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明白,自己是这般爱着面前熟睡的少年。
爱的,可以为他抛弃一切,去争去抢,去变成自己最不愿意变成的那种人。
花清浅等着门口,见他出来,轻轻一笑:“回家吧,你家里人要担心了。”
“你是故意的。”吴时同他一般高,走到他面前,先前输掉的气势全补了回来。
花清浅但笑不语,吴时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你要如何才能满意?”
“不是我满意,而是你自己满意。”花清浅转身让过他,“我等着你功成名就,吴将军。”
吴时没有回答,圆月初上,清冷光华下,他的身影单薄,却坚定。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十年之后,本朝最年轻的将军行军间歇面对手中长剑,心中想起的不是萦绕于心的爱人,而
是这个总是温和浅笑的男子。
这个为身边的人安排好一切,却惟独漏掉自己的男子。
花清浅走进门,荣萱早醒了,大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床顶雕着并蒂莲花,做工不甚细致,荣萱一直不喜欢,闹过要换,
此刻看的如此认真,傻子都知道是在出神。花清浅走过来坐到他床边,弹了他脑门一下,说:“醒了还不起床?”
“别烦,我在想事情。”荣萱打开他的手。
花清浅笑的打跌:“年刚过,你就思春了?”
荣萱竟然不恼,反而呆滞般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半晌,举起右手,手背挡在目前,有些
迟疑道:“他刚刚……偷偷亲我,还跟我说,喜欢我。”
花清浅勾起唇角:“那你呢,喜欢他么?”
他仔仔细细想了一想,翻个身,整个人蜷成一团,声音都瓮瓮的:“我不知道,我的确讨厌他总缠着我,可是他亲我的
时候,我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了。喜欢是什么呢?清浅,你喜欢过人么?”
花清浅被他问得一怔,苦笑道:“你说呢?”
荣萱做起来,抱着自己的双膝继续呆滞:“你肯定不喜欢父皇,那你喜欢皇兄么?”
“萱儿……”
“清浅,你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少年仰头问。
“你没听到?”见对面人摇头,花清浅眯起眼睛。“他向我要你,要保护你照顾你。”
荣萱没接话,但眼神紧盯着花清浅,迫不及待。
花清浅笑笑,眨眼目光便冷厉下来:“我不同意。同为男子,凭什么你便是被保护的那方,怎么不能换做他被保护?我
家萱儿,哪怕年纪小,也是顶天立地好男儿,做什么学娘儿们一样,扭扭捏捏要人保护?”
荣萱听的愣了,眨着眼睛缓不过神,良久问道:“那他说什么?”
“他说是他造次,今后必将将你和他一视同仁,再不敢小瞧你。”花清浅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笑,“你看看,我替你在
夫君那里挣回多少面子。”
荣萱登时火冒三丈,一张小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狠狠打了一下床铺,可惜床铺太软,生猛一个拳头陷进去没了声
息。小少爷瞪着面前人狂吼:“什么叫婆家?你也知道同为男子,怎么不是他嫁过来?!况且,本少爷说喜欢他了么?
!”
花清浅含笑看他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大步流星走出去,不解道:“去哪?”
“吃饭!”荣萱不回头,语气间由愤怒羞赧,渐渐转为孩子气。
花清浅目送他走出房门,福伯在外面迎上,叫唤着小少爷,两个人一言一语,活像祖孙俩。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向后仰
倒,靠在床边的雕花柱上,望着头顶并蒂莲花,有些苦涩地笑起来。
花清浅,你爱过谁?
第16章
正月十五夜里的团圆饭,人却总也到不齐。福伯一眼紧似一眼瞅着门口,要不是良好的下人素质使然,恐怕要当着主子
面跳脚。先是叫荣萱,一叫不来二叫不来,后来是他家少爷,在小少爷房里呆了半晌,要不是自己家人,只怕福伯都要
去查查是不是少了什么值钱东西。现在倒好,两个主人都到了,小的那个甚至拿着筷子对着肘子肉流口水,纪清言却又
不知怎么,还没到。
清言是西席,荣萱就算再怎么馋也得憋着师父来了才能上桌,清浅也不急,端端正正坐着,甚至唇角含笑,不知想些什
么。福伯自认就算比二位加起来年纪都大,也做不到他这般淡定,转身打算叫个小仆再催催的时候,院子门上看见清言
迈过了门槛。
福伯长长出的这口气能吹翻一桌子好菜。
荣萱低声欢呼,朗声道:“师父你来的好晚。”
清言只一笑,走到花清浅面前,递过一个滚金边的大红帖子。
清浅接过来,还没看先调笑道:“怎么,你要成亲?”
清言不答,下巴一抬,叫他看了再说。
荣萱凑过头,小脑袋上下晃动,待看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掌不住几乎笑到桌子下头:“师父你可真有趣,你要请清浅看
花灯直接说不就行了,做什么郑重其事写帖子,闹的像要成亲一样。”
花清浅一挑眉:“做了多久?”
“一下午。”
“从内到外,连这帖子皮都是你自己做的?”
“正是。”
“我克扣你工钱了么?”
清言愣住:“没……没有。”
“那你做什么不用功读书,荒废一下午做这种东西?”清浅又看了一遍帖子,然后收进袖中,抬头冲着他笑,“你要邀
我看灯,说一声不就得了?”
清言耳朵有些红,伸手道:“那好,你把那个还我,我就只对你说一声。”
清浅拿起筷子,指着他的位子道:“快坐下吃吧,看灯也要趁早,晚了看什么去?”目光流转,三分狡黠三分竟是羞涩
,“送了人的东西,亏你也好意思要回去。”
荣萱幸灾乐祸一笑,高声道:“福伯,你也坐下吧,给我夹菜,那盘子肉离得远,我够不着!”
福伯乐得眼角含泪,知道孩子体谅自己,故意找托辞,于是尴尴尬尬坐下,刚拿起筷子,眼泪就“吧嗒”一声掉下来。
另外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当没看见。
一路走出花府,拐过两条巷子就是灯会。京城的灯会向来最是热闹,先帝爷圣明,引来四方朝圣,到得祈佑帝这里,虽
然有些夺位的小动荡,但如今皇位入手,就更要做些四海升平的样子证明自己是正牌皇统,所以这灯会,竟是比往常年
还要热闹。
清浅把手里头绸缎面的扇子交会黑色头发褐色眼睛的小贩手里,与纪清言相视一笑,然后咬着牙挤出人群,长出一口气
道:“萱儿没来可真是对了。”
清言很是赞同地点头,
临走时候清浅仍旧想叫上荣萱一同去,荣萱说什么也不肯来,说是跟家里下人的孩子说好,要去放烟花。清浅再三嘱咐
了福伯看好他,才跟清言出门,没想到只在外面看了看这繁华灯会就深感天朝人丁兴旺。
两人都是年少俊俏,尤其清浅,比貌美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走起路来一派君子风范,一路上收获无数女子含情的目光,
甚至有异族开放的女摊主绕过摊子拉着清浅的手百般暗示愿与他春宵一度。清言本来是看笑话,没想到清浅一句“家有
娇妻,旁边这位同伴倒是尚未婚配”,生生让老板娘几乎赖上他身。
好不容易脱离美人软玉温香的怀抱,两人虽不算灰头土脸,也是狼狈不堪。来不及嘲笑彼此,清浅抬头,发现竟已来到
大乘寺门前。
大乘寺是本朝第一圣僧慧苦大师修行的地方,也是皇家寺庙。平时只有世家望族皇家官宦才能进入祭拜,正月里大乘寺
才放开限制,整个京城都可以来祭拜。今日是正月十五,门前人来人往,不时看到一排马车,载着哪位官员家眷来上香
。眼见着商贩如此热情,东西是别想买了,那边的灯谜摊子也围满了自鸣得意的所谓才子,两人一合计,姑且拜佛。
大乘寺香火盛是众所周知,便是平时也人流不断,何况今日。清言清浅一路沿着石阶进了正门,迎面是一个巨大的铜香
炉,香炉里插着各色香火,仔细看去,有步步高升香,早生贵子香,财源广进香,四季平安香,还有百年好合香,再仔
细一看,竟这么多人求姻缘。清言从钱袋里掏出银子递给清浅,道:“帮我挑一炷。”
“求什么?”
“姻缘。”
清浅接钱的动作一顿,笑道:“是哪家姑娘得清言兄垂青?”
清言笑而不答,清浅自去挑了一把大红的鸾凤和鸣香,在火炉里燃着了递给清浅,两人一同在香炉前跪下,对着不远处
垫内捏指如兰的观音合掌三拜。清浅向来不信神佛,只是陪着清言跪拜,耳听着隐隐约约,清言嘴里咕哝着什么“岁月
静好现世安稳”的,心里竟不是替他高兴,反倒说不清道不明,有丝苦涩。
自己真是疯了。
他自嘲地笑过,随着清言站起来往里头走去。路遇御史中丞邢大人的夫人带着女儿,分别收获白眼一枚秋波一把。清浅
又在心里自嘲,这幅皮相看来也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吃得开。
殿内人更多,清浅让过几个人后才得以靠近。靠近之后仰头一看,一尊巨大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像旁是金童玉女提着花篮
奉着宝物,菩萨普渡众生,面上永远慈悲为怀。可清浅心里时常在想,既然普渡众生,那为何世间有人是人上人,有人
是塘里泥呢?
想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心思跪下去,转头看清言,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于是打趣他道:“不再求个签?”
“不求。”
“怎么,怕求不着好签触霉头?”
清言拖着他的胳膊让过一个青年男子,看着他虔诚地三拜之后摇晃签筒,喃喃道:“那清浅倒是说说,他会不会接受我
呢?”
第17章
清言拖着他的胳膊让过一个青年男子,看着他虔诚地三拜之后摇晃签筒,喃喃道:“那清浅倒是说说,他会不会接受我
呢?”
花清浅只觉得脸上的笑都僵了却还在笑,除了笑竟想不出别的表情:“清言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她自然是欢喜的。”
清言笑意渐深,转过头来一脸促狭,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忍了下去,握住他手绕开人群走出门去,长长吐出口气道:“
里面可闷死了,我们都不是什么虔诚的人,何苦给菩萨碍眼?大乘寺可不是只有菩萨可看,我们去后头走走。”
清浅应了声好,手指被他握着,渐渐出了汗,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来,却被他抓的更紧。他们就这样一路牵着一路走,见
着梅花就赞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见着月亮就吟一曲“云破月来花弄影”,石子路硌的脚疼便坐下来掬一捧残雪,
往结了冰的池塘里撒去。花清浅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觉得,正月十五的月亮这么圆这么亮。
大乘寺里有座钟楼,最是有名,每年大年初一都有许多人来撞钟,今天虽是十五,也有许多人上去看看那口大钟。二人
走着走着,人渐渐多起来,不似刚刚那般人声稀少,也渐渐见着如昼灯光。心知是钟楼到了,相视一笑便往楼上走去。
楼上人虽多,却不算人满为患。清言领着清浅走向钟背面,这里正冲着整个京城,风景最好。两人临风而立,正月里天
随冷,但两人却都觉得暖和。朝底下看去,整个京城的景致都在眼底,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清浅,”清言忽然道,“人都说万家灯火,你说,我们所见这是多少灯火?”
花清浅怔了一怔,笑开了:“你这是为难我?”言罢,真的用手指点着,一盏盏灯数过来,“一家,两家,三家,四家
,五家……”
钟楼里燃着长明灯一盏,并四个大灯笼,冉冉光亮映得花清浅越发面如冠玉眸似点墨,偶尔看不清楚了踮脚远眺的姿势
,有一种格外的天真动人。纪清言看着看着竟呆了,等回过神,自己已经扳过他的脸吻了上去。
错已铸成无可挽回,清言索性吻得更深,两片唇纠缠那人,舌头伸过去膜拜般细细舔过齿列。这是一个与情欲无关,只
关乎情意的吻,渐渐,连花清浅也被感染,探出舌回应,清言便大着胆子拥他入怀,手放在腰侧,惊觉他竟如此瘦,腰
肢是真真的不盈一握。愈发动情,直到清浅再没力气才停止,分开时两片唇间连起细细的银丝,这才多了些淫靡的味道
。
清浅略微回神,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周围人来人往的,脸上一红,根本不敢抬起头,拉着清言就跑下楼去。一路上羞愧
同时,也足够把一切都想清楚,寻了处人少的地方站下。抬起头,月亮从树枝里透出半面脸颊,真真是“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他便抬起头,目光盈盈似一潭若水,看着纪清言。清言苦笑一声,道:“我喜欢的人,便是你。”
清浅叹了口气,转身便走。清言拉住他,急急问:“我喜欢你,不行么?”
花清浅回头,有些好笑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纪清言一时口吃,答不上来,索性道:“喜欢便是喜欢,若能讲出为什么,那还叫喜欢么?”
花清浅又笑:“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我什么,便敢讲喜欢?纪公子若是想玩,京城名门闺秀多得是,便是不成,还
有世家小姐,何必耍花某?”
纪清言听他话说得凶狠,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忽然间不再忐忑,甚至带着些欣慰地笑起来:“清浅,你心里欢喜我么
?”
花清浅冷笑:“一点也不。”
“可你刚刚明明说你欢喜我。”
“我什么时候……”那句“清言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她自然是欢喜的。”一蹦入脑海,清浅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支支
吾吾解释那是自己误会,却也解释不通,反被纪清言打断。
“清浅,你问问自己的心,若是我成亲,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是高兴还是难过?
这还用问么?自己刚刚就暗自神伤过许久,一起过园里小桥的时候,听他说以后打算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心里就像吃
了苦瓜,被他握住手尤其觉得难耐,恨不得离他远些,眼不见心不烦,由他去跟自己的美娇娘过好日子。刚刚同他吻在
一起,也的确是意乱神迷,脑子里乱糟糟的,明知道不对,仍旧沉沦。现在他来问自己这个问题,不是太多余?
可是,花清浅不想告诉他这些,仿佛让他知道,自己就再也没有抽身而出的潇洒,就害人害己。
他从来没敢忘记,自己是个多么脏的人。
他这一辈子,都没敢再想过会有爱情。
可是清言仍在逼问:“清浅,若是我此刻便离你而去,今生今世再不相见,你心里头会不会想念?”
“清浅,若是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你心里头会不会悲痛?”
“清浅,若是下一世我们有幸再见,你还能不能认出我?”
清浅被他逼问地心烦意乱,用力喊道:“别问了!”这一声大喊,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着纪清言,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