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英只能手忙脚乱给太后束起简单的的发式,又套上便服大袍。待她们出去见到皇上,南玖脸上的怒气已经压也压不住
了。
“母后,”南玖深吸一口气,“儿臣如今事事已江山为重,往后也会做个好皇帝,所以求母后不要再与花清浅为难。”
太后现在非常不喜欢听见那三个字,见皇上深夜来访竟是为了说这个,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皇上深夜来访,就为了说
这个?哀家并没有要拿他怎样,皇上回去吧。”
南玖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到如此,太后仍旧如此冷硬,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一点乞求都无影无踪,冷道:“既然母后没有想
拿清浅怎样,就请母后放了清浅吧。”
太后皱眉:“皇上在说什么?”
“朕说,母后叫荣萱把清浅带走,如今也该放了他了吧。”
“放肆!哀家什么时候叫荣萱去带花清浅的!”太后大怒。
“看守冷宫的侍卫说晚宴时荣萱带着母后的腰牌带走了人。冷宫的侍卫就是人证,母后给荣萱的腰牌就是物证!如今花
清浅不在冷宫之中,还能在哪里!”南玖的声音越来越大,太后身旁的翠英倒吸一口冷气,跪下磕头道:“启禀太后,
皇上,那腰牌……是奴婢给的……”
太后也大概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听翠英这么说,抓起她就给了一巴掌,厉声道:“谁给你的权力!”
这一巴掌打得翠英嘴角溢出血丝,她磕磕巴巴道:“慧王说出宫玩耍多有不便,向太后讨的腰牌,前几天,奴婢刚拿给
慧王……”
太后闻言一愣,却还是冷笑着看向南玖。南玖如今也知道是荣萱假传懿旨,深恨之余,却知道,花清浅在太后这里总比
被荣萱带走的好。他心急如焚,对太后行个大礼,赔罪道:“母后恕罪,儿臣太过着急以至未能多想想其中关节,合该
领罚。只是……”
太后冷笑一声:“快去找你的心头宝吧,别等找不到,还要怪我耽误了你。”
南玖赶快吩咐人去找,张张嘴,只留下一句“母后恕罪”便随之匆匆离去。太后冷笑一声,对跪在地上的翠英问:“你
说,皇上能不能找着那个妖孽?”
翠英微微仰起头,小声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没想到,荣萱还真是个孝顺孩子,我不过故意让他听见我想杀花清浅,他就猴急的要把人救走。”太后抿着唇,轻轻
地笑起来,“真是个好孩子。”
翠英浑身打颤,仰头看着太后。太后扫了她一眼,指着外面道:“跪到外面去,别让哀家看见你!”
第55章
花府燃起了一把火。
这把火也不知从哪里烧起,几乎瞬间就燃起一条长龙,吞噬了偌大一个花府。好在花府的下人早就遣走了,救火的人并
不着急,只要火烧不到自家就好,零零星星几桶水泼着,竟然许久之后才有人想起要去报官。
花清浅从厨房里取出仅剩的一壶酒,这是二十年的佳酿,他三岁生日那年父亲埋在地窖里的,那年南璟帮他从老家都搬
到了京城,本打算有空小酌一番,总也没有机会。
这酒的配方是父亲研制的,父亲说,那年母亲与他初遇,淡黄色的衣裙站在柳树下,是父亲见过最美的美景。他一下子
就爱上了面前的人,许愿与她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所以母亲去世之后没多久,父亲便也去了。
花清浅取出两个杯子,顺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走。火光映红了半片天,这平日有些幽静的长走廊也染上几分艳色。
木头被烧裂的声音在头顶回想,花清浅缓缓走着,走得再慢再久,也到了花园。
正冲着门,有一座新坟,无字碑上空空如也,花清浅仔细想过,却也不知该题什么字。
他走过去,用袖子擦了擦墓碑。墓碑的石料很好,荣萱并没有因为纪清言做过的事就亏待他,还好,花清浅想,自己总
算把荣萱教成了一个好孩子。
他把杯子里斟上酒,摆在墓前。火光冲天,这院子里也不能幸免,红通通一片。他用手指细细摩挲着石料的纹理,嘴角
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像是升到顶端的烟花,美则美矣,可让人知道,下一秒这美妙便幻灭了。
“这酒名叫‘鹊桥仙’,是父亲酿给母亲的酒。以此敬你,有些不合适,可惜我手头找不到别的酒了,地窖里那些,我
全泼在府里了。”花清浅高高举起一杯,“第一杯,敬你。谢谢你替我完成梦想。我当年踌躇满志,一夜之后,自己都
忘了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要为民请命的誓愿。多亏你还记得,并且提醒了我。花清浅未曾为百姓做过什么,即便知道年仁
方一死,便无人再能治沛河洪水,也要皇帝杀他。花清浅睚眦必报,多亏你出现,让我还能在苟延残喘之年,为百姓尽
一点微薄心力。无论结果如何,你已经替我完成了心愿。”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微微的酸。他把敬纪清言的一杯洒在地上,土地很快吸收了酒液。他抹
抹嘴边残酒,续上一杯。
“第二杯,敬你。谢谢你还愿意,给我另一场梦。”花清浅笑笑,举起酒杯,“直到现在,我梦里都还经常梦到你和我
在河堤上走。我手里头提着灯笼,上面题着个‘清’字,你送我一荷包红豆,我们就一路走,一路把红豆撒在河堤上,
盼着明年红豆发芽,后年红豆长粗,十年之后,河堤上遍植红豆。这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的一场梦。于我而言,哪
怕这情是假的,可那段日子却是真的。所以你说后悔,我不许。我从未后悔过自己做的一切,若我当初不逼着皇上下那
道旨意,此生只怕都见不着你,也不知道什么叫此生无憾。我如今这般,不过是付出代价,总归要还的,还给你,我很
甘愿。”
他仰头,第二杯酒顺着喉咙滑进身体的深处,像一条冰,砸出个裂口。他手执酒杯,将杯中酒倒在纪清言墓前。外头闹
哄哄的,院子里却很静,只有木料剥裂的声响,还有房梁断开,重重砸在地上的钝响。
花清浅倒上第三杯酒,酒壶已然空了。他晃晃空酒壶,随手扔出去,举起杯子道:“第三杯酒,清言,我敬你。此生种
种焚心以火,只愿来生,莫再相见!”
南玖赶到花府门前的时候,火已经控制不住。透过火光,花府的雕梁画栋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荣萱站在一边,脸上全
是灰,连眼神,都被这把火烧成死灰。他颤抖着嘴唇,王宝凑上去,正听见他低声问:“清浅呢?”
王宝赶忙叫来负责灭火的官员,那官员已经知道花清浅在里头,万分为难,只能照实道:“有个孩子见花大人进去不久
,火就烧起来了。臣已经尽力去扑灭,只是火这么大,只怕花大人……凶多吉少。”
南玖忽然伸手指着官员的鼻尖,几个喘气,方才把话说出口:“若是清浅有事,你们就都给他陪葬吧!”
官员吓得跪下直磕头,连爬带滚叫人努力扑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火从外头烧起来,一圈一圈,已经到了内堂,人进
不去,便是进去了,也晚了。
花清浅如此决绝,怎可能给自己留生机。
南玖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想着什么,是悔是恨,都无从知晓。他无数次发誓,会待花清浅好,会对他百依百顺,只有此
刻,他想,只要花清浅活着,那么天涯海角,他放他自由。
可花清浅终究没有出来。
天明时分,这场火才熄灭。花府已经被烧了个通透,外墙内堂,全成了黑色。南玖迈着僵硬的步子要进去,被王宝拦住
,不一会儿,进去的人用白布裹着一个人形的东西出来。王宝过去看了一眼,还没拿定主意,慧王已经跑过来。南玖的
嗓子哑的说不出话,仍旧努力大声说:“抬过来,让朕看看。”
王宝无奈,叫人抬到皇帝面前。白布展开,荣萱的泪一下子便糊了满脸。
一世倾国,终成了焦炭。
南玖睁着眼睛看了半晌,看得眼底干涩疼痛,都未眨眼。王宝不忍心,跪下问道:“皇上,花大人……”
“他的那个下人,福伯,还活着么?”南玖的嗓子难听极了,此刻听来,更添了说不出的痛楚,“交给福伯,让福伯…
…带他回家吧。”
王宝应了一声,想叫人搬花清浅的尸身走,荣萱却一下子扑在上面,不叫人抬走。南玖一巴掌打过去,把荣萱打出老远
,荣萱像是被打晕了,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他抬头,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帝王,南玖与他对视,忽然冷冷地笑
起来。
“你满意了么?带他离宫,却害死了他。”南玖一字一句,像谴责荣萱,又像在安慰自己,“若他在宫中,无论如何,
不会死……”
“皇兄,皇上!”荣萱站起来,大声道,“你仔细想想,是谁害死了他!你扪心自问,你对清浅,是爱,还是求之不得
的占有!”
南玖怔住,再抬头看荣萱,他却已经站起身,走得远了。王宝见他神思恍惚,有心问他可是身体不适,南玖却晃了晃,
瘫了下去。
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此时方断断续续落下来。焦黑的花府,无字的空碑,还有那一场燃了情焚了心的火,都被一场大
雪,掩在望不见的苍茫之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