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没默:“瑜王亲自来找他的?”
“是,就在午后不久。昨晚庄太妃也哭了整整一夜,皇上已经答应保全瑜王了。”
“心疼他的话,就不该心软,也是为了他好。”
“这我都知道,只是瞒着皇上,总觉得对不起皇上。要是哪天被得知了,皇上怕是会伤心的吧。”
“他就是太善良,对什么人都太好了。可他是个皇帝。他的那些兄弟,也正是抓住了他这点,所以我……”
“那瑜王倒也罢了,玮王珅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师兄真的决定了么?”
“没用的微儿,沁儿的倔强脾气,一旦认定了,连老夫也劝不回来,就由他去吧。”寻声望去,但见一名华发老人身着紫色一
品朝服,笑着走来。
“父亲。”“师伯。”见是当朝右相舒翎,翠微忙行礼,面上的惊异之色全然落入舒翎眼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师伯那样的
人都同意了舒沁的做法。
“微儿,你想过没有,皇戚争权,后宫干政,更不利于天下啊。况且,先皇于我舒家有恩,老夫知道沁儿必会掌握好分寸,对
吗?”舒翎的眼睛看似随意地往舒沁的方向一瞥,忽然生成一种让人不得不点头的强硬气魄。而舒沁也并不躲闪,目光迎视,
用同样坚定的语气道:“是,谨遵父亲教诲,孩儿自有分寸。”
“那么,微儿可放心了?宫里来了人,问皇上的晚膳如何?”
“应该在这里了吧,我去回话。”翠微匆匆一福便快步离开。舒翎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只剩下舒沁在树影班驳中,独自望天
。
二、刺客?
转眼已过了日入,翠微特意放重了脚步走来。轻扣房门,便听到屋内起身的声音。
“皇上,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翠微么,进来伺候吧。”
“是。”盈盈进屋,见到万俟玥难得放松的面容,却不由心紧。
“舒沁呢?”
“方才舒右相回府前来拜见皇上,见皇上已然安寝,便与舒大人一同告退了,现正在饭厅等候皇上。”
“嗯。”轻哼了声,万俟玥不再出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来,划出动人的弧度。
翠微看着这样的皇上,神情竟有些恍惚起来。手中的黑发总让她想起舒沁指尖缠绕的青丝,耳边还回响着舒沁平淡而冷漠的声
音。该怎么办才好?不想打破皇上现在的幸福,更想让他彻底解脱所有的烦恼,可是,又该如何面对一无所知的皇上呢?平日
的皇上虽然温和隐忍,却也是倔强的主呢。如果哪天,知道了一切……
“翠微,好了么?”
赶紧回神,翠微才发现双手已经熟练地为万俟玥束好了紫金冠。左左右右仔细端详了番,方退步道:“可以了,皇上。”
站起身来,万俟玥似乎很是着急地往外走,一边还回头对翠微唤道:“快走吧,别让舒沁等久了。”
翠微应着,也连忙快步跟上来,不料裙角带上了灯架,一整个摔在了地上。万俟玥还未有所反应,翠微已跪在地上连声请罪了
。
“受伤了吗?薛太医还在舒沁府上,要不要……”万俟玥看见翠微擦破的手掌和被灯油沾污的衣裙,又皱起了眉头。正想提声
叫人,却被翠微拦下了。
“没什么大碍的,皇上。奴婢回去换身衣服就是了,别误了皇上用膳的时辰。”
一想到舒沁还在饭厅等候着,万俟玥不免焦虑起来。虽然还是担心,但见翠微确无大碍,便嘱咐她仔细上药,快步出去了。
舒沁此时等候的饭厅并不是舒家平时吃饭的偏厅,而是专门招待贵客的正堂。能容得下十来桌盛宴的厅内此刻只在最中央摆了
一桌不多却是盘盘精致的菜肴。两旁和厅外早已立满服侍的下人,舒翎和舒沁也已侯在一边,等待着贵客的到来。
舒沁心中想象着万俟玥匆匆赶来的样子,正盘算着差不多该是时候到了,只听得园中传来一声大喝:“有刺客!!”分明是万
俟玥的声音。舒沁猛的一惊,身形已经自觉地掠出大门,径直奔向声音传来出。
舒翎到底镇定些,马上招来护卫家丁,布置妥当后,才疾步出门,朝了与舒沁不同的方向。
其实万俟玥在扫到眼角那个黑影的时候,还经过了认真的思考,才喊出那一声”刺客“。能这样穿梭于舒府花园的人,绝不可
能是普通的毛贼。是杀手么?如果要来刺杀自己,那么在路上不是更容易下手?一直追到此处,莫非他的目标是……舒沁!
想到舒沁为了帮自己整顿朝纲,不知暗中得罪过多少人……不可以,绝对不能让他伤害到舒沁!转念之间,万俟玥一面大喝一
声提醒舒沁,一面提气追了上去。
那刺客显然没有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少年竟有如此绝妙的轻功和娴熟的步法,轻“咦”了声。眼看就要被追上,刺客伸手往后头
扔了不知什么暗器,趁万俟玥侧身避开的间隙,纵身钻入了一处一人高的灌木丛里。等万俟玥回神越过的时候,刺客早已不见
踪影。
正在丛中仔细搜寻,突然听到远处家丁的一声惊呼,然后便是像被什么堵住了嘴,还有大队人马赶过去的声音。万俟玥稍稍放
下了心,回身来到刚才暗器的落处,却是一枚随处可见的梅花镖。
看色泽应该是没有淬毒的吧。想着,万俟玥还是小心地用衣袖裹住拔下来。手肘无意间撞到低垂的树枝,只听“哗”的一声响
动,整块的树皮突然朝两边分开来,露出一个黑幽幽的大树洞。
那似乎是一个长年未曾开启的洞穴,一经打开,一股浓重的带有腥气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熏得万俟玥直直后退了两步。
“地牢?”喃喃自语着,万俟玥趁着夕阳的余晖又向洞内瞅了几眼,“靖王果然不愧是铁血王爷,得赶快把洞合上,别惊着舒
沁。”说着顺手在旁边的树枝上掰了几下寻找机关,而那树洞竟然真的缓缓合上了。
问讯而来的翠微和舒翎听到万俟玥的自语,差点没有直接载倒在地上。舒沁在外是被称做玉面铁心的御史大人,那手段不说是
鬼见愁,也足够让心中有愧的官吏们闻风丧胆了,怎么可能被这小小一座“地牢”惊到?大概也只有万俟玥会这样想了吧。
相视苦笑,便上前问候。不多时,舒沁也领了家中护卫赶到,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急急地将万俟玥拥入屋内。直到薛太医里里
外外检查了三遍,确定无恙了,舒沁才放心走到屋外,释放他一身的怒气。
当值的护院失职每人二十鞭子家法,连翠微也因为没有在旁护架挨了顿教训。自知有失,翠微也不争辩。等到收到消息的京城
有关官员跌跌撞撞赶到时,舒沁的气也消了许多,与京城巡督史一同商讨缉拿刺客的事。
暗中松了口气,翠微见薛太医终于在万俟玥手臂发现几块几不可见的淤青,正抹了药膏细细按摩,于是退了出来,与一直静静
站在一边看儿子闹腾的舒翎打起了腹语。
“皇上的武功,并不在一般,师伯以为如何?”
“动处矫若游龙,不带半分破绽;吐纳自如,内息深不可测,已称得上是当世高手。以皇上的年纪与天分,不出五年,恐怕世
上再难寻敌手。”
“不止这些。看皇上步法精准,似是对阵法也了解甚深。”
“皇上天纵英才,自小便聪颖出众,博览群书,经天纬地,区区迷阵怕还入不了眼呢。”
“师伯难道一点也不惊讶?”
“圣心难测,可不是句空话。”
“那么,师伯打算告诉师兄?”
“微儿,你又何必试探老夫?即已决定随他,自然也不会去干涉他的事。至于他能不能知道,便要看他
自己的本事了。”
“微儿明白了。只是,微儿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皇上如此的身手,不知道师兄……”
“呵呵,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离国自开国皇帝万俟旻焱建国以来,已有二百余年。虽不复当年八方来朝的盛世,倒也算得上是个太平治世。皇上遇刺这种事
情,已经近百年没有发生过了。右相府的一声惊呼,不知激起了多少波浪。
万俟玥的侍卫从宫里引了两大队的羽林军,浩浩荡荡围了一路。万俟玥也不便再待在舒府,由舒沁亲自护架回了宫。舒翎垂首
在府门口恭送圣架,一声轻微的低叹。
平安回到宫里,正欲洗浴更衣,便有昭训太后并各宫太妃前来探视。分不清楚她们脸上是担心是关心是心虚或是失望,可能也
不想看清。万俟玥打起精神一一应付了,早已过了人定。翠微心疼地命人端上推迟的晚膳。
“皇上受惊了,这是太后特意令太医院熬制的汤药,能安神压惊。”
万俟玥看了眼那汤药,并未动手。翠微也不劝进,抬手便要把药碗端开,不料万俟玥突然伸手过来,夺去药碗一口喝干。然后
,又是沉默。
翠微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为万俟玥布了些他爱吃的菜,便无声地告退了。
万俟玥举箸,却想到舒沁温宛的笑容。现在,他应该还在为刺客的事忙碌着吧,肯定还没有用过膳。为什么每次去舒府都会给
舒沁带去麻烦呢,明明是喜欢他的人,明明是想要珍视的人。是啊,只有舒沁,那个会对自己温柔笑的人,他才是可以信任的
人,只有他,才是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没有怀疑,也不用猜忌。舒沁,是要用来信赖的人。
是夜,喝了汤药地万俟玥依然彻夜无眠。
其实,此夜无眠的人可不只是万俟玥。
万俟玮一进房间,看见屋内高大的人影,便急忙关上门,仔细洞听了周围的动静,才走过去略带责备地说:“瑜儿,你怎么跑
出来了?官司还没结,不是让你乖乖在家候审么?”
万俟瑜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拥住他。万俟瑜虽然才刚弱冠,但身形高大,竟比瘦削的万俟玮高了足有半个头。贪婪地
在万俟玮身上嗅着,不错,还是熟悉的佛手香。万俟瑜这才满意地松开手,颇有些撒娇地说:“等了一下午,什么结果也没有
,倒是听到一个皇上遇刺的消息,还是在右相府里。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三哥,你看是不是真的啊。”
说起此事,万俟玮的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道:“应该不假,宫里头动静闹得挺大,连一贯冷静自持的舒沁也大发脾气。宫里传
来的消息说是看不出什么大碍,不过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三哥,这不正是个下手的好机会么?”
“绝对不行!如果是真的,现在万俟玥身边的守卫肯定更加森严,更难下手;如果是他和舒沁故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说不
定正是一个陷阱。现在这时候,决不可以轻举妄动。不过,话说回来,关于这遇刺,我倒觉得真有其事,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杀
手。想他舒府里头机关鳞立,迷阵相套,能出入自如的,当世也没有几个。难道是璟王,不,绝对不可能;或者是珅王想要下
手了,那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啊;老四,难道我们都看错他了?也不会,即使真是如此,这个时候除掉万俟玥对他没
有半点好处;还有,舒家?如果是他们自己动的手脚,又是为了什么……”说着说着,万俟玮不禁陷入自己的思考中,脑中无
数个念头一一闪过,却实在找不出什么头绪。
一旁的万俟瑜见他抛下自己陷进思想的旋涡里,一时不高兴,于是绕到他背后,蹭着他柔顺的长发,一口咬在他的耳郭。
万俟玮正想着,突然耳朵一痛,接着便是一股热气喷来。好笑地看着万俟瑜如小狗般的举动,万俟玮无奈道:“瑜儿,别闹了
,早些回去吧,你的案子还没结呢。说起来,你也行过冠礼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都让你收敛收敛了,这回竟然惹出人命来
了。”
“我说了那是意外啦。我怎么知道那新建的茶楼护栏那么脆弱?都怪那小子不识抬举。”万俟瑜把整个人都趴在了万俟玮身上
,嘴一边说着,一边一直没离开过万俟玮的脖子。
但此时万俟玮却好象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差点没摔着身后的万俟瑜。而他却只冷哼一声看他狼狈站稳,道:“我说怎么
那么冲动呢,原来是情不自禁呢。听说,那少年长得可真叫标致,性子又烈,最是你喜欢驯服的那一型吧。你……”
话还没有讲完,已经被突然而来的吻给堵住了。挣扎了两下,但在万俟瑜强势的禁锢下也只是惘然,不自觉地回应起来。良久
,等万俟玮又可以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的时候,已换他趴在了万俟瑜怀中。
“三哥,可莫要再讲这种话了,刺得人心里痛。这天下,没人及得上三哥的。”将脸埋进他最爱的青丝中惬意地摩擦,万俟瑜
又用上了他三哥最挡不住的撒娇语气:“那小子一脸冷冰冰的,和他万俟玥的冷淡表情简直一模一样,我就看他不顺眼而已。
”
知道自己这同胞弟弟对于那个只相差了一年却夺走他所有父爱的弟弟,从小便对不上眼,万俟玮也不再责备什么,双手轻抚上
他的后背,安慰道:“瑜儿,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这么孩子气。想要真正把万俟玥拉下来,现在的我们还远远不够。你必须要
学会收敛。”一想到万俟玥那越来越看出波澜的神情和舒家父子那永远不变的笑脸,万俟玮骤然感到一阵凉意,“无论如何,
别再任性了,一切小心为上。你早些回去,别叫人落下口柄……啊~”
突然伸入衣内的手让万俟玮不由惊叫出声,随即躲闪起来,嗔驽道:“别闹了瑜儿,快些回去吧……啊……回回去……住手…
…啊……瑜儿!”
万俟瑜不满他的推退,干脆一把抱起万俟玮就向床走去,还赌气说着:“反正我就是不懂事的小孩了,今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得
了。”
“啊……嗯~瑜儿,明天还要大朝……啊……轻轻点瑜儿……啊……瑜儿……”
万俟玮无奈地看着身上的人执拗的眼神,强自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安,任凭身体依循本能沉浸到汹涌而来的热浪中。
三、朝会
“退——朝——”大殿上的太监扯着嗓子叫道。
“臣等恭送皇上。”百官叩首,行跪拜之礼,接着便是一阵寂静。种种的猜测疑惑盘桓在心间,让大臣们想议论却又无从开口
。
都听说了昨日皇上遇刺一事,本以为今日朝堂上必是雷霆震怒,掀起狂风暴雨,没想到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一种令人恐惧的平
静。没有突然暴毙的官员,没有失职查办的官吏,更没有被牵连而出的皇亲国戚。他们的皇上安之若素地例行大朝,还不忘向
右相询问今年秋收的预期收成和粮仓里的储粮,甚至当御史舒沁上奏瑜王的案子,万俟玥还很好心地帮他记下了刑罚,只让他
去祠堂思过半月,然后编入兵部,任督军戍关三年,以将功抵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