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您是个没神经的人啊!」
「那是你被我骗成功了。」
「我觉得您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那是我刻意去细心,因为我深知自已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您说过自己是个不善与人应对的人,但现在我们不是聊了很多吗?」
松下惊讶地睁大眼睛。
「说的也是,我好象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
两人都笑了。门胁觉得自己跟松下真的满像的。
「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过自己的事。」
松下一定是那种有烦恼会放在心里解决的人,他深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出烦恼的根源和答案。
「您喜欢我什幺地方?」
松下吃惊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
「我早就很想问为什么是我了,我不太能了解您喜欢我的原因……」
泛红的神情立刻又变得苍白而悲伤,不过那也只是剎那间的事,下一秒钟他又变回原来那个看不出感情的松下。
「应该是说我非常在意你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门胁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试着想转移话题,脑海中却只浮现三笠的脸孔。
「我有两个非常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在高中时就已经告诉我他是GAY的事。」
「真是非常有勇气的人。」
尽管三笠嘴上挂着我也很烦恼,不过告白倒是非常干脆。虽然找了一个三笠来当话题,但是门胁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进展。
「听到他的告白时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吓了一跳。不过我知道就算他是同性恋,也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友情有任何影响,就坦然地接受了。」
松下轻叹了一声。
「是吗?那就好。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也是跟你朋友有相同倾向的人种。」
「这种倾向从小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不过我是在念大学的时候才察觉,或许有点晚吧!」
松下背后的时钟指着午夜十二点整。
「你对我不当的行为所表现出的毅然态度,让我以为你是一个凡事不为所动的人,现在听你说起朋友的事,才知道你的反应是从何而来。不过,这跟我能不能像你的朋友一样被原谅还是两回事。」
「在我眼里,您的态度也非常坚定啊!」
「你错了。每次见到你我的手指就会颤抖,我只是努力在维持平静而已。如果你因此觉得我的态度坚定,那可能是我平常的扑克脸训练有素吧!」
松下淡淡的语气彷佛事不关己似地。门胁无法判断出松下现在的神情,是自然还是极力压抑之下的表现。
「我那个同性恋的好朋友,最近开始跟我另外一个男的好友交往。」
「你的两个朋友都是?」
门胁有点焦急自己说话怎么没头没尾。
「算了,我不说了。」
「如果不会给你带来困扰的话,我倒想听听看。」
「其实满无聊的。」
「无不无聊要由听的人来判断。」
门胁不想随意暴露有关于自己朋友的隐私,但他又很想告诉松下。他相信松下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倾听自己所说的话。
「当我知道他们在交往的时候,要是一般人的话可能会觉得很怪异吧?但是,我却没有丝毫厌恶和拒绝的感觉,而且我也知道不能有那种反应。我的偏见就是对好友的信赖最严重的背叛。」
「对你的朋友来说,你一定是最理想的好友。」
松下缓缓表示意见。
「就像对我来说你就是理想的学生一样。如果我在年经的时候,也能交到像你这样有一颗宽容之心的朋友就好了。说来丢脸,我没有一个能把这种事说出来的朋友。摒弃社交性不谈,完全是我自己的个性使然。」
松下落寞的神情好象触动了门胁心中的某一点。
「如果您愿意说的话,我也很想听听关于您的事。」
对于门胁突兀的要求,松下先是吃惊,接着落寞地微笑说『谢谢你』。
彼此聊了一堆私事的那一夜,门胁就在松下家住了一晚。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三点,反正松下家有客房就干脆住下。门胁对松下渐有好感,或许是知道了他软弱的另一面吧!
松下虽然比自己年长,却让门胁产生一种想待在他身边的感觉。或许是比较喜欢照顾人吧,门胁从以前对这种类型的人就无法置之不理。
那天之后,只要有空门胁就往松下家里跑,也常去借书。喜于门胁来访的松下让他自由出入书房。两人有时在书房待上半天也没有交换过一句话。他们不会在彼此集中精神的时候去打扰对方。那种自由放任的态度,让门胁更是无牵无挂地泡在松下家里。
有时他也不免会想自己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然而,看到每次过去时松下那种由衷欢迎的神情,以及书房里丰富的宝藏,决定不去想那么多的门胁依旧每天到松下家报到。除了他的藏书多以及环境舒服之外,另一个吸引门胁的原因,就是跟松下在一起可以讨论关于数学的专门知识。
说到数学,很多人都会摇头,觉得那是一种既艰深、学起来又不知道有什幺用的东西。就算告诉他们如果没有数学的话,电脑就不可能发展得这幺快,对听的人来说还是没多大感觉。
就像登山家看到山就想爬一样,研究数学的人会想把眼前所发生的现象用数字表现出来。说数字的规则排列,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美而充满魅力的话,大概没有多少人能了解吧?如果不是研究数学的人,是很难去体会那种心情的。不过,松下就是属于能够了解而且可以讨论的那种人。
「我对数学有着梦想。」
松下愉快地玩弄着插在杯子里的小紫阳花花瓣。在通往松下住所的路边民宅内,就有紫阳花悄悄从围墙里探出头来。看着那些被小孩子恶作剧折茎垂下的花身,再加上下雨,门胁忍不住摘下其中一支带到松下家。松下切除一截快要腐烂的花茎后插在玻璃杯里。
「像花瓣也有其规则性。就是遗传子,追根溯源也是原子的集合体。去解开那种规则的由来和为什么非如此不可的原因,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们会使用机器却不知道原理为何。虽然没有大家都要去了解的必要,但知道的人却是应该存在的。」
凝视着花瓣的松下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这朵花现在是蓝色,接下来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紫色就是桃红色吧?」
「不知道是不是一两天就会变一次色。」
「可能要好几天吧?我每天经过却很少看到变色。」
「那就好,我明天要跟教授去参加学会,会有两天不在家。如果你要用书房的话,钥匙就交给你保管。」
「我可以用吗?」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拿到备用钥匙了,门胁毫无抵抗地接过。连真芝都说,自己最近跟松下好象特别要好。
有时上课需要助手时松下一定会指名门胁。或许是自己经常坐在前面,比其它人听得仔细也比较容易使唤吧!不过,门胁并不讨厌这样的亲密。
从学会回来之后松下开始会粗声咳嗽。问他要不要紧,他也只说没事,但是情况一直没有改善。进入七月之后研习会休课。教授不在的时候通常都是松下来代课,如果不是参加学会的话,几乎没有休课的情况。知道松下没有到大学来的门胁,在上完第三堂课后就到他的住所去拜访。
按下门铃数秒后,穿著睡衣、满脸通红的松下,摇摇晃晃地出来开门。
「你、你没事吧?」
松下*在墙壁上眼神涣散地凝视着门胁。
「……是你啊!嗯……我没事。」
「看你没有到学校来,我还想发生了什幺事呢!你感冒了吗?」
松下弓着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可能是前天熬夜搞坏了身体吧!一早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因为发烧爬不起来,只好跟学校请假,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边说边咳。
「你进去躺着吧!对了,你有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食欲。你还是别*近我比较好,免得传染。」
门胁脱掉鞋子上了走廊。
「不是我在炫耀,我从来没有感冒过。」
红着脸的松下笑了。
「那太令人羡慕了。每次只要一有流行性感冒,我都是率先染上……」
他又咳了。
「我来做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了,感冒只要吃过药后睡一觉就好。」
「但是空腹不能吃药吧?还是先垫个底比较好。」
「但是……」
门胁把虚弱的松下押回床上。只有三天没来而已,松下的厨房和书房里就到处充满了外卖的餐具和快餐包装。
他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听到门胁打开门,朝里面睡的松下只把脸转向右边。
「我去买点东西,你想吃什幺?」
「你真的不用管我了。」
门胁指着慌忙想起身的松下。
「请你休息,这是命令。」
看到松下颓然地倒回床上之后,门胁才放心地关上寝室的门。
门胁买了蔬菜、水果还有快餐粥。松下家里虽然有电子锅,但是已经坏掉不能用。快餐粥的话只要加热就好,再加进葱蛋做了一碗蔬菜汤。
原本已经睡着的松下听到开门声就睁开眼睛。
「或许你没有食欲啦,不过能吃的话多少吃一点。」
看到散发热气的快餐粥,松下微笑说:
「看起来很好吃啊!」
他接过汤匙吃了一口。在两口、三口之后所有的粥就全进了松下的胃里。蔬菜汤也一样,松下喝得一滴不剩。
「两种都很好吃。」
道谢的松下把汤匙放下的时候,看到床旁桌上的托盘忽然低声说:
「那是桃子吗?」
「你不喜欢啊?」
「不……我只是觉得很难得看到而已。」
「听说感冒时吃桃子会觉得分外好吃,不过我买的是罐头。」
松下一脸愉快地吃起桃罐头,等全部吃完后再听从门胁的指示吃药。门胁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放,接着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放在松下额上。
「好舒服。」
松下微微闭上眼睛。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告诉我感冒的时候只要吃药休息就会好。」
看到松下睡眼蒙眬的样子,门胁轻轻站起来。
「我可以到隔壁房间去看书吗?」
「可以。」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叫我一声。」
「好。」
说完,松下又补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看书?」
「嗄……」
「不过我怕会把感冒传染给你啊。还是算了。」
松下闭上眼睛。门胁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回到他的寝室,*在床缘边开始看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心想该换毛巾的门胁,把手放在松下额头上时他又睁开眼睛。
「不用换毛巾,我已经觉得很舒服了。」
「是吗?」
「有你在我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任谁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变得比较软弱啊!」
「……是啊!」
松下阖上眼睑又再度入睡。看他睡得舒服,连带也被勾起困意的门胁不禁打起盹来,直到听见一个细微的摩擦声才睁开眼睛。整个室内只有床头小灯亮着,昏暗到要凝聚视力才看得清墙上的时钟,正指着晚上七点。
「虽然好象睡了很久,实际上才二、三个小时。」
松下沙哑的声音在朦胧的灯光中响起。
「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松下的脸不再泛红,原本失焦的眼神也变得稳定多了。说不定已经退烧了。
「我要住下来吗?」
「不用了。」
松下微笑地说。
「备用钥匙就放在原来的地方,麻烦你要走的时候帮我锁门。」
「好。」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今天真谢谢你了。」
门胁虽然还是有点在意,不过也没什么能做的事了。打算明天再来探病的他起身背起背包。
「晚安。」
看到嘴上说着没事的松下却用一双寂寞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门胁好象被牵制似地无法离开。
「你很温柔。」
松下低声说。
「非常温柔。」
还想说什么的松下把被子盖在自己头上。
「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晚安。」
他的话就像语言的咒文一样,门胁的脚枷就这样被解放了。走到外面的门胁仍旧不放心地不时回头望着松下的公寓。
隔天松下也没到学校来。上完第四堂课的门胁走出教室发现天气意外地闷热,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被灰云覆盖的天空就好象快要下雨一样。要是淋到雨就麻烦了,没带伞的门胁快步往校门走去。
「门胁。」
他一回头,看到叫住自己的人是吉本。
「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吗?」
吉本气喘吁吁地说。
「我昨天打电话过去你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你最近很忙吗?」
「不是……」
「人家很久没有聚会了啊,三笠说想去喝酒,现在就到我家来吧!今天的话三笠也会准时下班。」
「今天不行,改明天好不好?」
吉本有点悲怆地说:
「明天三笠要加班啊……。好吧,那看你哪天方便我再跟三笠联络。」
门胁望着天空,湿冷的灰云就快落泪了。
「你有急事吗?」
「我研习会的讲师生病,我想去看他。」
吉本莫名地看着他。
「只不过是研习会的讲师啊,你跟他那么要好啊?」
明明没有任何心虚,吉本的话却让门胁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我的毕业论文都是他在帮忙,而且我还跟他借了书,算是麻烦了他不少。」
「去探病的话待不了多久吧?你回家的时候就绕到我那边去啊!」
「说得也是。」
「来之前记得打手机给我。」
两人说好后就在校门口分手。门胁像跟雨对抗般地飞奔出去,到便利商店买个东西出来时就开始下起小两。看雨势不大,又离松下的住所不远,没有买伞的门胁直接用冲的,但是才冲到半路,雨就像个背叛者般倾盆而下。
淋得全身湿透的门胁发抖地坐进电梯里,也没想到有没有别人在就用备用钥匙开门。边想着待会儿要跟松下借毛巾和衬衫边脱下湿透的球鞋,突然在一堆破旧的男人鞋中发现了一双黑色的尖头女鞋。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双是不是『情人』的鞋子?自己是否不应该来?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你是谁啊?」
门腕慌忙抬起头来。一个穿著围裙的女人苍白着脸在走廊深处瞪着自己。
「对不起。」
门胁赶紧解释。
「我不该擅自进来,我叫门胁,是研习会的学生。」
「哦……你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啊!」
女人松口气似地抚着胸口,然后把长发撩到脑后。她看来三十几岁,长得非常漂亮,不过从表情看得出来很强悍。
「我是来还老师备用钥匙的。而且,他从昨天就开始不舒服,不知道现在情况怎幺样……」
「你是来探病的啊?谢谢你。但是,进来之前麻烦请先按一下门铃,我差点就要打110了。……我是很想请你上来,不过你实在淋得太湿了,要是进到室内的话待会儿我可有得整理。能不能请你先换件衣服?」
女人把衣服拿给门胁后带他到浴室。衣服是松下平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门胁虽然有些抗拒,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换上。他把湿衣服折好放在洗衣机旁边后回到厨房,看到松下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东西。
「咦……」
穿著跟昨天不同睡衣的松下惊讶地看着门胁。
「我淋湿了……还跟你借了衣服。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你来了,芳子都没告诉我。先坐下来再说吧!」
被请坐在椅子上的感觉总是有点奇怪。
「我已经退烧,感觉也舒服很多。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看得出来松下的脸色变得比较红润,而且可以坐起来的话表示情况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