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动作,慈爱的眼神。
过去好些年,记忆却时常定格在那个场面。
从小听周边有人抱怨说父母太过啰嗦管得太严格,他们不在乎的那些话语那些关心,却是他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
从沙发上站起,向易挺直背脊,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客厅:“你说得对,那件东西你们都拥有,所以不会在意,我跟你们不一样。”
父亲和母亲,在他懂事前都离开了他。亲戚好友里头,他也只熟悉眼前的两人。
他不说话不喜欢跟人交谈,把自己封闭起来。既没有野心也没有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愿望,最想的是有人陪着。
可以学着洗碗学着烧菜学着天天洗衣服,只想对这两个人敞开心扉。谁真正对他好,他也会真正对那个人好。
向易缓缓走到凌司佑身边,看向一直并肩而行从始至终一直护着他的伙伴,伸出手猛拍他的肩:“谢了。”
过去一年加起来的话也没今天说得多。可是最后的感激却不能省。
凌司佑,跟他打闹多年的好兄弟,赌场输了钱他一边骂却每次都替他摆平烦恼的兄弟。
每一次气急败坏的解决完他的麻烦都说下一次再也不帮了,可是真正危险的时候,每一次也都是他会在最后关头出现。
打打闹闹哪怕两人动手打得全身乌青,相互间都没有什么间隙。用他某些时候的话说:“男子汉大丈夫,脸打青了有什么打紧,两个礼拜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样爽朗聪明的伙伴,虽然多年来整他无数,却是真正将他放在心上的。向易见过凌司佑其他的一些玩伴,再迟钝也明显感觉他对待自己是不一样的。
兄弟如手足。
向易慢慢低下头,如果他再聪明一些,再通透世事一些,或许就能知道凌司佑心里真正的想法了。往日哪些让他搬出去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在开玩笑?
既然看不清摸不透,不必再留在这里。凌司佑这样的兄弟,不想让他真正为难。
“我走了。”向易转身看着沙发上的人,对上子轩的眼睛,道,“保重。”
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的,来的时候身上空空,去的时候也是空空的。公寓里住了几个月,如同一位过客。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再也找不出他生活过的痕迹。
每天早上醒来吃一个最爱的蛋糕,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过后洗碗。
香味扑鼻的炒菜,舒服柔软的床铺。
不知道这些能在回忆里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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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易!”子轩不自禁出口喊了一声,“你要去哪?”
能想象得到的地方是赌场和他小时候生活的老家。一处是销金窟,里头的算计和欺骗数之不尽;一处虽然是他的生活了最久的地方,可是回忆是把双刃剑,既温馨甜蜜却又无比折磨人。
向易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
去什么地方又有什么打紧,离了最熟悉的人,其他都是再陌生不过的人。江家那两位老人家待他也极好,可是他们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自闭不说话看着又冷漠无情,老人家喜欢的是聪明乖巧孝顺的儿女。
他这样的性格,或许在哪里都不讨喜吧。
向易往门边走去,身上的衣服是昨天刚换上的。身上没有一分钱,或许该先去哪里找一份工作。
右手按住门把打开门,走出公寓,以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向易始终不敢往回头望,那里面的两个人终究是他最舍不得的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怕待久了没有走出去的勇气。
好久没回家了,只想回去躺在床上睡一觉。睡醒了出去找工作,从小只上过小学,字不认得几个。后来会听英语会操作计算机,他却不想去碰跟这两样相关的东西。
是自闭也好任性也罢,向易拉开门往外走,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力气大,以后或许可以去工地码头或者其他地方看看。
一只脚已经迈到门外,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很大的力道,捏得人生疼。
转回头来,还未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猛不防一个拳头就抻到了他面前。
生死关头练就的迅速反应力让向易险险避了开来,他扭头躲过那个力道极重的拳头,张口还来不及喘息,那人又动了手。
熟悉的拳劲,熟悉的人。
不明白凌司佑怎么突然起了心思要打他,向易一边避开,一边想着是不是以前他被自己打得狠了,在临走之际想要报复回来。凌司佑心思莫测,从来不是他能看透的,现在当然也一样。
两人身手虽有差别,然而一个全力动手一个闪闪避开,没多久向易已经处于下风。终究不甘被打到,加上心里的委屈和说不出的难受,向易也开始反击。
拳打脚踢,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发狠。动手的过程中却很有默契地不往对方身上致命的地方招呼。
子轩在一旁看得发懵,全然没注意情势怎么转成了现在这样。
直到一把枪顶在向易头顶,整个公寓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凌司佑,你干什么?!”子轩惊愕道。他身上什么时候放了一把枪?明明昨晚睡觉的时候是没有的。
凌司佑抿唇微笑,眸光深不可测,将黑色的手枪抵在向易太阳穴上。
气氛愈发紧张。
子轩的心简直跳到了胸腔口:“凌司佑,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凌司佑笑笑,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过向易身上,“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盯着向易的眼睛,“太过相信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向易深深的看他,以往那双熟悉的眼眸中没了平时的嬉笑和温暖,冰冷得仿佛从始至终他都是局外人。
凌司佑究竟想做什么,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力和人情世故上的不聪慧。心里有些迷茫,哪怕以前伤得最严重的一次,也没有现在这样难受。
“感到很难受?”凌司佑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是不是感觉被人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自己在乎的人?”
望着他嘴角的笑容,向易心里有些明白,却又好像什么也摸不着。真真假假,他本就分不清。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潜意识里相信凌司佑不会朝他动手。
“向易,”凌司佑看他眼神渐渐清明,叫了他一声,“动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能打得赢我,从此我放心让你离开。如果你打不赢我,无论你走到哪一个角落我都要看着你,还不如把让你待在我的眼皮底下。”
子轩惊诧的看他一眼,第一次听凌司佑说出类似于保护向易的话。
向易眸光一亮,抬起头的眼睛里露出淡淡的暖意。
“你真的很笨。"凌司佑将手中的枪收回,将自己的衣服裤子整理好,又摸摸脸上被打了一拳的那块隐隐作痛的地方,“明明我跟你一块训练,你除了会打架还精通什么?至关重要的一点,身上的手枪无论何时都不能乱放,笨蛋,教你的话都听不进去。今早我出去的时候顺手从抽屉里摸了这把枪出来。向易,要是刚才我真的有动手的心思,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着?”
向易低头一句话也不说。
凌司佑瞥他一眼,又看向子轩,道:“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外面用的一些手段也不会让你们知道。向易,其实我如果真想限制你去赌场,跟地下那些人打声招呼就好,你不会再有机会进得去。跟你待久了我也不想干涉你太多,人情世故随着你的性子,我在后面一一护着就好。”
子轩见过几次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表情,他心思难测,行事作风毫无章法可言。习惯了他的嬉皮笑脸,方才拿枪时的冷漠却又是另一副样子。
“以后,你住在这里。”凌司佑说道,“我和子轩住一间,你住一间。等到你什么时候能打赢我了,随时可以离开。”
横竖到了外面被人骗,还不如留着陪我打架练拳——这是他的心思。
他凌司佑的兄弟,怎么能都不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第七十一章
公寓里安置了电脑,很多公事可以在网上处理。子轩每天会给财务部打一个电话询问情况。上一次韩辰公司由美国注入的那笔资金,他也一直暗地关注着。
过去一段时间,韩辰那边却没有半分动静。
珠宝原料市场上却悄悄有了异样。B市钻石和毛料的价格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提升。平常时候虽也上涨,浮动却没有这般大。就好像暗地有人在操纵。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子轩和欧阳宁都心思重重。更不知道潜在的韩辰会如何行动。
休息了两天,子轩今天去公司。刚成立时明轩发展太快,很多制度并不完善。比如高级管理层,以及在凌司佑帮助下为筹集现金而发行股票等等。珠宝展上首次打响名头,随之订单如潮水。后来原料渠道不顺畅,资金流动出了问题,凌司佑就想出了这个集资的办法。短时间内筹到了足够的钱,然而当时毕竟太过仓促。因而这段时间子轩和欧阳宁不断完善弥补。
“小江,早啊。”刚一走进公司,迎面看到顾安,这位爽朗的中年男子拍拍子轩的肩,“江小子好久不见了啊,最近学校里忙不忙?”
子轩揉揉肩,回笑道:“顾伯拍轻点,学校里还成,平时白天都去上课,今天来公司里看看。我听说顾伯昨天雕刻了一件‘花好月圆’,黄翡的珍品,改天我去看看。”
“你小子连这事也知道,谁告诉你的?”顾安说归说,脸上却是一脸喜色。前几天买到的原料里头出了一块成色极佳的黄翡,几个人商量了下本着利益最大化原则,由顾安动手雕刻了“花好月圆”,现在还没抛光,等展出来必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子轩笑笑不答话,他人虽没来公司,然而这边发生的事却差不多知道。
看到他过来,周围几位面孔熟悉的员工也过来打招呼。上次和凌司佑的事被曝光公司气氛低沉。现在虽然影响还没完全过去,终究好了许多。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和几人说说笑笑,相互间的尴尬消了不少。
聊了几句,子轩去了欧阳宁的办公室,看到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欧阳宁,轻轻在另一头坐下没去打扰她。
休息了二十分钟光景,养足了些精神,欧阳宁睁开眼睛:“子轩,今天怎么过来了?”她站起来倒了一杯牛奶一杯咖啡,将牛奶递给子轩,看他抬起头,笑道,“你正长身体,多喝牛奶比较好。”
子轩把咖啡端到自己面前,将牛奶递过去:“我早上喝过了,阿宁,你别喝太多咖啡,晚上睡不好了没精神。”
欧阳宁接过牛奶,道:“这几天晚上确实睡不好,碰上一个很缠人的,搞得我睡着了也心思不定。”
“谁?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欧阳宁摊摊手,“一个很混蛋的无赖罢了,我自己能摆平。对了,子轩,今天你来上班顺便看看上个月的财务支出,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子轩听她的话,仔细找出翻阅了上个月的财务报表,“进货金额增多,原料却反而减少,对照一个月前……”
“我查到韩辰花了很多资金切断明轩的进货渠道,以前一直合作的那位南非钻石商突然昨天打电话要中止这个月的钻石供应。”欧阳宁说道。
“合约到期了吗?”
“昨天刚好到期,明轩寄过去的续约合同前些天就传到了那边,昨天他们正式拒绝。”欧阳宁修长的手指弹弹桌面,“南非的那位珠宝商我以前见过几次,昨天我打电话问他,他私下跟我说韩辰以高出一点三成的进货价买断了他们的钻石。不止他一位,其他几位供应商也放出不再续约的话。这一次不仅明轩受到损害,B市其他珠宝公司也遭到波及。”
子轩点点头,用庞大的资金缓慢渗透,如果要和他硬抗上,只能比哪一方的资金最充裕,才有赢的机率。
“美国的那笔资金并不在韩辰公司帐下,购买来的原料也堆在其他地方。如果不采取其他手段,半个月后珠宝原料不够,我们会亏损很多。”欧阳宁继续道,眉目中不掩忧心,“这样一来几乎垄断了B市珠宝原料市场,如果我们从其他地方进货,一来不熟悉,二来没有预定。现在原料吃紧,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找到合适的渠道,最重要一点……”
“最重要一点,流动资金不够。这段时间不止明轩,其他珠宝公司的珠宝成品一直滞销。”子轩顿了顿,“降价促销,价廉物美,韩辰虽然少赚了很多钱,不过却把其他几家挤了下去。仗着手头资金多,放弃厚利珠宝他也不在意,究竟想干什么?”
那笔美国的资金,也是疑云重重。
子轩将手上的报表放到一边,坐在椅子上考虑着接下去的问题。商业竞争场上手段层出不穷,现在最先要调查的是美国那笔资金的事,以及解决销售问题。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子轩拿出手机接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
“江,”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有熟悉的声音。
“你是佐尔?”子轩不是十分确定地问,上一次在莱茵河庄园不欢而散,第二天子轩就同向易回了国。之后和佐尔一直没有联系,现在他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江,今天有空吗?我想邀请你吃午餐,我在你公司楼下接你。”佐尔坐在敞篷轿车里,车厢内流淌着舒服让人放松的轻音乐。
“抱歉,今天没时间,”子轩拒绝道,莱茵河后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何况那次利用自己,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别,先别忙着拒绝,我想跟你谈一件事。”佐尔笑着说,“江,关于韩辰收购珠宝原料的事,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你该知道,我的父亲是美国人,这次我调用了一笔资金到中国……”
他恰到好处地停下,子轩心思数转,沉默几秒,心中迅速有了决断:“你等等,我待会下来。”放下手机,欧阳宁看他脸色不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可能知道美国那笔资金的来处了。”子轩将办公桌上放着的咖啡喝下,“我出去一趟,等回来时或许就有消息了。”
“那好,小心一些,一有事情马上打我电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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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公司外头,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米黄色的敞篷跑车。还未走到轿车前,里头的金发男子笑着跟他打了一个招呼:“江,好久不见。”欧洲贵族最为标准的优雅笑容,配着他蓝色的眼睛,路旁几位行人纷纷回头看。
“好久不见。”子轩在跑车前站定,佐尔打开车门,邀请他坐到副座,礼貌的问,“江,想去哪里吗?”
子轩只想找一个地方将事情向他问清楚,明轩旁边恰好有一间咖啡馆,他指着不远处说:“我想去那家咖啡馆。”
其实想提出去市区那家酒吧,不过佐尔一向绅士,遂笑了笑:“好。”将车开到马路,在那家中等大小的咖啡馆面前停下。两人向服务员各自叫了一杯咖啡,子轩顺口说:“上次你从瑞士出来直接回了美国?”
“嗯,”佐尔笑着点头,“我跟我母亲闹得不愉快,现在在我父亲那边。虽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父亲对我的干涉却没有母亲那样大。至少,我现在一直单身,他也没有给我安排未婚妻的意向。”
说这句话的时候,佐尔眼中露出愧疚:“江,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母亲突然在宴会上让我订婚,我一时之间太过慌张,提及了你的名字,真的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