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逾胡思乱想间老师点了他名字,他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老师,老师叹了口气,让他坐下。
周逾坐下后闭上眼甩甩头,想摒去杂念听课,旁边的赫连星辰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赫连每次上课都坐他旁边,周逾从前觉得他刚到陌生地方对第一个见到的人比较信任依恋,后来隐隐感觉到赫连对他有丝奇怪的暧昧,那种感觉很复杂,赫连看他的眼神有时很温柔,有时又很陌生,仿佛……他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想到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是这念头却太淡了,还未在脑中成型就溃散而去。
「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周逾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顾讲台,中间那个小乔一贯坐的位子是空的,所以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哦?」赫连微扬的语调带着质疑,脸上挂着奚落的笑,「乔雅今天没来啊。」
周逾做漫不经心状应道:「嗯,可能再也不会来上课了。」
「所以你走神了?」赫连凑近周逾问,温热的气息喷在周逾耳边,让他觉得有些痒。
「赫连,我很温柔,但不代表我没脾气,我心情不好,别再挑衅我了,我跟小乔怎么样是我的事。」周逾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他没回头,所以没看到赫连原本苍白的面色变得更苍白,眼里的神情由伤感变为冷硬。
这时赫连星辰的手机响了,他调的是震动,但是周逾耳尖,还是听到了声音,他眼角余光瞥见赫连拿出手机查下了简讯,然后发出一声嗤笑,直接关了手机。
是乔雅发的简讯,说他下午去看何吟久。
周逾本想问是谁的简讯,却又忍住没问。他对赫连有气,总觉得他不该是那么冷漠的人,偏偏他表现得那样冷酷,因为阿久的「病」和小乔的离去,周逾心情很低落,他又让周逾极度失望,这时候周逾真不想多理睬他,而且,他还有一双那样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周逾就无法再怪他,反而莫名心疼,是以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的反应赫连都看在眼里,忽而对他笑道:「不是见不到小乔就不安心吗?小乔说他下去去医院看何吟久,你也去好了。」
周逾终于转过头看他一眼,却是不惊不喜道:「哦,是吗?真奇怪小乔为什么对你汇报行踪,你连他的去留都不在乎,他却连这种小事都要告诉你,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找你谈一次话就这么有效?」
赫连星辰看着他,眼神极冷,周逾的目光也是寸土不让,两人斗牛一般互瞪着,讲台上的老师拍拍桌子提醒他们:「周逾,赫连星辰,你们以为对方脸上有花啊?要放电等下课!」
这话一响起全班同学都笑了,活跃一点的起哄道:「班长移情别恋了啊。」
老师也笑了,大声道:「好了,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请下课解决,」
周逾与赫连同时低下头盯着课本,逃避那些探视的戏谑目光。
乔雅没收到赫连星辰的回复,陪母亲坐在沙发前插花,乔妈妈问:「怎么这么心急,那边手续还没办好呢,可以先在学校再上几天课啊。」
乔雅笑道:「就要去美国了,以后不能每周回家,当然要趁现在多陪陪妈妈啊。」
乔妈妈插好花,摸着儿子的头,温柔地笑:「小雅最乖了,你二姐两年回来一次,大哥是个工作狂,你也走了,妈妈想孩子都没地方看去。」
「我们完成学业就回国。」乔雅搂着母亲的肩膀,他是很温柔很贴心的孩子,如果没有赫连的事他是坚决不想出国的。
乔妈妈凝视着儿子俊美的脸,认真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在M大上的好好的,不会无缘无故要出国。」
乔雅拍着母亲肩膀,和声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出国镀镀金,而且二姐一个人在异国太久,会寂寞的。」
「我的儿子,不镀金也是最优秀的。」乔妈妈轻轻地笑了笑,儿子长大了,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他不想家人操心,越是这样,反而越让她心里难过。
「谢谢妈妈。」乔雅吻了吻母亲额头,「我有个同学在住院,我想下午去看她。」
「好,叫司机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去吧。」
乔雅提着果篮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和赫连星辰、周逾撞个正着,周逾对他点点头,赫连星辰冷冷地看他一眼。
「你们怎么来了?下午不是有课吗?」乔雅走到他们身边打招呼。
「他知道你要来看何吟久,就拖着我一起来了。」赫连星辰的脸色很苍白,脸色似笑非笑,眼角的余光勾了下周逾,有点不屑又有点无奈。
周逾对乔雅善意地笑:「不是很重要的课,老师不会点名,出来一会没关系。」
「哦。」乔雅唇角挑了挑,周逾要来看阿久为什么要拖上赫连,还要趁他在的时候来,他是发现了什么?
三人到了病房,何吟久沉睡着,何妈妈在削苹果,她没见过赫连,周逾为她介绍了下,问:「阿久好点没?」
何妈妈愁容满面道:「没有,老样子,你们看才几天,她瘦了这么多,连头发都失去光泽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周逾温和而笃定地对她笑道:「她会好的,一定会。」
何妈妈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这几天下来,心理医生和神婆都请过,统统无计可施,她也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她还没醒,我先回去了,阿姨你不要太悲观,周逾说得对,她会没事的。」乔雅瞥了眼赫连,同何妈妈告别。
周逾见他要走,连忙对何妈妈道:「我和赫连送他出去。」
「好,小乔要是赶时间就快走吧,阿久暂时不会醒,就是醒了也认不出你们。」何妈妈送他们到病房门口。
周逾拉着赫连一直跟着乔雅到地下停车场,乔雅突然转身,淡淡对他们说:「有什么话在这里可以说了。」
赫连星辰咳了几声,脸色越加苍白,低沉地问周逾:「你舍不得他走拖着我干嘛?不嫌我妨碍你们告别啊?」
「你跟他有什么协议,不妨也告诉我一下。」周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星儿,如果你恨的是乔逸和林涵,为什么要报复到阿久身上?」
赫连星辰一惊,讶异地看着他,乔雅抿了抿唇,他大致明白周逾说得三个陌生人是谁有什么关系,原来周逾也想起了前世的事。
「你在说什么?」赫连口气厌烦,转身要走,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周逾一把抓住他手腕,缓缓道:「我想起前世的事了,我也知道真正的赫连星辰已经死了,这身体里的灵魂另有其主,从你出现的时候我就时常梦见前世的事。」
赫连舒出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周逾,沈声道:「既然已经想起前世的事,为什么还能对我这么冷淡,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
周逾的语气有些悲悯:「我只是周逾,不是林涵呀,你为什么这么来到我身边?为什么要伤害阿久?为什么逼乔雅离开?」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赫连星辰「哼」了声,语气却哀而不冷,眼里蓄得满满的皆是痛苦,仿佛不想被这两人看出自己情绪,他闭上眼轻声问:「你想起前世的事了,对我,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对不起,我只是周逾,我看前世的事,就像在看电影,会悲伤难过,但是无法将那些事那些情带到现在的人生中。」周逾回答,语气很歉疚,却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乔雅淡淡地看着他们,性格决定命运,赫连尖锐固执的性格不但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别人的命运,他与何吟久都是被他改变的那类。
「今生和前世是毫不相关的,赫连,你为什么这样执着呢?爱一个人未必要相守和占有,保持一定距离,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就行了吗?」乔雅的嗓音很温润,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他继续道:「勉强是不会有幸福的,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便是爱情,因为爱情是唯心的,我们谁也不能扭曲改变它。」
赫连星辰冷冷地打量着乔雅,鄙弃道:「你这种夺人所爱还要装出圣母样的人也有资格跟我说大道理,乔逸,天上地下,我最憎恶的人就是你。」
乔雅蹙了蹙眉,他脾气再好也不会对赫连的谩骂无动于衷。
周逾不悦道:「你别那么过份,乔雅只是乔雅,他根本不记得什么乔逸,你何必这样尖刻?」
「我已经信守承诺了,赫连,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先走了,拜拜。」乔雅掏出钥匙串,对着几米外的白色宝马按了下,车子发出「滴」的声音。
他从容地走到车子旁拉开门,坐到驾驶座上,摇下车窗玻璃,对周逾摆摆手,就这么倒车驶出停车场,周逾和赫连星辰都没有拦他。
周逾呆呆的看着那辆宝马扬长而去,眼里一片茫然之色,赫连星辰剧烈的咳嗽都没打破这层魔障,直到赫连从他身边倒下去才惊呼道:「星儿,你怎么了?」
赫连星辰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周逾给他顺着后背,他抓住喉咙,痛苦地挣扎,周逾把他抱在怀里,感觉他的衣服在慢慢变湿,就算他出汗也不可能打湿衣服,周逾想起他说过赫连星辰是溺水而亡,顿时像被霜打了一样,全身血液都冷了,颤声道:「星儿,我不讨厌你,别死。」
赫连渐渐停止了挣扎,贴在他胸口虚弱地道:「你是同情星儿还是同情赫连?」
周逾抱紧他,嘶哑地道:「对不起。」
星儿没再说话,缓过来后对周逾道:「回去吧,我越来越虚弱,何吟久的神志就会越来越清醒,等到我死的时候,她就会恢复的。」
周逾深深的看着他,听到何吟久可以恢复也没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反而目色越加凝重。
「你不高兴吗?让她发疯你不高兴,让她恢复你也不高兴,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开心,所以你才不喜欢我吗?」星儿的脸色很苍白,黑漆漆的眼眸衬得眼白很清,带着一丝苦恼,一丝稚气,一丝脆弱,被抛弃的孩子般注视着周逾,等不到回答,卑微地垂下头,苦涩地道:「我不会真的伤害你身边的人的,否则何吟久和乔雅都要死。」
「走吧,衣服都湿了,不冷吗?」周逾第一次牵起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出停车场。
第六章
赫连星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天半夜竟然咳醒了,醒来睡衣都是湿的,周逾拿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坐在他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赫连忍不住笑了下,低缓地问:「怎么了,我要死了大家都安生,你该高兴,别一脸痛苦的表情,我倒要乱想了。」
「你是怎么逃到阳间来的我不知道,但我想你必定要承受很多痛苦。其实你也知道自己爱的不是周逾,是上辈子的林涵,你弄疯阿久、逼走乔雅都只是因为你不甘心,星儿,这样做值得吗?」周逾握住赫连星辰的手,他的手很冷,像是冰窖里拿出来的。但周逾握在手里却是由心到手都热起来,连眼眶都热得酸涩。
赫连星辰伸手覆住周逾发红的眼,轻声道:「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我太寂寞了,日子一天天的再过,周围的鬼魂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我没见过你和乔逸,我每天都在想,想得心都空了,而寂寞像冰冷的风吹进心里,那么冷那么痛,不来找你们,我要怎么坚持下去呢?不如魂飞魄散得了。」
「但是你遇到的人令你失望了。」周逾抿了抿唇,虽然被覆住眼睛,但他双眸却不敢合上,怕合上就会有泪珠滚落。
赫连好像笑了声:「我也想过再相逢会是什么样,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唤醒你的前世,但是即便唤醒了又怎么样,我依然是单恋林涵的尘埃,林涵依旧爱乔逸,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林涵只会怪我太狠毒。」
「爱情真的沉重到你无法摆脱吗?」林涵不理解星儿,周逾也不理解他,他们都无法想象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恨为何那样疯狂。
赫连唇角微扬:「我们不一样,我是认定了谁就全心全意的,但愿生生世世永远相守。」他摸着周逾的脸,柔柔地说:「你看,我们也可以这样平和地谈心的。」
「嗯。」他的手虽冰冷,掌心却很柔软,周逾没有躲开他的碰触,反而以手贴上他的手。
赫连要求:「陪我躺一会好吗?」
周逾犹豫,他又补充道:「没别的意思,我也不想用别人的身体和不是林涵的人做什么。」
两人躺在一起,体温冷的那个本能的像体温高的靠近,这是自然的规律,阴暗向往光明,冰冷向往温暖。
周逾缓缓伸出手搂住他,顺着他头发,轻笑道:「你就是个固执的孩子。」
赫连抬头看他:「你比林涵温柔,感情上比他矜持。」
「我不是他。」周逾舒了口气,「就算是同一个灵魂,也会不断变化,人是以七年为周期在变的,也许七年之后的周逾和现在的周逾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赫连星辰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周逾没有打断他的思绪,面对这样一个男孩,原有的一点怨怼已经全部化作怜悯,又参杂着心疼。如他所说,周逾不是林涵,但是他带着林涵的回忆,也继承了他部分感情,譬如:喜欢乔雅,心疼星儿。
「林涵,已经不存在了吗?他的灵魂变成周逾的,周逾不是林涵,那么,我的林涵呢?」赫连星眸蕴泪,表情迷茫而孤寂,他等待了千年,想了千年,一直坚信能再次看到爱人,但是这一瞬间千年的想念便碎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周逾摸着他的头,轻柔道:「林涵活在你的记忆里就好啊,你们曾经相伴过,给过彼此温暖,这不就够了吗?世上哪有沧海桑田永世不渝?那只是我们的理想,人人都在变,我们能做的只有把握自己。」
赫连星辰蜷缩着,眼眸空洞,声音也干涩的像失去灵魂:「也许我真的错了,我不来,还能一直存着幻想,来了,却把这唯一的幻想也打破了。」
如果只能靠回忆生活,没有了期盼,那样的日子该如何萧索,周逾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了,只能选择静默。
赫连星辰突然抬头,眼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只是回忆到一些前世的片段吧?如果我让你想起所有的事,你是不是还是林涵?」
周逾吓了一跳,他这样偏执,谁也劝服不了!
「不是,我有今生的记忆!」周逾大声回答,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又柔着嗓音道:「即便我想起所有的事,林涵除了对星儿愧疚,当他是弟弟般疼爱之外,还有别的情愫吗?星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剧,你把自己沉浸在你的悲剧里,它才会无限放大,你才会痛苦这么多年,自己走出来吧,这种事谁也帮不了你。救赎不是神的事,也不是别人的事,是你自己的事。」
「大道理谁不懂?做到的有几个?」赫连恨恨地看着他,黑眸像一汪深潭,幽不见底,却又夺人心魄,「我要让林涵活过来,周逾的记忆可以抹去。」
周逾心跳加速,对他突然的变脸措手不及,闭上眼不去看他的魔眼,急促道:「星儿,你要失去所有朋友吗?为了一个林涵,值不值?!」
赫连星辰呼吸加重,突然又咳起来,周逾睁开眼拍他后背帮他顺气,试探地问:「就算我完全恢复林涵的记忆又怎么样?你还能在阳间呆多久?」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赫连星辰心里,他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面无表情地道:「是啊,又要分别了。」
第二天是周末,赫连似乎精神好了不少,收拾了些东西回家,周逾送他出门,他突然抱住周逾,在他唇边亲了下,笑嘻嘻道:「太阳升起来了,我还有家可以回,真好。」
周逾对他的亲吻有些无所适从,却尽量表现的坦然,拍拍他肩膀道:「是的,快回去吧,你十一后就没回去过。」
赫连星辰眼眸含笑,深深看了周逾一眼,对他挥挥手,转身潇洒地大步离去。周逾看着他纤瘦高挑的背影在眼前慢慢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偏执任性的男孩了。
心情蓦然沉重,在寝室里来回踱了几圈,这种感觉不但没减轻,反而越加沉重了。他想做些事缓解一下,给何妈妈打了电话,问何吟久的情况。
何妈妈欣喜地告诉他,虽然阿久还没恢复神智,但已经不再见人就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