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森忙拉着他。“这、这不能怪季米,这得怪咱们伟大首都的沙尘暴。他的眼被这飞沙走石迷得哪儿看得见你这娘们…
…不是,美人的外表下那大爷的本质啊。”简森安慰完他,接着又说,“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既然改变不了,总扛
在身上放在心里,累得慌。最近我明白个道理,人得为将来而活。”
“这事情我的确做得不地道。”费小多接过话茬,“可是,木已成舟。我们两个这么闹也没意思。讲和吧。”
倪珂沉沉地想了想,然后嫣然一笑,“讲和也行,那你把你介绍给简森的妞带出来给哥哥鉴赏鉴赏。”
“原来你知道了啊。”费小多也笑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这几天穷凶极恶和更年期似的,原来是喝下飞醋了。那姑娘
是葵儿的堂姐。简森第一次见就说‘终于找到那个注定的人了,这辈子不怕打光棍到死了’,真的。不信你问他。”
倪珂季米都抬起眼睛看向了简森,和看山顶洞人一样的惊奇怪异。被审问的目光拷打得浑身不自在的简森连连摆手,“
费小多,咱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可别害我。我从没有这么说。”
费小多说,好吧好吧,知道了。我打个电话给陆葵儿,让她叫上陆艺思,今晚上我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云开月明,风平浪静。简森回过头去掐季米的脸。“你小子刚才怎么说话呢?影响寝室的安定团结知道不?”
季米挡开他的手,扭头说不是你让我帮忙的么。简森看他又变扭又臭屁的样子,得意不过,便继续伸出爪子企图对他上
下其手,季米边推边躲边说你变态,打打闹闹地一起先出了门。
另外两个人刚才还有你没我互不买账的现在却哥俩好地拖着步子走在后面。费小多向倪珂坦白交代了简森和陆艺思认识
的种种经过,末了语重心长地给他告诫,“你小子若想收复失地,最好趁早。再晚可就真的鸡飞蛋打了。”
“是啊。”倪珂一路心不在焉地听,眼睛却始终看向前方不远处两个人闹作一团的背影,笑了笑。那个笑容和把一大条
黄连捣得稀烂再一小口一小口吞下去一样,“看来,你也有说对的时候呢。”
季米这几天一直见报,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地围观,巨拉风。好多小姑娘一认出他来,立马饿狼扑食似地上来要签名
,季米僵尸似的钻石脸却摆了一路,不知吓哭多少思春心重反而梦碎当场的未成年少女。简森和他开玩笑,“米爷,人
家小花儿向阳生长呢,您别一张黑脸把人全冻在土里啊。”
“烦。看什么,我又不是猩猩。”
有一个词儿叫蓬荜生辉。说得就是陆葵儿和陆艺思走进饭店时的无限风光。本来百无聊赖插桩子似的服务生个个都乐呵
傻了,哐当哐当只听见砸盘子的响动。陆葵儿一个人的杀伤力就挺大,现在再加上个姿色不输她的陆艺思。两个人扭胯
走来,万种风情点得大堂锃亮,瞧不见一丝阴影。女人如果多看她们两眼,回去肯定几星期不敢照镜子,一照就容易抑
郁,就容易怨天尤人,不想苟活人世。
费小多和简森先站起来迎接,你追我赶地笑得一个比一个恶心。季米也挪了挪屁股,微微表示了下对女生们的礼貌。唯
有坐在主座上的倪珂一动不动,双目阴沉,气场纵横。尤其领导,尤其范儿。陆艺思进门后目光里也再没有了简森,一
直落在倪珂的身上,仿佛被死死扣住。眼睛狠狠地瞪大,笑容僵死在粉面桃腮里。换谁,这种场合也许都会先注意上他
。衣装笔挺外表出众的费小多和简森在倪珂今天莫名煞人的气势下,就像两个小保镖似的显得可有可无。
走到简森身边的陆艺思脸色变得更差。差得跟痛经似的,原本一张很漂亮的脸扭曲得厉害,只剩下一副败柳残花。她讪
讪一笑,继而战战兢兢地向那个坐着的大爷打招呼,“阿珂……好久不见了。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位女同志,谁允许你这么叫了。”大爷将摊开的双手往椅把上一搁,跷起二郎腿,一脸阴湿阴湿的似笑非笑的怪异
表情,“我怎么不记得和你有那么亲近。”
灯光乍暗。在场的人,单细胞如季米都看出这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非常不对付了。狗血的连续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初恋情人出现在好友的身边,成了好友的女人。相隔多年后两人再次见面,恍如隔世,悔不当初。感情迸发得就像四
海求医的人终于找到了家门口小破房子里的老中医根治了多年不举之怪症。在场的氛围就是这个样子。所有人也都这么
认定了。于是,简森满面愧疚地甩开了陆艺思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于是,作为主办方的费小多率先开了口,“你小子的
红杏什么时候出的墙我还一直当你这么棵瘦弱的狗尾巴草死心塌地的插在一片名叫李夏的肥沃土地上呢原来你还有这么
一出。”
“她不是我的女人,她是我‘妈’。”倪珂冷笑,“对不对?‘闭月羞花’同志。”
第10章
往后的故事向俗套里发展,陆艺思蹬着高跟鞋含泪离开,简森健步追随而去。倪珂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边做眼保
健操似地挤压睛明穴边说,你们点菜吧,刚才挤眉弄眼得扮大爷,我头都疼了。
简森和女孩子分手,总是颇费周章地把责任过错往自己的肩头大包大揽,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亮气节。若
是不幸碰上格外难缠的,他就毫不吝惜地甩出杀手锏,瞎掰一句自己HIV查为阳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是实在不忍害了
某某或某某某这么朵含苞待放的美丽花朵。此言气势如虹锋利胜过倚天屠龙,先前还信誓旦旦要与他“生不同寝死同穴
”的小女孩无不闻之色变,立马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把他一个人留在座位上大快朵颐或者哈哈大笑。因此,对于“常
在河边走”的简森而言,被愤怒的女人甩耳光的“湿鞋”经历也始终是片尚未开垦的荒原。当然,他对自己的良好记录
一直洋洋自得,“好聚好散,最是境界。‘情圣’忒俗,请叫我‘恋爱中的莫奈’。”
但是对象是闭月羞花的陆艺思,他决定快刀乱麻不走以往拖泥带水的路线,直截了当地和她拜拜。追上以后,简森大致
说了下分手的原由,“过去的事情我倒是真不介意可是即使我再喜欢你你也不过是件漂亮的衣服倪珂同志是我的手我的
足呢他如果不高兴了比我自己不高兴还不高兴所以我们就这样吧”诸如此类的言论,吧啦吧啦慷慨陈词了一番。
陆艺思听完他的话后,双手捂脸,一屁股坐在了湿冷的水泥地上。喉咙里蹦出个很伤心的声音,“可是,我真的想重新
开始了。和你。”然后继续连连断断地往外蹦“呜呜”的挺凄惨的音节,肩膀一颤一颤地动。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本
就不是磐石心肠的简森,颇为不忍心地走上前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轻轻叫她的名字,“陆艺思”。
如雷贯耳一般,被呼唤的姑娘猛然放开了手抬起了头,干净的脸一丝泪痕也找不到。简森一看,抑郁了,敢情刚才她那
一抽一抽的是在笑啊,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砸招牌的事儿。陆艺思没有搭理他,反而拿出了化妆包,借着迷迷瞪瞪蛾子
黄的明暗街灯,仔仔细细地画了眼线刷了睫毛补了口红,井井有条地让一整套化妆的工序走下来,把原本一张挺素净的
脸弄得和一千年狐妖似的。
始终安静站在她身边的简森,不差分毫地全看在了眼里,他挺内疚地想,别是自己这次那么直接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给整
疯了。
半个多钟头以后,与先前判若两人的陆艺思重新站起来,在撩人的月色下,看上去如梦似幻分外光彩照人。她满脸脂香
缭绕的笑,主动和简森吻别,然后丢下一句“我他妈的真可怜你”,就扭动起水蛇腰,走了。
为提前离开艾弗伊开始职业车手生涯的学生举办送行晚会是艾弗伊的一贯传统。季米向来不喜热闹,意思明白,悄悄地
来悄悄地走就行了,不要挥一挥衣袖带来那么一片积雨云了。不过成了晚会总导演的倪珂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满校
园转悠一见活人就鼓动他们豁出老脸儿上台献艺。
“你们听过大我们几届的那个传奇学长二胡么,人就是在送别晚会上表现得好被大车队威廉米斯破格招去的呢。”
说到那个二胡,本名并不叫这个,他姓舒。但是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因为他出道车坛的时候,他那一个爹妈生的哥哥
舒家老大已经在赛车界混得风生水起,人人顶礼膜拜。二胡也是个属驴的犟脾气,人叫他舒家老二或者小舒,他都特别
悲愤,胸腔里像活着一条响尾蛇,膨胀的当口还冒出怪音。他经常埋怨自己身为车手体形糟糕腿肚子还没有肚子壮硕,
作为一颗精子的时候又不够活跃,怎么就没逮着机会赶早从娘胎里跑出来。
当年的某场送别晚会,一直冷眼旁观一帮子大老爷们在台上又唱又跳“有怪兽有怪兽”的,那时还不叫二胡的舒家老二
突然“咣”地推到椅子站起来,颇为不屑地从鼻子里挤出个声音,“你们这群人真他妈庸俗,看爷给你们整一高雅的。
”然后他掏出一把二胡,呼呼啦啦一曲《梁祝》,哀婉动人,如泣如诉,在场的人全都懵了。据说就是这支曲子,让碰
巧来艾弗伊溜达的威廉米斯的老板魏老头感动得泪洒当场,二话不说拍板把他给签了。
“真的假的?”与二胡也算认识的简森不怎么相信二胡的专业水准,待不明就里的单纯孩子们都被倪珂煽动得回家苦练
去了,悄悄问他。
“当然是真的。”倪珂说得那个得意,“我后来亲耳听苏伯伯说的。他说,魏老头觉得二胡把二胡拉得气贯长虹不同凡
响。威廉米斯的本部在南方,天气潮湿,他这一拉,兴许能驱驱蚊子。”
费小多准备了个节目,找简森走后门。“您等……等会儿。”简森把他拖到堆满杂物的阴暗旮旯里,然后说,“好了,
您可以唱了。倪珂爬在树上挂彩灯呢。您这一嗓子吼得倒轻巧,他一准掉下来。”
“你这是门缝里瞧人呢,谁说大爷我只会唱歌了?”费小多大眼闪闪小嘴撇撇,不满极了。“我这回改诗朗诵。诗我都
写好了,走的是‘玄幻风’。”
简森一脸狐疑,说,那你拣一段不那么玄幻的念来听听。我先适应适应。
费小多从兜里摸出张小纸片,就口舌麻利地念起来了。头两句没什么,第三句“我的世界不再有你,像骨盆不再伴有结
肠的轻唱,只剩不成寐的夜,与,失禁的泪。”“失禁”两个字还念重音,简森的脑袋顿时“嗡”地一沉,眼前一黑,
差点让挺性感的琵琶骨都断成两截告老还乡。
“太太太太……太玄幻了。”待好不容易能喘过气儿了,他向费小多哀告,“您能不能稍微……通俗一点。换个咱的智
商能跟上的词儿不行么,比如‘泪流满面泪眼朦胧泪水涟涟泪光闪闪’这类的,这个‘失禁’哥真的接受不了。”
“这还玄幻?这是我这诗里最通俗的部分了啊。简森同学,你小学的时候上没上过语文课啊?”
简森一把抢过费小多手上的小纸片,一字不敢漏地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痛定思痛后痉挛个脸对他说,“费小多,你还是
唱歌吧。求你了。”
后来倪珂让简森伴奏费小多独唱。寄望钢琴能力挽狂澜,稍稍遮盖一下费小多那独特的嗓音,莫要让季米在艾弗伊的最
后一晚留下什么终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简森一开始不同意,“你钢琴十级,乐理九级,干嘛自己不上啊?”
“简哥哥,谁家用高射炮打蚊子呢。您们俩凑一对儿,正好,不浪费。”
“简森会弹琴?”费小多的炯炯大眼里有那么一点点诧异。不多,也就和听到“母猪会上树”差不远的诧异。
“小时候陪倪珂同志学过一阵子,弹得不好,也就能滥竽充数地唬唬一见艺术家就腿软肝颤的小姑娘。”
“你就往大里吹吧,你那弹钢琴的水准,想泡马子,撑死了也就只挂得上芙蓉和杨二。”
彩排的时候,面带微笑的简森把手指搁上琴键的架势,王子得摧枯拉朽。连早就司空见惯的倪珂都在短暂的出神后,笑
出了看待儿子一般的温柔。简森的钢琴弹得挺好的,但是被费小多特立独行的歌声一搅和,霎时变得让人只想捶胸顿足
无法咬牙忍受。
“不好意思啊,我的错。”弹琴的人笑容既好看又白痴,傻气冒得让人窒息。“好久没弹,手生了。”
可真到了晚会的那天,没有人觉得费小多的歌唱得难听。没有跑调。没有忘词。也没有令人发指的即兴发挥。漫天晶亮
的星光点衬舞台,树叶沙沙合奏。除此以外,天地毫无杂音。那首歌唱下来,好多人都开始抹眼泪。季米听着简森弹的
琴,费小多唱的歌,偶尔一侧脸,再看到笑得很甜很甜足以腻死人的倪珂,突然觉得恍如隔世一般的不真实。他猜想自
己也许并没有别人一贯认定的那么难以亲近,心口漫出某种似乎是不舍的难受感觉,如同狩猎的野狼隐藏在辽阔原野的
某簇小小灌木之后。
猎物是将至的分别。那种感觉一触即发,无阻地奔跑。
第二天一早,四个人一起走向校门口。三个人送一个。
简森说,没想到我们四个里,你最先离开学校啊。
季米白眼,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倪珂说,改明儿你星途坦荡红遍大江南北,可别忘了哥几个。
季米摇头,我只是个车手。
费小多说,季米你等着我。最多一年,我们就会在赛道上再次见面。全艾弗伊就数和你一起飙车,最有意思。
季米点头,好。我等着你。
挥手告别。望着季米远去的背影,费小多眼眶泛红。他说,我怎么觉着这么伤感。
“有什么好伤感的。你丫莫不是怀孕了?雌激素分泌得可真汹涌。”倪珂转过身,眼皮也没抬一下。 “别看了,回去
吧。”
离开艾弗伊的时候,季米特地回头多望了一眼他的学校。日光从云层里浮出,声势浩大,像喧嚣的流沙在高高的校门上
打旋,金色的光芒四通八达吞吐山河。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着校园里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小年青嬉闹成一团。门
里门外像两个世界。他知道门里有自己和他们一起度过的青绿夏天和银白冬天。也知道门外是可以任意飞翔的广阔天空
。
不过,正如费小多经常所言,他们注定要相逢于同一片高远的天顶下。因为他们是与生俱来的对手,更是,飞行家。
意识到这点的季米如释重负,没有多余留恋地走了。他在心里说,快来吧,我等你们。
第11章
这个世界只存在两种相遇,如同只存在两种人。倾国倾城的叫作邂逅,歪瓜裂枣的叫作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