟他走。他……是不是已经不气自己了?打了一掌,现在肯来找自己,
是不是说已经心软了?毕竟君笑是那么宽厚的人。
步吟到中军帐外,先是整了整衣冠,想到自己脸色因病而有些苍白,又拍了拍,倒有几分女子见心上人的心态。直到觉得差不
多了,方才进去。
「人呢?」步吟进去却不见人。
一边的副将忙道:「王爷,那些江湖人还在外面。」
「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步吟皱起眉。
副将答道:「王爷没到中军帐,他们怎可以擅入?」
步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摆架子给谁看?」但是想了想,又道,「嗯,让他等我也不好,还是我等他吧。」
坐在中央椅子上,想想不妥又下来站在一旁,可还觉不对,正想再换个地方,门口已经通报林悠然、楚君笑等求见。
步吟连忙道:「请他们进来。」便要去迎接,众人却已经进来。步吟眼睛停留在那心心念念的身影上,然后便再也移不开。
好几天不见了,君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身上……多了份沉寂的哀伤。步吟灼热眼光看着他,他却有若不见,跟着众人一起下
拜施礼。
「参见王爷。」
「快请起。」步吟连忙走过去扶君笑。
君笑一怔,淡淡说了句:「谢王爷。」眼神越发清冷。
众武林人士不知道步吟便是悠然,心下奇怪怎么靖王爷对君笑如此礼遇,他却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而和君笑有「暧昧」关系的林悠然上前:「王爷,属下参见。」
众人由此猜想,竟想到争风吃醋上去了,心中念头各异。
「笑,你瘦了……」步吟看着君笑,呆呆说道。
君笑道:「王爷,您和我是初见,您这话从何而来?」心道不过几日未见,哪里能有什么变化?这人装腔作势当真让人恶心。
倒是步吟当真憔悴不少,他受伤不轻又没好好将养,此刻要不是一股气撑着,可能早站不住了。只是君笑对他这张脸向来只有
厌恶,之前看的又是悠然的面孔,也不管他憔悴与否。
步吟被他这话噎了下,他本是伸手去扶君笑,此刻手臂僵在半空,君笑却起身立在一旁,不多看他一眼。步吟只有讪讪收回手
,退回主位上,竟然是一脸委屈状。
君笑听到站在身边的悠然低低道:「王爷竟然会露出这般表情……啊!他不会拿我的脸也这样吧?我一世英名啊!」
君笑侧眼看向悠然,余光看到步吟,两张面孔容貌与神情慢慢混合,然后分开。隐约中想着,原来最怜惜的那神情和最恨的那
张脸,是可以合而为一的。
心中一痛,君笑便漏听了几句话,直到悠然低声喊他方才回过神来。
步吟脸色有几分难看,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在想谁,心里极是难受。君笑见他脸色铁青,忽然又想到当初从未见悠然
变过脸色,当时没注意,现下想来自然是易容之故,于是微微苦笑:有些事情,心中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笑……呃,楚公子……」步吟冲口的称呼被君笑冷眼杀回,只好改口道,「我刚才介绍了一下我方情况,目前王军分为陆上
海上,这半年来我训练了些水军,但水上无法和影军抗衡。尤其泗水堂也入了影门,他们占了水上优势。」
「王爷是北方人,这方面失利也没办法。」君笑道,「在下是南方人,尽管造船之类实在不会,但驾船还懂些。」
「水军之事急也急不来,我希望你们可以和我的侍卫们一起,将陆上的影军剿灭。」步吟道,「否则我们的水军还没练好,船
就让他们弄沉了。」
君笑微一凝神便明白:大江临入海口几十里处极狭,两侧重山迭翠,煞是美丽——当然,若是埋伏了敌人,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点头,道:「那一带果实谷物丰富,现在是秋天,影军可以驻在山里不出来。我记得左岸弩山上有条大道,难道被炸毁了?
」
「正是如此。」步吟道,「而且他们守在上面,根本没办法开路,只能用轻功走那小径。你既然是江南人,也该知道没有功夫
的根本走不了那路。」
君笑自然知道,于是问道:「王爷,有弩山一带的沙盘吗?这场仗必须努力斟酌才成。」
步吟忙点头,招呼君笑向旁去了。悠然跟着,被步吟瞪回。
君笑跟着步吟一路走到议事营帐,回头看悠然、聂启之都没跟上来,停住脚步。
步吟一看他表情便知他心思,于是道:「悠然完全听从我的命令,而聂启之无领导之能,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他说的也是,君笑不欲和他做纠缠,进了营帐,步吟对门外士兵嘱咐了几句,随即进去。
帐内更无他人,步吟几步走到君笑身前,便抱了下去。君笑先是愕然,随即大怒,手推出去打在步吟胸口,步吟「啊」一声叫
出来,声音中尽是痛楚。
帐门忽地被推开,一黑衣人闯入帐中,帐内烛火明亮,映得他眉目清楚,竟是极俊相貌。君笑见他身形熟悉,略一思索,是那
日所见的「影子」。他挡在步吟身前,对君笑怒目相向。
君笑本就心头抑郁,见影子这神情,心头更加烦闷起来,当下也不说话,转身就想向外走。
步吟连忙喊道:「笑,你做什么?」也不顾身上疼痛,追到他身边。
「王爷,您的伤……」影子轻功极好,闪身挡在他二人之间,只是看着步吟。
步吟却哪有心思管他,眼瞬也不瞬地只是看着君笑:「笑,你别走,我……我们还要商议正事。」
君笑冷冷反问:「正事?正事就是搂搂抱抱?」他转对影子道,「如果不想你家王爷再受什么伤,就麻烦你看好他,少……少
到处胡乱招惹别人。我可不希望尚未胜利,王爷先出个万一。」
步吟只痴痴看着他:「笑,我没有胡乱招惹,我只招惹了你。」
他说这话时直直看着君笑,眼神极痴,是从前悠然看着君笑的眼。悠然长得俊美,步吟却是艳极的绝美,胜过悠然百倍。
步吟这样神情,着实让人难以逼视——从前的步吟美则美矣,却是美得肃杀,眼冷得几乎没有人气,再美也只是神龛上木雕泥
塑,哪如现在这般的顾盼,尽是痴情,教人难忍心伤他半分,而只想将这人拥在怀中怜爱。
然而君笑想起这人从前神态,只觉心寒,他不欲多说,只淡淡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下与王爷并不相识,若王爷有事与在下
相商,还请尽快说清。若王爷无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笑……」步吟恳求般叫道,看到君笑冷眼,又收回了称呼,「楚公子,我……」
「王爷,在下此来是想帮忙敉平叛乱,为朝廷效一份力。若王爷认为在下有些能力,在下愿效劳;若王爷只是把在下当作什么
故人……」君笑顿了下,眼神炯炯看着步吟,「那么,在下也无法在这营中停留!还请王爷明示。」
这却是威胁,君笑尽管不喜这般的威胁,却已无他法。
步吟明白他意思,于是让影子侍立一旁,和君笑商议起战况来。
步吟胸中其实颇有丘壑,君笑于用兵上却是一窍不通,他毕竟只是捕快,不是将军。而步吟身为王爷,这方面造诣颇深,且他
对君笑无半点藏私之心,一切行兵布阵要诀都说与他,双方局势也分析得清楚,君笑这么听着,也颇是佩服。
君笑胜在识水性,又熟悉江南地形。弩山本难攻,君笑在沙盘前考虑,竟让他想起一条路来。虽然仍是极险,对方却也难守住
,几乎可以说是那山上唯一薄弱之处。
「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去。」步吟反对君笑打头阵的想法,道,「如果你要冒险,我宁可先火烧山下,然后等到冬天让他们在
山上冻饿而死,再去对付影军。」
君笑皱眉:「你这却又是说的什么话!战争之中哪得半点拖延,秋来风变,若影门水军借机北上,怕是大半中原都会落入他们
手中。」
「那又怎样?」步吟道,「就算天下给了曲宁远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你安全。」
君笑瞪眼看他,最后冷笑一声:「是啊,反正天下不是你来坐,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曲宁远颇有才干,搞不好会把国家治理得
更好!」
他这是气话,曲宁远能为一己之私破坏这太平盛世,其人凉薄可见。
「不是我来坐?伯父曾经要把皇位传给我,是我不想要好不好?」君笑一夸曲宁远,步吟便也急了,道,「那皇位又没什么好
的,曲宁远想得要死,我还不愿要呢!」
君笑一怔之下,想到在县衙中听到的京城种种。
眼前这靖王据说是最具权势的亲王,当今皇上虽然只是他伯父,但对他之好,远胜于对太子。
有谣传说靖王是皇上私生子,又有人说过靖王是皇上禁脔,甚至有过皇上意欲立靖王为太子的传言——不过这么说来,却非传
言。
靖王掌握朝中大权,掌握大部分兵权,有人说过若靖王爷出个万一,奉天王朝定会乱作一团。于是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
在未剿灭影门之前不可以动手伤这人,否则这国家危矣。
而那仇怨……
君笑苦笑一下,大概曾经的屈辱曾经的折磨也就这么牺牲在「大义」之下了吧?当真无用,曲宁远要是知道,大概也会笑自己
迂腐吧?更不要提悠然……
君笑一凛,止了心念,道:「在下出语无状,请王爷降罪。」
步吟其实一句话出口已然后悔,现下他和君笑这关系,哪容得他嚣张?见君笑跟他一副上级下属状,心里难受,姿态也软下来
:「是我急了,楚公子,那弩山自有我手下人去攻,你就不要带头了。」
君笑扬起眉:「这是军命?」
步吟点头:「楚公子熟悉水性,日后出兵处处需要公子,还是莫要冒险的好。」
君笑知道他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但自己既然做出一副下属样子,此刻也只能听命:「在下明白。」
随后再商议了些,君笑告辞。他一直语气恭顺礼节周全,此刻也是行了礼方才向外走去。
步吟最看不得君笑这般,虽然明白知道像陌生人般相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形,但面对他的冷漠,步吟宁可他对自己挥剑相
向。
于是他开口道:「笑……楚公子,你是武林中人,不必那么拘泥于礼节,什么跪拜之类的都可以省了。叫我……也直接叫名字
吧。」
「谁说我是武林中人?」君笑问道,「虽然不尽职,但我也是名捕快,怎可以没上没下?」他躬身,「卑职告退,请靖王爷安
寝。」
步吟看着他背影,眼神黯然。
君笑,这个沈步吟就让你如此难以接受吗?当初那样对你,我已经……已经悔恨万分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夫……武姑娘是不是决计不会原谅曲盟主了?」
翌日没什么事情,君笑想起武佩菁,心下恻然,于是去她居住的营帐探看。
孤男寡女,君笑也不便和她在营中谈话,于是二人出到外面。江南水泽,处处可以坐下倾谈,二人坐定,君笑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