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舟心中疑惑丛丛,还未来得及发问,这琵琶就发话了:“罢了,画舟,我琵琶就先将我家小馒头放在你处,你若是敢虐待他,我便将你方才放屁之事告诉全江湖的人。”而琵琶根本不担心那美人会对外说画舟放了屁,——试想,一个美人,会向别人提起如此粗俗的话题么,会么会么,很显然,自然是不会的。
美人……直到此时琵琶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冷落了刚刚那位刚勾搭上的美人儿,于是对莫书寻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告别了莫书寻朝着自己的美人奔去。
而画舟此时的脸色已经开始如噎了一斤朝天椒般七孔不断朝外喷着气。想他堂堂一个淡泊名利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低调做人默默作画二十余载的画师,多年来苦心经营辛苦积累而就的正面形象及有可能因为方才那个屁而毁于一旦!——画舟无言,是啊,他还能说什么呢……现实就是这么的残忍,还不待自己从在众目睽睽之下钻狗洞的打击中缓过来就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让所有的困难,悲伤,忧郁和孤独一起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不管是钻狗洞也好亦或者偷偷放了一个响屁,他都只能手无缚鸡之力得默默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低声下气……他的双目一片苍茫,不清楚不明白属于自己的光明究竟在哪里,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琵琶则对着画舟的自怜自爱视若无睹视如不见,自顾自得奔向了远处美人的怀抱。莫书寻望着琵琶远去的背影,擦了擦额际的汗,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把师傅给送走了……他心中庆幸,可庆幸的背后,更多的是悲哀。他又有何颜面再重新回到琵琶师傅的身边,还有何颜面能替师傅争光!若是他此时干的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为人民除害的大好事,他必定挺直腰板高傲得回到琵琶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能干的自己是琵琶的徒弟!可是,他都做了什么……难道他是要让自己最心爱的师傅在这个江湖重要会议上被众人指指点点说‘这个是那个爬狗洞的少年的师傅’么?不!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莫书寻怎么能抹黑师傅的颜面?这让师傅的小白脸以后在江湖上往哪搁呢?所以,这么糟糕的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的吧……莫书寻的双眼泛出了晶莹的泪花,一颗,两颗,在微风中散开,直到化入泥土……
画舟与莫书寻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于是更是恸上加恸,不禁抱头恸哭,以安慰对方那颗受疮之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莫书寻望着画舟,一哽一咽道:“前辈,如今我们,该往哪里去?”
画舟望着一望无垠的夜色,黯然道:“大音寺,想来是回不去了。”
“因为我们,钻了狗洞?“莫书寻语气深沉。
“不。”画舟严肃,“是因为,我们,当众钻了狗洞。”
莫书寻抬头,表示不解。
画舟解释:“你且记住,钻狗洞,不可耻。放屁,也不可耻。”
莫书寻突然明白了,抢过话茬道:“前辈,我明白了!”
画舟点点头,抛给莫书寻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在无人的时候,钻狗洞不可耻,放屁,也不可耻。可耻的是,钻了狗洞,被人发现。放了屁,被人听到。”莫书寻泪流满面,“所以,前辈,我们都是可耻的人。”
画舟唏嘘,用沉默来表示自己此时心中的悲哀与伤感。
从此之后,莫书寻明白了一个道理。可耻之所以可耻,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可耻;高尚之所以高尚,那是因为有人发现高尚。
从此之后,江湖之中,多了一位伪君子,少了一位真小人。
夜色愈加幽暗,画舟突然一个起身,全身涌起了无限斗志,朝着显然被自己吓到的莫书寻斩钉截铁道:“前辈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莫书寻也跟着站起:“什么道理?”
“不在饥饿中爆发就在饥饿中饿死,徒弟,你是要生,还是要死?”画舟双目灼灼得望着他。
“死!”莫书寻异常坚定。
画舟一震:“为何?”
“干净利落得死,总好过生不如死。”
画舟默,因为莫书寻说得在理。
“只是……”莫书寻对着画舟问道,“前辈,我们为何要上这大音寺?”
画舟虽然在此刻并没有心情风花雪月,但是还是回道:“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莫书寻嘴角抽:丫我的双眼还常含泪水呢!但是现在实在不是纠结深沉不深沉的时候,因为莫书寻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在江湖中发展。以自己的性格明明更应该是在花红柳绿枝繁叶茂的小角落安个小屋过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隐士生活才对,靠着在山上劈来的柴火背到集市上去换个三五个铜板,在用铜板换几个馒头,自然偶尔也可以奢侈一回换几个包子回来吃,再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若是人到而立开始孤单,就在附近得村庄开个学前教育班做个山村老师也是顶好不过的,若是仍寂寞则去收养个孩子陪伴自己,于是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到了人末之时还可缓缓回忆自己的前世今生,穿越什么的果真是一场惊魂的梦。
莫书寻幻想着自己岁月静好的未来,心下终于恢复平静与坦然,问道:“前辈,接下去你准备去哪?”
画舟亦是一声哀叹,想来经过这一切命运的洗礼,他也终于放开:“我还是回到我的山洞里画猩猩吧。”
莫书寻上前一步,抬头望着画舟的双眼认真道:“前辈,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你我就此别过,想来来日方长,若是我有幸与你有缘,你我必然会见面,谢谢这几日你对我的照顾,想来给你造成困扰了。”离别时分人总是特别容易感伤,莫书寻觉得心里很难过。
画舟诧异:“你不和我一起离开?”
“不了。”莫书寻笑,“还是就此别过吧,我也该找个地方安生立命了。”
画舟亦不强求,于是双双拜别之后,双方乘着月色各自离去。
莫书寻望着迷茫的远方,心中突然漫上了些许的伤感,可很快摇着头想要把那丝懦弱从心头除去,懦弱没有用,那是懦夫的专有。他突然想唱歌,因为他太寂寞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声音呜咽,鬼哭狼嚎。
莫书寻自己也不禁抖了一抖,还是决定闭上嘴巴安安心心赶路才是正经。
第七章
俗话说下山容易上山难,待到莫书寻爬下这大音寺之后,天空尚还是朦朦胧胧黑色笼罩一片,远处忘得不真切,且夜晚山中风声呼啸,远处呼啸之声总是时时传入他的耳中,又听闻古代这鬼怪灵异之事总是甚多,妖魔鬼怪也时常有所耳闻,想及此,莫书寻更是觉得此时自己身边的阴气重得厉害,全身的鸡皮疙瘩更是忍不住全都竖了起来!
且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莫书寻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自己的鼻端飘动,隐隐约约,忽没忽现。
莫书寻全身都被吓出一身冷汗,脚步更是不自觉得加快行走速度,可是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莫书寻心跳加速脚步开始凌乱,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终于成功得摔倒在地!
莫书寻伸出手去揉自己被摔得生疼的膝盖,不想,伸回手发现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液,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得触目惊心惊心动魄。连带着耳边响起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声。
莫书寻额际全是冷汗,不知道是自己撞到了鬼还是鬼找上了他,浑身寒毛倒立,脑中第一反应是逃跑,可是刚要逃离的时候,却全身都如同被人定了穴般僵硬,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因为他的耳边,似乎闻到了一股香味,混着血液的血腥味似有若无得飘入了他的鼻腔之内,虽淡,却不可忽视。这股气味他极其熟悉,是在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时因他腹中饥饿而昏迷在护城河边上后转醒之时闻到的第一个味道,从此这味道就在他的身边,从未曾远去过,第二次闻到这个味道是他上了小花岛之后闻到的,那么浓郁而强烈,时时刻刻提醒着莫书寻自己此时依赖着苟活于世的是那个风流男子,面对世人桀骜不驯,却与自己相偎相依。而如今再闻到这个味道,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莫书寻深吸口气,缓缓蹲下身,对着那个绊倒自己的身影看去,此时他更希望眼前这个躺倒在他面前的身影是只假扮人类的厉鬼,也好过是那个对自己有恩的琵琶。
可惜现实总是如此让他失望,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正是那个下午在树林之中尚对自己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琵琶师傅,只是与下午之时的生龙活虎全然相反的,此时的他是口吐鲜血伤的不轻,犹如一只断了翅膀闪了蹄子的折翼小天使,平日里的风流潇洒尽数不见,剩下的只有颓废,颓废,和颓废。
莫书寻只觉得自己的天空整个都变得黯然失色,再无一丝光亮,他不敢置信可现实却让他不敢不信,他的眼泪终于慢慢得流了下来,他的双眸明媚而忧伤,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他的鼻子因抽噎而一大一小,他那代表痛苦和隐忍的法令纹更是深了三分,琵琶啊,我的师傅,你是一个成功的采花贼,而我是靠着你的成功来混饭吃的你的徒弟,一个失败的徒弟啊!
莫书寻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琵琶扶起,让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挪得带着他向前走去,硬是把他拖到了城中。
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不过却是幸得此时街道之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所以莫书寻拖着个满身血痕的昏迷之人也没人议论,偶尔有经过的人则快速几步经过他身边,想来是见多了江湖之人刀剑无眼被伤的例子,对着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
莫书寻将琵琶带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家客栈之中,那掌柜的倒也识行情,二话不说就将二人带到了一间上等客房,并安排小二去请本地最好的大夫。莫书寻也拿出了三碇纹银用实际行动鼓励了他。唔,说到银子,莫书寻方才想起之前画舟前辈说他堂堂一名淡泊名利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低调做人默默作画二十余载的画师,身上岂能带这等俗物降低他的身份与高贵,岂不因这些身外之物而沾染了晦气。于是便将钱袋存放到了莫书寻身边,要付账皆由莫书寻负责。
莫书寻站在客房门外一边耐着性子等大夫替琵琶师傅治病,一边手中托着钱袋思考画舟离了钱袋之后,还能不能顺利返回到他的山洞继续画他的猩猩。思考半晌,无果。于是果断放弃猜想,想来画舟前辈一身桀骜不驯,又岂会为五斗米折腰。想及此,莫书寻的心中淡定了许多。
恰在此时,那大夫将房门打了开来,望着莫书寻皱眉道:“你是他何人?”
不知道为什么,莫书寻突然很害怕眼前这个自称为‘名医’的大夫会对他说‘早日料理后事’之类的狗血台词,他咽下一口气,道:“我,我是他徒弟。”
谁知那大夫极其好奇,追问道:“那么俊的小伙子,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徒弟?”
莫书寻实在想不通长得俊的人是否就不能收年龄偏大的徒弟,于是改口:“您听错了,我方才说的是‘我是他弟’。”
那大夫得理不饶人:“胡说!那么老的俊伙子,怎么会有你这么小的弟弟。”
莫书寻额际一顿冷汗,他对这位自称名医的老先生产生了森森的怀疑。“他现在的伤势究竟如何?”还是正题重要。
“伤势?”那老先生翻着自己的三角白眼望着莫书寻慢慢道:“那小子的伤的不轻,内伤太严重,就算恢复内伤,亦基本属于废人了。”
莫书寻大恸,急道:“可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
“办法有。可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意思?”
“他这伤是谁伤的,自然谁就能够治好他。可年轻人,老夫我劝你一句话,治标不治本可不行,若是这根去了,这伤,自然不治而愈。”说下一大堆八点档肥皂剧里快用烂了的台词后,那老头高深莫测莫测高深并笑而不语得转身离去,徒留下向晚易一个人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抽搐得厉害。
待到琵琶慢慢转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莫书寻坐在床边望着琵琶的苍白的面色沉默不语。师徒二人双目对峙谁都没有先开口,整个房间就如此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莫书寻终是按捺不住:“师傅,你的伤……”
琵琶把头转向床内,口吻却仍是轻浮依旧:“小馒头莫要担心,为师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莫书寻第一次看到如此自暴自弃的琵琶。如今躺在他面前的不是那意气风发闻名江湖众星捧月的采花贼而只是一个异常脆弱的男子,莫书寻很想进入他的内心看看让一向自傲的师傅如此挫败和隐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却无果。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来都没能进入他的内心,哪怕是分缕之地。
莫书寻低下头,语气平稳得连自己都微诧异:“师傅,是谁伤的你。”
琵琶不语。
莫书寻又猛得抬头双目盯着琵琶,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并一齐迸发了出来:“是谁伤的你?!”
琵琶被莫书寻的吼声吓了一跳,转头一眼望见莫书寻的脸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下泛着微微的红,明显是被愤怒所致,琵琶的怒意顿时也上来了,从昨日下午离开那片紫竹林之后到昨天深夜为止他都没有这么的颓败迷茫和自卑过!想要像莫书寻那样对天怒吼‘他大爷的老子不就是自己犯贱找虐自残么’可惜这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琵琶就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身体力行了‘怒极攻心’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因为他怒着怒着嘴里就喷出了一口血,声音还没有喊出来,咳嗽倒是变得更厉害了, 边咳还边喷着血。
莫书寻当即慌了,赶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一急这眼泪也给留了下来,声音之中都带上了微微的哭腔道:“师傅我错了,您别急,别急……”
琵琶很想告诉他其实他一点也不急,但是此时他确实是说不出话,所以他只有拼命喘着气想让自己的心跳镇定下来,可惜收效甚微,倒是吓得莫书寻哭得更厉害了。
直到许久之后琵琶的心跳才慢慢趋于平静下来,他望着莫书寻哭肿的双眼无奈道:“小馒头,为师和你说了多少遍,身为一名采花贼怎能随便落泪,你需记住,采花贼为何能万花丛过而不沾惹一身便是因为我们采花贼是无心的,唯一能打动我们采花贼的便是美貌。你可懂得”
莫书寻愣,望着自家师傅委屈道:“可是师傅不是别人,我可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是师傅是师傅,和他们不一样。”
作为一个师傅琵琶表示这番话非常受用,他为自己培养了莫书寻这样的好徒儿而表示骄傲和自豪。
可惜还未等琵琶骄傲完毕,莫书寻便又开始接着试探追问:“师傅,究竟是何人伤的你?”
琵琶默然,许久才开口道:“这事,怨不得他。”
莫书寻显然不能接受琵琶将一句‘怨不得他’就把这个问题给搪塞过去,继续追问:“师傅,你便告诉我是何人可否,我只是好奇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伤了你罢了。”
琵琶边望着莫书寻边寻思着自家小徒弟他的确是没那能耐能去找他报复,可是还是不放心得追加了一句:“告诉你也未尝不可,只是为师不说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你报仇心切前去找他,你必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