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安宁 下——御影

作者:御影  录入:05-03

被人抬走,自己则被铐上枷锁。

祁因意图侵犯民女锒铛入狱,关押在牢。几次升堂审讯祁都拼命辩解,知县也有意彻底调查此案,毕竟他已登第。

岂料,祁的榜首之命竟被取缔,文书语焉不详,从此断了仕途,不得再考。不多时,又一噩耗传来,蓉姑娘受辱自尽。

祁悲痛欲绝,再没了替自己辩白的力气,审讯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不日,祁又得到消息,祁父祁母被官衙查到私自贩盐,也被捕入狱,如今与他不过数墙之隔。

为祁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方靖逸,他恶狠狠瞪祁,一面走来走去,一面提高了嗓音。说完上下打量牢房里的祁,对着他桀桀怪笑

起来,他一扬手,狱卒立即过来为他开锁。

直到此刻,祁才彻底明白,一切都是因为方靖逸。

几个狱卒按住祁不让他动弹,方靖逸进来狠狠踢他,一边踢一边破口大骂。

祁觉得肋骨被踢断了好几根,却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方靖逸根本配不上蓉廿,蓉廿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方靖逸仕途受阻被方夫人责怪,也是因为他不学无术,只懂吃喝玩乐,即使

他被取缔,方靖逸也做不了官。

踢断祁三根肋骨,方靖逸气势汹汹地甩手走人,祁以为暂时作罢,尚未喘气,牢内随即闯进一批蒙面人,将他套进麻袋打晕。

再次醒来,又是数日前的暗房,眼前华服妇人与方靖逸足有七成像,祁心下了然,闭上眼睛,听到妇人傲慢的语调。

“你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弯子。逸儿当不了官,也娶不到那个倔强的丫头,你该知道落到我手里是什么下场。”

祁心中陡然生出怨怼,如若不是他,蓉廿不会出事,父母也不会被他连累……

“放了我父母。”他有气无力道。

妇人冷笑:“枉你寒窗苦读数十载,不知道什么叫杀人灭口吗?”

祁霍然睁眼,目眦欲裂,然而任凭他百般怒吼,也只能遥遥望见妇人缓步而去的背影。

接下来的日子,如临地狱。

祁先后被蒙面人鞭打,用木板夹压手指,每日伤口泼以盐水使其保持清醒忍受酷刑。后来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蒙面人遂改

用烙刑烫伤,烙铁烙焦了每一寸皮肤,直到祁面目全非,浑身焦黑。

方靖逸从未露面,代替他出现的是其母方夫人,残忍至极地观摩祁被折磨,有时甚至会亲自动手烙烧。

祁的意识没过多久就撑不下去,手筋脚筋被极其残忍地挑断,终于在暗室凄惨地死去。死相凄惨,最后模样已不成人形,仅是

一团炭黑肉块,令人作呕。

祁死后,魂魄第一时间便去寻祁父祁母,却发现祁母不堪折磨已在狱中自尽,祁父侥幸苟活,于狱中等待县衙明察。却根本料

不到方家行径残忍,手段血腥。为掩盖真相,火烧祁家祖宅尚且不够,还将祁宅邻里活活烧死灭口。又为制造街坊愤而暴乱的

假象,挖祁家祖坟,暴尸荒野。

原隰亡魂骤增,祁见到不少乡邻的魂魄,他们中怨恨祁家的大有人在,不乏痛责谩骂。祁百口莫辩,又愧疚难当,恨不能救下

无辜,望见惨剧也是束手无策。

祁只觉又多连累他人,害人性命,致使家破人亡,纵使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却又浑浑噩噩地忆起他早已毙命,如今也仅是个

孤魂野鬼罢了。

祁万念俱灰,随诸魂游荡,因着执念留在了幽都。

只是这执念,他却也不知道究竟因何而起。

“原以为我的执念是想见爹娘,如今爹来了,才发现并非如此。”看阴辰邪和妖颜出来,祁临水突兀道。

“恩公可知祁的执念?”蓉廿也小声询问。

妖颜全身颤抖,瑟缩在阴辰邪怀里,愣愣咬着唇。阴辰邪搂紧瑟瑟发抖的妖物,不予理会旁人,只偏首到他耳畔,低声道:“

你不该沈湎过往,方家已受报应。”

闻言,祁洗生一怔,道:“恩公所言甚是,老夫也该走了。”

“爹?”祁临水和蓉廿惊道。

“祁,爹从来都说你个性不像我和你娘。你娘其实最为豁达,所以她不等我便早早轮回。老夫生性嫉恶如仇,不见方家血债血

偿便誓不罢休,这也就是我的执念了。现今已了此愿,也是时候离开了。”

祁洗生一语毕,向阴辰邪和妖颜深深一鞠:“多谢恩公。”

再转眼祁临水和蓉廿:“祁,妮子,保重,来世再续前缘吧。”

犹如油尽灯枯,黔黑蔓至衣物和皮肤,祁洗生的身体在朦胧微光中分崩离析,仿佛火焰下的灰烬,消散于漫天飞舞的花瓣。

“祁!?”蓉廿突然惊呼。

她和祁临水的身体也开始变黑,宛如枯叶般从脚部崩塌,缓缓卷入花雨。

祁临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躯,与蓉廿面面相觑。

“你的执念,是摆脱背负这一身责任,”阴辰邪目视逐渐消失的祁临水,慢条斯理道,“你将所有过错归咎自身,这便是你的

执念。”

“可是……”蓉廿看了看祁临水,欲言又止。

阴辰邪道:“他已有勇气面对那段记忆。而你,也因为他了却执念。”

蓉廿不禁点头:“是啊……我的执念大约就是陪着祁,祁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妖颜目不转睛地望他们,不由靠近阴辰邪。

“蓉……谢谢。”祁临水似是恍然大悟,深情凝视蓉廿。

蓉廿与他紧紧相拥,不到片刻,两人就消散在桃花烟雨之中。淡淡黑尘在明黄天际拖曳出冗长轨迹,不一会,就被绵延不绝的

花瓣遮盖,消隐无踪。

“邪……”妖颜糯糯开口,却是半天未有下文。

阴辰邪揽他腰际,手上微微使力,道:“留恋、思念,皆是虚妄。不许再想。”

被男人捏着下颚抬起头来,妖颜眼尾嫣红,定定望他,眼眸含水,波光潋滟,忽地一头扑进阴辰邪怀中,死死抱着他腰。

阴辰邪愣怔,顿了顿,才伸手抚上妖物。

“幽都聚集四方魂魄,不分昼夜,这些花瓣永远不会停息。”妖颜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阴辰邪面无表情,淡淡凝望。

永不停歇的花雨有如生生不息,好似天上天河,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恒古不变的美。纵贯水墨的绚丽桃花是美,云烟缭绕的氤

氲香气是美,哀怨缱绻的幽雅翩然也是美……

天地缠绵,那一幅亭台楼榭、水墨怡情,恰是正邪交错,遍地湿润、静谧翩然,皆是念想,由心而生,自我幻化而出的幽都。

“我们去里妖域。”

乖顺地松开阴辰邪,任他搂紧腰肢,妖颜浅浅弯眸,听话地点头应允。

第三十二章

幽都无边无界,背水前行数十里,仿若踏入幻境,景色忽变。

光线渐弱,万象幽暗,似若沉沦地中,视物模糊。目力所及一片旷野,巨塔高楼,暗影幢幢,暮色之下如披薄纱。一盏盏幽蓝

烛火显于空寂,悬出束束幽蓝,缠绕流转,宛如生命长河,奔流不息。此地荒芜,无花无草,静谧寂寥,只能听到触地的砂石

摩擦声。

行至半途,妖颜忽然警觉抬头,方启唇默念,便有蓝火从四面八方袭来,在眼前倏然炸开。

阴辰邪蹩眉,左手平展,五指微屈,作出一个拉扯的手势,旋即破开蓝火围障,散了暗蓝烟雾,现出三尺开外颀长的身影。

妖颜只来得及看到模糊轮廓,就被阴辰邪抱到一边。他一面挡掉零星的蓝火,一面手忙脚乱地给阴辰邪做结界,瞪着眼瞳关注

战况。

阴辰邪立于蓝火之中,衣袂翻飞,两臂前伸,伴随破空的倏倏声响,盏盏蓝火顷刻湮灭。蓝火滞了一滞,转瞬呼啸覆下,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铺天盖地袭来。阴辰邪眉峰微皱,绯红的发梢末端染上幽蓝火星,他十指大张,手掌前推,再作出一个拖曳

的姿势,数道蓝火偏离轨迹,转而砸向后方,于半空坠落。

妖颜心急火燎地跑上去熄掉火星,紧张兮兮地抓着阴辰邪发束。

“我甘拜下风,这位兄台着实厉害,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人形由远及近,模样宛如常人,身材修长,略显瘦削,长长一袭蓝袍,印绛色暗纹,罩衫空空落落。他脸容俊美,青丝垂下,

掩了半面神形,眼睑下一抹浓重黛色,唇色苍白,面色青灰,隐隐幽蓝现于肤色。

他声线空洞单调,说完这句,似乎也并不企盼阴辰邪回答,慢吞吞将视线移向妖颜,眼神闪烁,道:“啊,失礼了,竟是主公

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主公大人原谅。”话毕,躬身一揖。

妖颜怔愣,好在他仅是浅浅弯腰,并无过多举动。

阴辰邪冷哼一声:“既是名讳也不说,这份对主公大人的敬意确实可圈可点。”

“啊,是我的失误,主公大人见谅。直接叫我独活便可。”他直视不知所措的妖颜,语气故作慌乱,嘴角却挂上一抹古怪笑意

妖颜抿唇思索,记忆里却是没有这个名字的。

“抱歉,我的名字并不属于主公大人,”他轻浅一笑,又道,“所以不能为主公大人效劳,还真是遗憾呐。”

阴辰邪冷声:“适才你已大尽地主之谊,就不必自谦了。”

他仰首大笑,身形一闪,已至近前,见阴辰邪神态自若,不由扬眉,道:“主公大人身侧之人果然非同寻常。在下钦佩至极,

兄台可否再次赏脸赐教一二?”

“不必,”阴辰邪挑眉,道,“你远非我所能及。”

“兄台这么说才是自谦吧?”

他微微倾身,半面眼眸望向阴辰邪,瞳色幽蓝,眼尾细长。眉生双线,上线极细极淡,几不可辨,下线凸显渐重,眉线竖而内

钩,细致生动。

阴辰邪一把揽过妖颜,唇角微勾,慢条斯理道:“仙凡有别,我只可阻你,不可伤你。”

妖颜一滞,讶然看向半面蓝袍。

“我确实或可胜你,但你却是自谦了,”他笑了笑,忽然侧身扬手,一甩宽袖,道,“请。”

阴辰邪略一颔首,搂了妖颜走,他于一侧随行。

不多时,妖颜又好奇地四处张望,阴辰邪轻笑,听得近旁声道:“此地名唤苍惘之野。姑且由在下所辖。”

“我以前经过这里,不是这样的……”妖颜愣了愣,道。

“从前的您,并非主公大人,”他注视妖颜,恭恭敬敬地答,“独活想见主公大人,擅自将主公大人和同伴带入苍惘之野,实

乃不敬。”

不等妖颜应声,他又缓缓说下去:“就由在下为主公大人和同伴做简要介绍吧。苍惘之野,无昼夜之分,实则是一处虚境,满

载亡魂念想。”

立于苍惘之野,仰望满天幽蓝,会徒然生出苍茫之感。仿若无可奈何,又是偏偏如此。没有日夜,虚空变幻,幽蓝的火星传来

轻到几不可闻的水声,浅浅淡淡,像是简单的曲调,治愈伤痕,慰藉缺失。

“我的职责,是寻找不可能实现的执念,将魂魄送去轮回,”他转过头,拨开拥到眼前的一盏盏蓝火,道,“我自己,便抱有

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念想,才留在这里。”

妖颜疑惑地眨眼,出声道:“是什么?”

他笑一下,望了眼面无表情的阴辰邪,慢悠悠道:“我想说一个故事。”话毕,即有众多蓝火聚集过来,凑近了一字排开。

阴辰邪睨他一眼,默不作声,妖颜点点头,感兴趣地看他。

“曾经的我以除尽世间夭邪冤魂为己任,想要一个纯粹的人世。”

蓝火集合聚散,暗影帷幕上,一个幽蓝的人形高举长剑,斩尽世间恶鬼妖魔,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后来我在乡野遇到她,她是个最平凡不过的村姑。黑发黑眼,就连皮肤都是黝黑,手很粗糙,却有一颗最纯净的心。”

人形背着长剑行走村野,途遇埋头劳作的村姑,头饰茶花,藏身田埂好奇地瞅他。人形扭头,抱以浅笑,她也落落大方地回以

微笑,目视他走进村子,挥手作别,高兴地继续躬身施肥。

“村子面临大灾,许多人染疾身亡,甚至有人亲眼看见夜半恶鬼出行,却只当做幻觉,不愿承认鄙陋,还把我关进柴房,不准

许我插手村子事务。她是唯一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她偷偷将我放走,助我除妖。”

人形被关押进柴房,村民甚至取走了他的长剑,撕毁他白日在村舍贴上的各种符咒。入夜,人形盘膝凝神打坐,木门被小心翼

翼推开,她溜进房来替他松绑,带了饭菜,还有他的长剑。村子正是百鬼夜行,又有村民被掳去性命,血溅三尺。顾不得谢她

,他急急拔剑追出,数只厉鬼立毙当场。两个孩子被慌张的父母关在屋外,村民皆闭门不出,只有她勇敢地把孩子扯回柴房,

在他们褂子内衬缝进悉心修复的符咒。

“斩妖之后,村子毁了大半,年轻人都外出谋生,我走的时候她也去寻大户人家作丫鬟。那时没有想到会再见,却是在一次官

宴与她再次相遇。”

村子恢复风平浪静,人形背上长剑,收拾行囊。她在村口与他正巧碰上,两人微笑着挥手道别,他向左缓缓而行,她往右蹦跳

走远。再逢之时,热闹非凡的官家宴会,人形混迹宾客之列,恰见她站在贵客席下,对他扬起熟悉的笑容。

“她不是大家闺秀,性子大大咧咧,见我就道准没好事,说话自然是没好气的,直爽却没有丝毫恶意。她与我相熟,也不忌讳

小姐,就帮起我忙。呵,说来也巧,她的新东家又被殃及,她又被我害得要另谋生路。”

她在达官贵人的宴会上见到宾客中的人形,眼睛立即变得亮亮的,不由自主地冲他微笑,过一会,又生气似地扁嘴,穿过人群

与他交谈。人形微微笑地看她,应对她没好气的问话,还有些咄咄逼人,他只是笑。宴席上,面对面目可怖的妖魔,她害怕得

跳到他身上,甚至用手捂住了他眼睛。他哭笑不得,一面抽出长剑斩妖,一面柔声抚慰她。她依旧勇敢,战战兢兢地将三两孩

童护在身后。他们在一片狼藉中分别,他再次踏上征程。这一次,人形站在原地,遥遥望她领了一干孩子远去,嘴角浅浅上扬

“是她心灵纯净,所以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所谓夭邪,恶形恶状也均概有成因,这世上,并无单纯的恶。后来,我又见过她

一次,想来应是最后一次见她。她在新的人家供职,我正巧路过,还好没有再毁了她的工作。”

经过一栋别院,人形忽然驻足不前。富丽的宅邸,她握着小姐的团扇,正在呼哧呼哧地扑蝶。小姐已经安然睡去,她孜孜不倦

地跳来跳去,大约是玩上了瘾,微旁的身形,动作模样都很可笑。扑了好久都没有扑到蝴蝶,她气馁地挠头。注意到有人在院

外看,她气愤地瞪大眼瞳,发现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眼眸亮亮地向他挥手。他报以温和的微笑,缓缓走过,不再停留。这一

次,换她,愣愣地朝他离开的方向往了许久。

“这些,大约就是故事的全部了。”他淡然道。

蓝火却没有散开,依然在薄暮上组成剪影。

“你还没有说完。”手指幽蓝剪影,妖颜奇怪道。

那一幅幅镂空剪影,尽是她的模样。尚是青春年华,她在河边洗衣浣纱,与年轻女子泼水打闹,互相追逐嬉戏;中年的她已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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