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 第一、二部+番外——樱桃

作者:樱桃  录入:05-04

“为了报复我?”我问。

“是。”程远风说,“我跟宋晓并不经常在一起,一开始的确想用钱打发,但发现打发不掉。更何况,每天回家面对着你的微笑,你的身影,就觉得备受折磨。宋晓让我有了个逃避你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唾弃。而且我心里清楚,也许你并不是爱刘跃东,你只是想帮我。可是我想不通,小韵,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都说好了的,一起饿死也没关系,我不稀罕你的付出,我愿意跟你一起吃苦,可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呢?你让我觉得,我连身上穿的一件衣服,都透着股血腥味。”

他稍稍垂着头,还是那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我伸出手,去捧他的脸,他把手移过来,让我的手离他的脸再近些再紧些,说:“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跟宋晓长久地维持关系,直到现在,我跟宋晓上床的次数也都数的过来。小韵,我心里有疙瘩,怕碰你会控制不住力气。而且那段时间,你不知道为什么,也在躲我。我有需要要解决,没想到被你堵了个正着。”

在酒店发现他和宋晓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并不是一无所觉,所以他碰我,让我很不舒服,无理取闹了几次,彼此不停冷战又和好,身体交流却几乎停了。因为刘跃东的原因,我对那方面一直有所惧怕,做爱做得兴起,才会沉迷其中。可程远风明显缺乏前戏的耐心,以前我可以将就并乐在其中,之后就没有办法忍受。

大概世上的事情,总脱不了“阴差阳错”四个字。

“在酒店前台,看到你脸上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仿佛看着你也像我一样难受痛苦,就能稍稍让我缓解。事实证明,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看到你难过,我当时的确可以缓解,但后来想起来,却更觉得难受。一边恨你,一边责怪自己。就是那个时候,我决定把一切都画上个句号。其实两年前,我就一直在谋划,收购母亲的公司。这对我而言虽然有难度,但并非做不到。而且宋晓的存在,也是一个障眼法。当所有人以为我在宋晓那里的时候,其实我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跟我的团队做着吃大象的努力。”

我微微皱眉:“宋晓只是障眼法?”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我并不爱他,只是,用钱打发不走,他又隐约察觉出什么,威胁要宣扬出去。所以在成功收购母亲的公司前,有些要求我不得不答应,比如带他回去见我妈,把他调到你的部门。”

我微微翘了一下嘴角。

我跟程远风的母亲合不来,以宋晓的精明,肯定早就探听出来。互见家长,既是承认他的地位,也许,他也打算放手一搏。毕竟以他的能力,博得一个老太太的喜爱易如反掌。只不过听程女士的意思,大概他是失败了。因为程女士毕竟不是一般女人,若是宋晓豁出去变个性,兴许她还能高看两眼。

“你说,宋晓只是障眼法……那厕所的事,你怎么解释呢?你会跟一个幌子在厕所上演活春宫?”我心里对这件事终究不能释怀。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说:“小韵,刘跃东判了死刑,但不知道谁动用了人脉,让他多活了两年。他死之前,给你寄了一样东西,你不在,那东西是我收的。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我有些控制不住,双腿颤抖,问:“是什么?”

“你以为丢了的那块玉佛。”程远风从我的脖子上拉起玉佛说,“我们一起买的,是一对的。也许是哪次他趁你不注意拿下来的,但是我当时以为,是你给他的。”

所以他发狂一样,只为了让我难受,甚至听到我在外面剧烈呕吐也不停止,反而在事后冲进我的办公室,像刘跃东一样强暴我。

我们之间,真是一笔烂账。

我把头撞进他怀里,轻轻笑着,说:“反正现在说明白,我也不亏了,轻轻松松下黄泉,也没什么遗憾。”

他身子一震,把我抱进怀里,颤声问:“小韵,什么时候发现的?”

“四个多月了。”我说,“你们厕所大战的前一天。”

他的牙齿格格打颤,把我抱得更紧,声音里一点底气也没有:“为什么不告诉我?”

“瞧你说的,”我笑得满脸是泪,“我以为你没时间管我这些烂事。”

“现在医学昌明,什么病都能治好,哪怕倾家荡产,我也给你治!”程远风捧着我的脸,大拇指不停给我擦眼泪,可是他自己的眼泪,他却不管一管。

“都是我的错。”明明生病难过的是我,他却哭得比我还厉害,“为什么不是我得这种病?”

两个人对坐着,哭得泣不成声,给对方擦眼泪擦得满手心的水。在他和蒋磊的口中,胃癌好像是种非常容易治愈的病症,只要医学昌明,只要他们肯花钱,我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他们却没有问过我,愿不愿靠药物靠仪器,苟延残喘地活着。

程远风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跟我保证:“我有个发小,叫大威,去美国读医科了,你记得么?他的导师是胃癌这方面的专家,我已经跟他联系过,无论有什么条件,我都会请到他来给你手术。小韵,哪怕你怪我,你恨我,可是我们好好治病,好不好?把你的病治好了,你恨我一辈子也没关系,每天早上你起床,我就跪在你面前,让你先打一顿再刷牙,好不好?”

我被他逗笑了,搂着他的脖子吻上去。他被我亲愣了,环着我的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说不出话,只是使劲点头。

原谅和理解并不是多么难的事,做到这些,只要一秒钟就够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

不肯对对方坦白,不信任对方对自己的感情,胡乱猜测着事情的可能却不去询问对方,缺乏起码的沟通……原来这七年来,我们做了这么多错事。

“小韵,有三个字,我好像很少对你说……”他刚开口,被我捂住嘴。

“程远风,”我含着眼泪笑,“我想跟你做,你敢不敢?”

然后他拨开我的手,把我扑倒在沙发上。还是一贯的心急不重视前戏,吻得潦草又敷衍,双手几下动作,就把我脱个精光。我抬起腿,缠住他的腰,仰着头加深这个吻,下身一疼,他已经冲了进来。

我想,这一辈子,唯一一个能让我痛得如此甘心的,也许只有这一个人。

“亲爱的程先生……”

很久没写字了,一整篇,就数这几个字最难看。我把笔插进笔筒,抖一抖十六开的信纸,用双面胶粘在墙上。其实我完全可以给他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说这些话的,可我毕竟天性善良,哪怕要走,也体贴地给程先生留下点实际的纪念。

与他把话都说开,就仿佛回到从前,滚完床单拥抱着说话,说着说着,又重新滚到一起。即使疲惫,可凝视着对方的脸就觉得满足。他打了几个电话,大洋彼岸的朋友再三表示这种大事尽管放心,抛头颅洒热血也要给他办好。他挂了电话跟我保证,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美国医术精湛,这种手术手到擒来。

我笑着答应,看他围着围裙给我煮粥,把每一勺都吹凉,送到我嘴边。

这个傻瓜,他一定不知道,在我轻易就原谅他的时候,在我抱着他喘息的时候,在我笑着答应他继续过这长长的一生的时候……

我都在骗他。

因为恨意而杀人,这杀戮就不是罪孽了么?

如果说我的错,是不该罔顾他的意愿,背弃我们的誓言,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他根本不想要的投资的话,那么,我用我的死来赎罪。

那么,程先生,我坐在床边,抚摸这人精致的睡颜。

活着,是对你的惩罚。

有些事,无论再怎么有苦衷,都不能成为理由,人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我把加了安眠药的水杯刷洗干净,放回茶几下面。墙角一个小小的包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留下的东西。拉开门,最后回头望一眼我们的家。

每一块木地板,每一方瓷砖,每一处家具,甚至卧室的壁纸。

再见了。

冬日的阳光一如既往迟来,天刚蒙蒙亮。我跺了一下脚,一楼的声控灯亮起来。蒋磊裹着大衣靠在车边,脚边一地烟头。我拉开车门,把包扔进后车座,坐到副驾驶位置。他也坐进来,看了我一眼,发动车子。

我没睡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蒋磊暖着发动机,问:“都说清楚了?”

“没来得及说清楚的,都写在纸上。”我说。

“他老娘跟他说了你的病?”他问。

“大概即便被儿子收购,也能凭借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快快乐乐过下半辈子了。”我说。

“他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浑身冰凉,抱着我的时候抖得不成样子,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甚至跟他发小联系上,说要请美国专家给我手术。”

“呦,那你还走?”

“我有没有救你还不知道?”我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着摇摇头,往楼上瞅了一眼,问:“不后悔?”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看着他,有些怅然地笑起来:“我已经给我的墓付过首付了,那笔钱要不回来吧?”

他也跟着笑,只是怎么笑,眼角都是下垂的。

“蒋磊,有个问题我很想问你。”我说。

“什么?”

“你究竟是谁?”

“你真想知道?”

“别废话了。”

“我有个大哥,”蒋磊挂档踩油门,车子平稳地滑出去,“我们感情很好,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彼此的生意做大了,来往反倒少了。我一直做正派生意,他的买卖却有点颜色。彼此有一年多没联系,忽然有一天,他妹子联系我,说是他犯了事,叫我帮帮忙。我知道怎么回事以后,二话没说,打算倾家荡产也把他捞出来。可是对方来头太大,我就是个生意人,费尽力气,也不过让他多活两年。这两年里,我经常去看他,虽然每次聊得都很多,可我总觉得有些话,他欲言又止。终于在他死刑前的最后一次探视,他托我以他的名义寄一个玉佛到一个名叫‘秦韵’的人那里。”

我下意识地按紧了胸口的佛。

“你的照片,我之前见过。跃东哥的钱包里夹着,你趴在那里睡觉,显得很脆弱。我之前从来不知道跃东哥也喜欢男人,我玩男孩子的时候,他总是训斥我恶心。不过这种事情不好说,毕竟他对你上了心,就算为你死了,也没有怨言,还嘱咐我,以后多照顾你。”

我抓着自己的衣襟,尾音发颤:“蒋磊,你恨我么?”

“不知道。大概最开始想整你,可是后来也想开了。大哥是心甘情愿,他都不恨你,我跟着起哄干嘛?再说,我都答应他会照顾你了。”蒋磊从口袋里把烟摸出来,想了想,扔到一边,“大哥把他藏起来的所有资产都给了我,冲着这钱,我也得给你伺候好了。”

他一脚油门,我被狠狠晃了一下。

蒋磊在院子里放了把摇椅,他这个人很喜欢午后摆个小桌喝个红茶装绅士,实际上二十岁之前都没品过咖啡的滋味。至今腰缠万贯,也就认识个奔驰宝马。

我躺在摇椅上,一点点平复着心跳。从楼上走下来,就花了很多力气,最后一阶腿软,扶着栏杆才没有摔倒。如果被蒋磊看到我擅自下楼,还穿得这么少躺在院子里,大概会竖起眉头训斥我。

他最近越来越像老妈子,在我痛得挣扎的时候压住我的双手不让我乱动,过问我的一日三餐。在死前拥有这样一份关怀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我翻了个身,对着太阳轻轻笑起来。

感谢那一次追尾,否则蒋磊也许一辈子都只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探听我的近况,而不会这么真切地走进我的生命。

虽然知道蒋磊出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还是心虚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在床上躺得都要发霉了,今日阳光正好,实在想出来晒晒太阳。被阳光扑在脸上,仿佛有一颗种子在体内发芽,焕发新生。

每次捂住胃,大拇指上移一点,就探得到那枚玉佛。裂开的纹路有加深的迹象,在背后,纵贯的一条。

好歹是我送你的东西,用不着拿它泄愤吧。

我从来没有问过,却也从蒋磊话间听出程远风如何心急如焚地寻找着我。他着急的时候,眉毛总是很紧地蹙起来,几乎拧到一起。眼睛比什么都反应激烈,红个几天几夜都没有问题。胡子是绝对顾不上刮的,一旦找到你,就用胡子扎得你叫苦。

我跟他在一起七年,一直觉得彼此就算不够了解也没关系,反正还有长长的一辈子,有些话不说开也没关系,早晚有时间说明。

谁会想到,上帝根本不舍得给你那么多时间。

如果还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坐在床边写信的时候,几乎每写一句,就会抬起头,看一会儿他的睡颜。程远风长得非常帅气,无论哪个角度,都符合我的审美。就算是缺点,这么多年看习惯了,也觉得顺眼。那时候觉得,一张看了七年的脸,哪怕失忆了,也不会忘记的吧。可是你看,癌细胞大概已经开始侵占我的大脑,我已经越来越记不清他的眉眼和吻过我无数次的嘴唇了。

大学时候与寝室的兄弟们吹牛打屁,曾经设想过死前的自己。那时还没有认识程远风,我以为自己会跟一个大波妹子过一生,破坏计划生育生几个孩子,临终把他们叫到床前,挨个巡视之后立遗嘱。后来认识了程远风,打趣着对他说,我死前,要写休书,准你再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把我推倒,咯吱我的痒痒肉让我承认他才是夫。

大概时光再倒流一百次,我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也不过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不需要走到面前,也不需要有什么交流,只要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悄悄地,悄悄地看上那么一眼,就已经很足够了。

不知道这么任性的要求蒋磊会不会答应呢。

我侧了侧身子,头斜着靠在摇椅上,按住胃部的手缓缓松开。

然后。

我就死了。

******

死亡痛吗?

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翻了个身,在手腕打到一个不停震动的东西三秒之后,仍旧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该在你死后,还能翻身并且听到电话响。

我猛地睁开眼睛,踹开被子,一蹦三尺高。

这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摆设虽然杂乱,可无疑,非常熟悉。刚毕业那年我托人租到一居室的便宜房子,老板却连个床都不肯给。自己在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家具千疮百孔,那个八十块的书架在服役三个月之后毅然决然坍塌,让我非常不爽——可不就是眼前这对废木头么!

为什么我会死到这房子里来?

蒋磊!我墓地都买好了,你哪怕在自家后院把我烧了,扔进去也成啊!

手边的手机响过一次,对方挂断,又打过来。我低头,发现这还是我刚毕业时候用的诺基亚直板系列,六楼扔下去都摔不坏那种。这才确定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对,按下接听键,好哥们的声音震天响:

“秦韵你是猪啊!”

“我去你妈的!”我轻车熟路骂出一句,自己都惊了一下。

究竟怎么回事?

“赶紧别睡了,中午有人请客吃饭,你也一起来!”他大声吩咐,“拾掇漂亮点啊,今儿个请客那个有钱着呢,一招手来好多妞。你不是还没有女朋友么?抓紧啊!”

“等会儿!”我叫停,“今天几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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