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耳闻。不过本王原以为众位卿家皆是国家栋梁,行事当有分寸,不会伤及国本。若不是永王今日据实上奏,本王还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朝臣借支不还,令到国库空虚,更不用说朝中还有这许多大臣贪赃枉法。父皇这一年多来病
痛缠身,无力打理朝政,你们居然就敢趁机胡作非为。你们还真当我们这些替父皇分忧理事的亲王们是摆设不成?今天
本王若不从严处理此事的话,还真没有面目去见父皇了。”
他顿了一顿,看了立在阶下的承朴一眼,说道,“永王奏章中所拟惩处办法甚是合理,本王便准了永王的进言:所有朝
臣除限十日内归还欠款之外,依情节轻重,降职罚俸。虚报账目侵吞公款者,即刻交刑部从严治罪。孟丞相,这件事就
交给你监督查办,切记不可轻纵,明白吗?”
孟丞相喜形于色,连连答应。
大殿中借支户部款项的朝臣们闻言,心中虽说对承朴不免颇有怨言,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朝臣们早就见识过承毓
的狠辣手段,现在承毓既然肯采纳承朴的意见,众人总算不至于落得充军发配、抄家处斩的悲惨下场。
退朝之后,承凌率先愤然离去。
没过多久,满脸怨色的朝臣们也渐渐散了。
孟丞相疾走几步,来到承朴身前,眉开眼笑地拱手说道,“永王殿下,老臣还以为殿下您身体不适,要过段日子才会用
心打理部务呢。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出手了。永王殿下为社稷着想,不怕开罪朝中重臣,勇于任事,而且准备充分,一击
奏效,老臣佩服。”
承朴抬起眼帘,笑容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孟丞相你过奖了。我这只不过是尽心办事,以求为父皇和太子殿下分忧罢
了。我前段日子身子欠佳,孟丞相你替我照管部务,全无怨言,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部里很多事都是殿下您手下的几位侍卫料理的,老臣没花什么功夫,可当不起殿下的谢。殿下的下属年纪虽轻,可
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个个都是才思敏捷、通时达变的干才啊。” 孟丞相脸上满是赞赏之色。
承朴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那点光芒转瞬即逝,他随即温和地笑道,“我那几个手下都还年轻,做起事来多有不到
之处,怎当得起孟丞相如此盛赞?”
孟丞相正要回答,承礼走了过来,挽住孟丞相的肩膀亲热地笑道,“孟丞相,这下你可该知道我没有哄你了吧?我不是
跟你说过,三皇兄一旦身体好转就会专心公务的?你看,三皇兄今天可不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承朴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承礼言笑晏晏,没说几句话,就把孟丞相拉走了。两人一路高声谈笑,出了大殿。
承朴一个人留在后面。他正打算回长青殿休息,看到迎面走来面带微笑的承仪,便停住了脚步。
承仪走到承朴跟前,轻声笑道,“多谢三皇兄手下留情,承仪不胜感激。”
承朴看了他一眼,静静一笑。“你不怪我就好。”
“怎会?”承仪柔声答道,“三皇兄几时再去我那儿玩玩?我们兄弟俩也好再畅饮一番。”
承朴含笑应了。
承朴回到长清殿,径直向卧室走去。
吩咐过孙启不要让人进来打扰自己,承朴便反手关上房门,脱了外衣,上床补眠。
他昨晚虽然借助安神药的效力熟睡整夜,可是毕竟不是真的睡得安稳,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整个上午,承朴都在强打精神支撑着,不停地提醒自己,事关大局,自己绝不能在紧要关头倒下去。可是他心中只有疲
惫和厌倦,以及看不到出路的绝望感。他的心不停地向下沉去,只觉浑身无力,连挤个笑容出来都费劲得很。
承凌今日的反应本就在承朴预料之中。若是平日听了承凌那断情绝意的话,他或许还会有所触动。可是他昨日刚受过那
样强烈的刺激,相形之下,承凌今日所言便对他毫无影响。
那一刻他漠然看着承凌的满腔怒火,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心里却一直淡淡地在想,若是能躺下去睡一觉该有多么好,倘
若能就此长眠不醒就更是好上加好。
他当然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在痴心妄想,但是就算只能默默地幻想一下,也让他觉得心中好过了些,有力气支持到此时此
刻,自己到底可以独自安静一下,不需要再扮演什么吃力的角色。
现在终于有机会躺下,承朴却没有了睡意。他望着头顶的浅青色幔帐出神,脑子空落落的,什么也没在想。那一片空白
,出乎意料地抚慰着他,让他渐渐沉静,似乎此身已然远离尘世,魂魄散尽,归于虚无。
承毓坐在东宫书房窗下的硬木椅上,目光锐利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内敛稳重的中年男子,说道,“赵明华,你做事素来
尽心尽力。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查清楚就放手不管了?你难不成皮太痒,想尝尝板子的滋味了?”
“微臣不敢。” 太子宫中庶子赵明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脸上没有一丝惧意。
“是吗?”承毓冷哼一声。“你带人去查了半天,只发现有人近日暗地里在京郊平原放置诱饵,引狼群下山。你不去彻
查是谁干的好事,反倒劝我不要再追究下去。你难道不知道皇兄对我有多重要吗?这次居然有人敢行刺皇兄,我必要杀
掉此人,以绝后患不可。你若是还不肯查的话,我也不介意把你当成刺客同党先办了。”
“微臣其实不过是想禀告太子殿下,不必再费心详查,因为微臣就是殿下想要杀掉的刺客主谋。” 赵明华语气平静,
直视着面色阴冷的承毓。
承毓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沉默片刻之后,他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实讲来。”
赵明华有条不紊地回道,“微臣两月前不是跟太子殿下提过,微臣有一计可以暗地除去谨王,不会牵连到殿下的?承蒙
殿下信任微臣,吩咐微臣自行其是,为保密起见,也不必告知殿下详情。这次的事,便是微臣一手策划。微臣得知谨王
常去京郊平原游玩,有时会甩开侍卫自行活动,颇有可乘之机,微臣便想办法引狼群下山伤人。这样就算是谨王遇险身
亡,也属事出意外,不会有人将事情联想到殿下身上。只不过微臣没想到会累及永王殿下遭此无妄之灾,还请太子殿下
降罪。”
承毓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一向计划周密,不会单单寄希望于狼群身上,必有后着。”
他抬眼怒视赵明华,叱责道,“你明知皇兄会与承凌同行,为什么事先不阻止,出事时也不援手,只管在一旁袖手旁观
?”
“微臣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以致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情势所逼,微臣牺牲永王殿下也是迫不得已。”
承毓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道,声音里不再带有怒气。“那你怎么没有将计策执行到底?”
赵明华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承毓的神色,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微臣一见到两位王爷遇险,本就想叫手下去料理好
后事的。没想到永王殿下早有准备,立即发烟火信号求救,很快就有疏影阁的人马赶了过来。微臣考虑到办事时间不够
,只好即刻撤离。”
他又试探着说道,“永王殿下当真思虑周全,智勇兼备。他的手下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我听说,谨王事后也跟手下的
人提过,疏影阁阁主林毅箭法超群,直逼翼王殿下。”
承毓听了,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半晌方才开口。“这次我先放过你。以后你若是再敢对皇兄不利,我一定先杀了你。这
件事你万万不可泄漏出去,特别是不可被皇兄知晓,以致坏了我的大事。还有,我答应了皇兄,不会对皇子们下手,你
暂时不要去碰他们。”
赵明华一一应了。
承毓看了赵明华一眼,无力地挥挥手。赵明华会意,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承毓一人坐在书房之中沉思默想,久久没有动弹。
第三十二章:云松怀远
不知不觉已到午后,承朴起床穿衣,打开卧房门,走到廊下透气。
孙启跟上来轻声问道,“公子觉得身子如何?可还有不适?”
承朴摇摇头,轻笑道,“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孙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再刻意压低声音。“公子您还没吃东西,我让厨房送午膳上来可好?”
承朴笑着点了点头。
孙启转身刚要走,承朴想了想,把他叫住。“魏文回来没有?”
“他还在户部办公,还得过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承朴吩咐道,“他回来以后你告诉他,我有话要跟他说,让他一回来就来见我。”
孙启点头答应了。
魏文进了书房,随手关上房门,走到书桌前站定,神态轻松地问道,“公子您找我有事?”
承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淡然笑道,“你回来了?户部情况如何?”
“很好啊。下午就有官员前来缴纳欠款,看情形,十日内收回大部分欠款不成问题。”魏文高兴地说道,“公子您今早
一上奏章,太子殿下就全盘照准。那些朝臣惯会见风使舵,看到您如此受殿下重视,谁还敢硬顶?一个两个都赶紧还钱
来了。”
承朴笑道,“那也多亏你从中组织筹划,跟各部的官吏密切合作,整理出有力证据,我才能一击命中啊。”
魏文听了承朴的夸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鹿川书院的人户部、工部最多了。其他部的人虽少,总也有帮得上忙的。
只要我家公子说一句话,那他们还有不尽心竭力的?我也就是跑个腿,费点力气罢了,不值一提。”
“你回去见石公子的时候,帮我谢谢他大力协助,让我这回行事如此顺利。”承朴看着魏文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情不由
得也轻松了两分。
“我家公子跟公子您那是谁跟谁啊,哪还用得着客气?甭管公子您想要什么,只要您说一声,我家公子那还不立马就给
您办了来?公子您有事就放心大胆地让我去告诉我家公子,您可千万别犹豫,老是担心给我家公子添麻烦啥的。”
承朴哦了一声,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眼来,颇觉有趣地看了看魏文。“魏文你最近说话做事越来越像石公子了。
看来近墨者黑这种事还真是有的。”
魏文听了,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家公子说了,要是公子您敢笑话咱们,就让我跟您说,咱们可比您和您的下属好得多
,不会有事都闷在心里,表面上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怕伤了身子。他还让我没事就多在公子您面前晃晃,给您
作个表率,让您多学着点咱们鹿川书院的做派。”
承朴忍俊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声音清越,远远透出绿纱窗外。
孙启正守候在书房外,听到承朴笑声朗朗,脸上不禁掠过一丝惊讶。他静静地又听了一会儿,眼睛竟渐渐有些湿润起来
。
魏文待承朴渐渐止住了笑声,不再开玩笑,正色说道,“公子您有话就直说,别担心会伤到我。是不是我最近做事有什
么不到的地方,让您操心了?”
承朴看了魏文一眼,微微一笑。“正好相反。你做得太好,连孟丞相都注意到了。今天他还特意跟我提起,我的几个侍
卫都是难得的干才呢。”
魏文想了一想,理直气壮地说道,“那也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公子您就是太低调了,有本事也老是藏着掖着,生怕让人
注意到了。我家公子说,要是您提起,就让我提醒您一句,一味示弱不是办法,有时候也该露露锋芒,才能吸引到盟友
。您力量大些,做起事来也容易些不是?”
承朴闻言,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只怕先引来的不是盟友,而是敌人吧。”
魏文笑道,“公子您放心,我这就收敛起来,不会再给您招来不必要的注意。我家公子也就是给您提个醒,没打算真的
让我老是这么招风害眼地给您惹麻烦。”
承朴听了,莞尔一笑,转开话题说道,“石公子最近如何?一切都还好吧?”
“我家公子好着呐。我家夫人刚刚怀了身子,他现在高兴得不得了,整天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承朴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石云松听说承朴今早上奏朝臣借支国库及贪赃枉法后,便将手下召集起来,最后确认一遍鹿川书院是否已做好应付今后
事态发展的准备。
商议完毕,众人都纷纷离去,只剩下石云松独坐在花厅之内。家人看见他似乎在沉思,便没有上来打扰。
石云松心里并没有在想鹿川书院的事。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大致完成,接下来不过是要随机应变,及时迎战罢了。鹿川
书院开办至今,风风雨雨他见识得也不算少了,生死关头他也闯过,对于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不但无所畏惧,反而胸
中豪情万丈,满怀大战前夕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过此时此刻,他心里倒是有些担心承朴,不知承朴会不会正在黯然神伤。
思想到此,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和承朴相识相知的过往。
十三年前一个深夜,石云松看书看得两眼酸涩,正打算吹灯就寝,就听见有人敲响了自家那摇摇欲坠的柴扉。
敲门声并不算大,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性,不疾不徐,一直没有停手。
石云松很是奇怪,自己住得偏僻,夜深时节很少有人会上门。这会是谁呢?
他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打开柴门,发现自己眼前站着一位容貌俊秀的年轻公子。
那位公子搀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见他开门,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刚才遇上了劫
道的歹人。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是我这位朋友受了重伤,走不了远路,此处地远人稀,一时间又找不到歇脚的地
方。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留宿一夜?”
石云松看着那位公子的神态气质不像坏人,便侧身将两人让了进来。
那位公子将少年扶进屋中,轻轻放在床上。那少年受伤甚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头一沾上枕头,
便昏睡过去。
那位公子给少年脱了外衣,盖上被子,这才转过身来,冲石云松拱手笑道,“多谢公子援手,在下感激不尽。在下楚怀
远,我这位朋友名唤阮青竹。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石云松报上自己的名字,又关心地问道,“阮公子好像伤得很厉害,要不要我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楚怀远笑道,“青竹他自己就是大夫,伤口我已经替他包扎过了,应该没有大碍。石公子你不必担心。”
石云松点点头,试探地问道,“两位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深更半夜地跑到这么远的山里,也不带几个从人,难道二
位就没想过可能会遇上危险?”
楚怀远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不瞒石公子说,我们两人略懂些拳脚功夫,难免托大了些,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出来游玩
也就没带随从。没想到歹人人多势众,这才吃了个大亏。以后定然不会如此不小心了。”
石云松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了一抹掩饰不去的疑惑。
楚怀远看在眼里,只作不见,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