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勾结外人,袭击弄月神教,大人表面虽不曾说什么,可是我们都知道,他很伤心。大人不是会对人倾诉的人,可是只要你
仔细看过他的眼神,你就能知道他的想法。他那时候总是一个人幽幽的出神,胃痛的厉害,也只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手压
一压。那时候你不许我们这些他身边的靠近他,我们只能躲在远处偷看,他越是不说,我们越知道他的痛。他若对谁发个脾气
,打骂一通,那至少还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可是他就那么自己忍着,对谁都不说。”
“那个时候,你以为恢复了他的功力他就能好起来,可是你知不知道,每次他当着你的面吃下的东西,一到你离开,就会都吐
出来,我们躲在屋顶上偷看,每次看到这些,你知不知道我们多心痛?”
“他是我们心中的神人,那么骄傲,那么坚强,武功盖世,天人之姿,为何却要为你这样一个完全不懂珍惜的人沦落成那样?
”
“你以为你带回那个陈煜他真的不知道吗?有多少次他远远站在树梢上看你们亲近。若是以前,他早就过去将那人杀了。可是
这次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一直装作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段云飞木然的看着她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女婢继续说道,“一来,自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伤心,二来……”语气一顿,她忽然冷笑一声,“二来,却是因为,他对你再
没了期望,他的心,已经死了。”
“放屁。”段云飞忽然起身一脚踢向那名女婢,用力之大,直接将人踢飞出去,撞到后面的门才落下。段云飞怒瞪着她们,“
说什么死心,他前几天还说只要我救下他,他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对我放手了,他……”
他还没说完,自己就先住了口。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韩清说话的眼神,那么忧伤,却又那么留恋,仿佛在告别一般,他分
明就是在激自己杀他,他以为自己最恨的便是被他纠缠,所以才会故意说出那些话。
他想死,他一直想死。
双腿不听使唤,飞也似的向外冲去。
自己明明救下了他,可是却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不曾过问他的情况,他会怎么想……韩清,韩清,不要……
第八章
如一阵风般冲进清月居,院中两名小厮正在传递一个托盘,其中一人说道,“他现在这样,可要回禀教主?”
另一人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教主早已发下话来,不可拿韩清的事去烦他,还是再找薛大夫过来看看吧。”
“可是薛大夫不是说了也没办法吗?”
“唉,他自己不想活,就算是神仙下凡,怕也救不了他。”
两人幽幽望了一眼南面门窗紧闭的屋子,“听说原来是神仙那样的人,没想到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教主,犯了事处死便是了,如今这样放他在我们这群下人中不闻不问,分明是故意想羞辱他啊。”
“唉,幸好咱俩都是新进来的,也未见过他以前什么样,要像之前那两人,终日在他面前说那些个不冷不热的话,他怕是都活
不到今日了。”
“他这样的人,哪里能受得了这些。”
“唉,算了,咱也就尽个本分,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两人说着,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打算向外走,却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段云飞,目光一惊,问道,“你是何人?”
他这一说,正打算送药去的那人也慌忙转过头来,看见段云飞,慌忙腾出一手拉了拉前面那人的袖子,俯身便行礼道,“见过
教主。”
另一人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赶紧也跟着行礼,“属下见过教主。”
段云飞对他们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却沉痛的望着前面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是他蠢,他早该想到以韩清素来在教里严苛狠辣的作风,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往日他武功高强身份高贵自是无人敢说什么,而
如今,他失了武功,又是待罪之身,即使自己交代了下人好好照顾,那些曾经受过他气又或者相识的人被韩清处罚过的,岂有
不趁此机会报复的道理?就算不能做什么,说些难听的话必是少不了。而以韩清的性子,他怎能受得了这些?
说不定,他还会以为这都是自己故意安排的。旁观者的眼睛最清楚,连这两名刚入教的下人都会有此猜测,韩清怎么可能不这
么想?
用力捏紧拳头,连指甲扎进了肉里也不自知。沉默许久,他终于从小厮手中接过托盘,缓缓向那个房间走去。
一步一顿,几乎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他不知道此刻等在房里的韩清是怎样的情景。是不是已经衰弱到了极致?是不是真的
已经对自己死了心?又或者,已经开始恨他了?
两名小厮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进房里,房门关上,其中一人说道,“教主不会对他怎么样吧?”看段云飞刚才的脸色,分明在
竭力压抑什么,难道是忍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想要对屋里的人动手了?
另一人低叹一声,自也是想到了什么,道,“那也好,那人也就解脱了。”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继而相视苦笑,并肩走出了小院。
房间里的人在沉睡,段云飞原本刻意放轻了脚步,可是看到里面的人之后,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床上的人,憔悴到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暗淡的毫无生气的脸,陌生得让他害怕。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韩清:他认识的韩
清,总是清清冷冷的站在高处俯视众人;他认识的韩清,会在他犯浑的时候提醒他,在他疲惫的时候支持他,这全天下他都不
曾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斗得过韩清;他认识的韩清,会在雪中为他舞剑,会用红梅写他的名字,会注意他的一点一
滴,即使一点小事都记在心里;他认识的韩清,即使明知道自己利用他,欺骗他,依旧为自己守护神教,震住幽潭,不惜耗尽
功力……
那么那么厉害的韩清,那么无所不能的韩清,怎么会是眼前这连气息都听不到的仿若骷髅一般的人?
放下手中的东西,他慌乱的托起那人枯瘦的身子,素来最讨厌的眼泪,却在这个时候抑制不住,他眼眶通红,轻轻抚着面前这
张消瘦的脸,“韩清,韩清……”
怀中的身子一动不动,但那紧合的眼皮却颤了颤,继而缓缓睁开,过了许久,才定住视线,看向他。
“韩清……”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连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韩清笑了,那么虚弱却温柔的笑绽放在那张憔悴到极致的脸上,枯瘦的手缓缓上攀,只是刚抬起一点,却又无力的垂下。
段云飞知道他的意图,立刻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在这儿。”他柔声说道。
沁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韩清的眼里,是一成不变的深深迷恋,段云飞只觉得心痛得揪作一团,眼泪更是滚滚流下。
用力将他的身子按进怀里,段云飞止不住的哽咽,“傻子,傻子,你怎么这么傻?”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还能对自己如此温
柔?他该恨自己,骂自己,甚至打一顿都好。怎么可以还这么温柔?
韩清静静的靠在他怀里,不言不动,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哀痛也仿若未觉。
过了许久,段云飞缓缓松开他,垂眼看着他无力的枕在自己肩头的侧脸,“韩清,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说完,他又刻意
柔声加了一句,“只有我们二人,一生一世。”
韩清依旧是那个温柔的韩清,他静静的望着段云飞,没有欣喜,也没有拒绝,不言不语。
段云飞努力想解释,“我……我已经理清了自己的心思,我不能没有你……我喜欢你……”
韩清淡淡的笑了,却对着他摇头。
段云飞心里一慌,立刻紧紧扣住他的腰,望着他的眼睛急切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在一起吗?现在为何要拒绝?”
韩清还是摇头,一贯的清淡温柔,却很坚决的摇头。
“到底为什么?”段云飞要急疯了,可韩清除了摇头,根本不说一句话。
“你是怪我伤了你的心,不肯原谅我吗?”
“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还是你真的对我死心了,已经不喜欢我了?”
“韩清……”
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段云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终于觉出了不对劲。韩清虽然依旧对他温柔的笑,眼里却再没了当初那种炙热的火苗,他对自己
依旧迷恋,却再也没有了那种不惜一切也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决心。
段云飞猛的将人抱紧,痛心疾呼,“韩清,韩清……”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换回那曾经炙热的深情?到底要如何,才能还这人
一颗完好的心,和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一直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可此刻却觉得,自己分明就只是韩清的劫数。若是没有自己,这人还是那高高在上的
弄月神教大祭司,天人风采,神功盖世,无人企及。
缓缓放开人,端起之前被弃置在一边的药碗,感觉已经有些凉,于是以内力加热了一下,这才端到床边,“无论你怎么想,我
既然决定了,便不会改。”右手轻轻将他的上身托在臂弯,他抿唇一笑,忽然将药碗递到自己唇边喝下一口,然后直接俯身吻
住了韩清的双唇。
口舌相渡,韩清很顺从,一口苦涩的药汁缓缓被喂进了那人口中,段云飞抬起头,唇边带着棕色的药液,他伸出舌尖添了一下
,继而又舔了舔韩清的唇瓣,伏在他身前低语,“是你招惹我的,你必须对我负责。”强忍心痛,他沉下声补充道,“痛也好
,苦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何其无辜,凭白被你扰了一池春水,你必须负责到底。”
韩清眼里的光亮终于闪了一闪,段云飞却很快低下了头喝第二口药。
一口一渡,喝药竟也变成了一种享受。喂完最后一口药,段云飞深深的吻住韩清,过了许久才放开,看着怀中呼吸不顺几欲昏
厥的人,狠心道,“韩清,不许你离开我,听见了吗?”
他原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却没想到,不到片刻,刚刚喂韩清喝下的一点药,很快又原封不动的被吐了出来。他这才明白,事情
,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自那以后,段云飞直接搬进了清月居,每日亲自照顾韩清,晚上则和韩清睡在一张床上,连教务也在韩清房中处理。
他托人给陈煜送了一封信,只说自己对不起他,现在自己心里只有韩清,陈煜性子骄傲,他无需再说更多,对方也明白了他的
意思,果然,很快有人过来回报,说陈煜一气之下砸了所有自己送他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段云飞听到这些,除了松了一口气,却也忍不住看向韩清,想来,这世上除了韩清,再也不会有对自己如此执着之人了吧?
夜风轻轻吹动白色纱帐,露出一截极其清瘦的手臂。
段云飞拿着陈煜最后留给他的那枚玉佩走到床边,掀开纱帐,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韩清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都好了,可是身子却一直在衰弱下去,无法进食,连药也总喝不下去,即使他百般照料,也依旧不见
好转,终日只靠勉强喂下的一些灵药和他灌输的内力吊着。
握住他的手坐在床边,段云飞静静望着韩清的脸,浓密的睫毛下,本是一双清冷的星目,他还记得自己失忆后一醒来看见他的
情景,便是这双眼,让他只见了一眼,便心生畏惧。那时候的韩清,丰神俊朗,何等风采,与眼前这枯瘦的样子,完全不同。
薛同方说,韩清此刻的症状,一半是身体宿疾,一半,则是因为心病。段云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住这人?
这个对全天下人冷漠,却只对自己温柔的人,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陪着自己相守白头?
“韩清,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激烈的情绪,使得紧握在右手的玉佩碎裂,碎片紧紧扎进肉里,他却浑然未觉。那是他
和陈煜的定情之物,但此刻握在手中,却只觉得讽刺,如此碎了,倒也好。
碎裂的玉块叮当落地,昏睡中的人睁开眼,昏沉茫然的视线,过了许久才定下焦点,安静的看着俯身深深望着自己的人。
“韩清。”段云飞的两只手都包上韩清的手掌,“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离开我?”
韩清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抱住的手掌上,手背黏腻的感觉让他不适,而更多的却是疑惑,微微收了收手,立刻有一丝血红从那交
叠的手掌间隙溢出。蹙眉,无力的手掌轻轻挣动,段云飞立刻松开五指,却见他的手掌只是在自己手中翻转,握住了自己的右
手,双眼紧紧盯着掌心,“怎么伤了?”几日来,第一次,韩清对他开口了。
段云飞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境,感动、喜悦、心痛、都有,但最多的,却是莫可名状的心疼,韩清啊韩清,你怎么可以这
么傻?难道只有我的事才能让你在意,其他的,包括你自己,都不能引起你的注意吗?
强忍心中酸痛,他咧嘴笑道,“无妨,弄碎了个东西,不小心扎到的。”此刻,心里第一个直觉,居然是决不能让韩清看到那
玉佩。素来我行我素的段云飞,生平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韩清眉心依旧蹙着,却忽然闭了眼,像是在隐忍某种痛楚,连额上也迅速溢出了一层薄汗。
段云飞心里一紧,立刻过去将他抱进怀里,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多的冷汗,慌道,“怎么了?可是又胃痛?”
薛同方说过,韩清胃里尚有噬心般若的余毒,之前有内力压着所以能勉强撑住,此刻他功力散尽,又身体虚弱,比起之前被自
己强封内力时更加不如,噬心般若的毒性发作,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所以韩清才会急速衰弱下去,任他灌多少补药,输多少
内力,也无济于事。再加上他无法进食,每每总是呕吐,药物也经常喝一半吐一半,状况便更加差了下去。
段云飞手足无措,即使明知怀里的人正在承受痛楚,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瞪着眼,揪着心,紧紧的盯着,看着。
韩清很安静,即使痛得浑身僵硬颤抖,冷汗将身上的衣物打的湿透,却也只是闭着眼,抿着唇,一声不吭。
段云飞不知该怎么办?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搂着,抱着,心疼着。
完结
捞住薛同方,揪着领子就往墙上按,“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想个法子,他这么疼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薛同方五尺高的汉子,就这么被人揪着领口钉在了墙上,双脚都够不着地,苦着脸看向面前的段云飞,“我说教主啊,噬心般
若是我教圣物啊,此前从未见过有人服下的先例,你叫我到哪去想法子?我这几日一直在查古籍,可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段云飞一听就火了,“少跟我废话,你医术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用到你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照这么疼下去,好好的人都毁
了,更何况韩清此刻的身体状况?眼看着那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萎顿下去,他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