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春——凉雾

李吉春叹口气，也没瞒她。

实话实说，花街近来的环境不比前些年了。转回去几年，那才是这条街的黄金时代，只要打开门在做生意，钱就会象流水一样

的涌进来。而近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全球经济衰退的缘故，他们这一行好似也受到冲击。生意不好做大家本来都指望着熬过去就

好了，但东头今年新开了一家，看店的都是些二十出头的精壮小伙，做事很不按牌理出牌，晚上会拿着喇叭在门口高声揽客的

。其他店对他们这种做法非常有意见，只是碍于对方一看就是在道上混的混混所以不敢起正面冲突，最多也只能赌气跟着买个

喇叭较劲，你揽客我也揽客。一时间长街上你叫过去我叫过来，楼上住户的意见大了去了，尤其七月高考期间，终于有不得清

静的住户忍无可忍，狠狠掷下一只啤酒瓶来。

民愤实在太大，一向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派出所也不得不出面干涉了。可消停了没几天，新开的那一家很快又搞出新花样，

看到有小车经过便冲出来拦车截客……若是以前，李吉春听到这些顶多只觉得吃惊好笑而已，但现在他有一种‘花街好象已经

陷入最后的疯狂’的不妙感觉，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绝不能高调，一高调就很容易引起政府下决心铲除。李吉春想趁着上头

还没出手之前赶紧脱身，可是他又很矛盾，试想脱身之后，他们父子靠什么生活呢？

另找一份工作不是不行，可合适的工作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朝晖还在休养期，白天不能少了人照顾，他只能找一份夜间的工作；这夜间的工作周六周日还得空出来，因为已经被徐海卿预

定了，如果占用了这两天的时间，徐海卿必然又会散发出沉沉的低气压，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所以思前想后，李吉春也只能骑驴找马，在没想好下一步之前，他实在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第33章

“他没说卖？”徐海卿的笔尖微微一顿，漂亮的签名只签到一半。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徐海卿听着，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太愉快。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会儿方自缓缓道：“既然这样，那就

照之前说的做吧。”

下达了这样的指令他挂上电话，微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虽然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对他好，但某些时候一些心机和算计似乎也

是必须的。徐海卿对此并不觉得有多亏心，他不是没给过那男人机会，可既然他那样的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自己也该下一剂

狠药，让他快点下决心脱离那个环境。

徐海卿这样坦然地想着，笔走龙蛇补齐文件上的签名。他想当那男人有麻烦的时候会向自己求救吗？说实话，他还挺期待那一

刻的。

——他这边一使坏，李吉春那边就要遭殃。于是很快的，事情就象安排的那样发生了。

偷盗。

基本上，见钱眼开是人的天性，甭管是客人偷小姐的，还是小姐趁着客人喝醉顺手牵羊，都是这种天性使然。

半夜十一点四十五分，香香从出租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快步走进某酒店。

因为生气，她漂亮的脸有点扭曲，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激动的情绪不利于解决事情，所以在敲门之前她停下来先深吸了一口气，

等头脑尽量冷静下来了才伸手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从头到脚地把她扫视了一遍，不怀好意地吹出一声口哨。

香香勉强冲他笑一下，问：“大哥，是你们给夜夜心打的电话吗？……”

那男人喔一声，头一摆示意她进来。

犹豫了一下香香自然也只有硬着头皮踩进去，听到门在她身后关上，即便是胆大泼辣如她也不禁脊背微微一僵。

有些忐忑地跟着那男人进到里间，香香视线迅速一扫，只见房间内或坐或站着三四个男人，而那个闯祸的小燕正披头散发地跪

在沙发前，抽抽噎噎地哭着。

因香香的到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香香身上，小燕是羞愧的，几个男人却是饶有兴致的，香香深吸一口气，笑着对沙发上

那个看上去最象老大的中年男人规规矩矩地招呼了一声。“大哥。”

视线再转到小燕身上时她可就没这么客气啦，脸一沉，扑上去就是几巴掌，左右开弓，边打边骂。

“你个眼皮子浅的，看见几张钱就昏头啦？！啊？没见过钱是不是！你嫌我事儿不多是不是？！”

小燕被她打得不敢还手，缩成一团呜呜地哭。“行啦！”沙发上那男人眼皮儿一翻，颇不耐烦：“要打要骂回去再教，现在是

给谁看呢？”

此言一出便有几人过来将香香拉开，香香甩开那几人的手，掠掠散开的头发。她打小燕固然有几分是打来给这些人看，但也确

实是恨她惹麻烦。这个蠢才连客人是不是真醉都不知道居然也敢拿人家的钱，再说你偷钱也要选对对象吧，这种道上混的是好

惹的吗！

香香带着一点尽力收敛的怒色不再怒视小燕，转头陪着笑道：“大哥，今天这个事确实是我们店里小姐的不对。幸好钱她没来

得及拿走你也没什么损失。你看这样好不好，就让她给你陪个礼道个歉，要是还不消气，那就让她再陪你睡几回。”

那男人饶有兴致地看了她几眼，笑道：“她陪我就免了，你陪我睡几回还可以。”

香香一怔，笑道：“大哥莫开这种玩笑。”

“哪个跟你说是开玩笑？”

这话说得有点冷，香香再会来事也不由得愣住。

废话，她当然不愿意。小燕闯的祸为什么要她赔进去，再说她现在对李吉春有那么点意思，正想着要上岸呢，再做这种事怎么

能证明她的诚意？

左右一寻思香香就作出决定，看了小燕一眼道：“大哥，她就是挂在我们店里的小姐，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一不是我女儿、二

不是我妹，我也没必要为她犯的错买单吧？”

这话说得虽无情，但也是个事实，那男的点头笑道：“这倒也是。不过我管你那么多呢，要么你赔我五千当我今晚的精神损失

费，要么你就陪我们兄弟几个好好玩玩，两条路都不选也没事，知道你们是哪家店的，以后兄弟几个常去关照就是了。”

话说到这一步已摆明是趁机讹诈，香香脸色一变……

这件事最后当然是以李吉春掏钱来结束的。他可以不保小燕，但却不能不保香香。再说人家都撂下话来说不给以后就来砸店，

那他也只能花钱买平安。但李吉春没想到，这还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第34章

平白无故地短了一笔钱，李吉春一想起来还是心疼得心尖尖直打哆嗦。但在花街做生意就是这样，钱来得虽然快，但去得也不

慢，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外事故让你不得不为之买单。

“叹什么气？”

“啊，没有。”李吉春不安地看徐海卿一眼，本能的否认。他知道这男人并不高兴看到他做这一行，所以他也很知趣，从不把

店里的事拿出来说。如果让徐海卿知道这次有人敲了他五千块，恐怕只会嗤之以鼻的哼一声说活该吧。

想到此处李吉春掩饰地刨了一口饭，慢慢地嚼。

他是个男人，从来只有家里人靠他没有他去靠别人的，但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发生什么事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分担商量的人

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辛苦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轻轻地叹了一声，徐海卿盯着他看一会儿，半晌才移开视眼淡淡地道：“有事就说，没事就快吃饭，老唉

声叹气的干什么？”

都给他递了这种梯子了李吉春竟然也没有向他吐露心声，以为自己打扰到男人用餐的好心情，抱歉地笑了笑，居然就真的埋头

吃起饭来。

徐海卿别提有多失望了，他想好吧，看你能闷多久。

那电话打来的时候李吉春父子和徐海卿正在边吃葡萄边看电视，科教频道关于UFO的探索，这种题材连小朝晖都看得十分专注。

所以那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显得有些突兀。李吉春抓过手机，一看号码便有些轻微地迟疑。因为担心避到一旁接听反而显得自

己心虚，于是他看了徐海卿一眼，索性大大方方地接听，但那头一开口，李吉春的脸色就变了。

号码是香香的号码，但与他通电话的人却不是她，而是一个男人。

通话时间很短，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李吉春先是吃惊地啊了一声，惊疑不定地听了一会儿，很快就没口地应道：“好好，我

马上来，马上来。”说着挂了电话，神色很有些慌乱。

“我，我要出去一下。”他结结巴巴地同徐海卿请假，“店里出了点事，警察叫我马上过去。”

徐海卿从他接听电话开始就在注视着他，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便安静地问道：“很严重么？”

“不严重。”李吉春一说完又马上改口，“可，可能也有点严重……现在还不知道……”他心头也没什么底，进房去匆匆忙忙

换了外出的衣服，出来时又叮嘱朝晖在家乖乖的，听徐叔叔的话。

徐海卿跟着来到门口看他换鞋，李吉春也没意识到这是多么特殊的待遇，几下便穿好了鞋站直身子，以一种恳请的语气道：“

那我走了，拜托你照顾一下朝晖，今晚我可能回不来。”

徐海卿点了下头淡淡地道：“李吉春。”

李吉春回头，有点儿诧异。徐海卿轻微地吐出一口气，再一次叮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李吉春微微怔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在眼前关上的厚重铁门，徐海卿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只慢慢慢慢地皱起两道眉毛，

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李吉春赶到的时候，店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店里也是一片狼藉。

几个小姐包括香香在内看上去都相当的狼狈，明显地跟谁撕打过。李吉春用最短的时间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一个男人来店里嫖娼，他老婆则带了一票姐妹尾随其后，于是捉奸了、打架了，顺便还把这‘害人的鸡店’给砸了。店里

的几个小姐奋起反抗，扭作一团，正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又不知是哪一个多事的打了110，派出所闻风而动……于是事情大条了。

这种事若没惊动警察那还可以私下解决，但一旦捅到明面上，就算你交过管理费派出所也不好看到当作没看到，怎么也得表现

出一个打击的姿态来的。因此警察叔叔铁面无私，将一票人拉至派出所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全部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警告，并

处五千元以下罚款。至于李吉春这个店老板，案发之时虽不在此地，但容留卖淫情节更加严重，所以也乖乖的进号子里去吧。

第35章

拘留什么的，对李吉春来说倒也不陌生。

他们这一行，反正小姐和老板的命运息息相关，闯了祸小姐或许还好跑一点，他们这些当老板的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

有风吹草动，势必要进来一游。

但说实话，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把拘留所当旅游景点似的进来一游？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和李吉春一样，惹上官非就焦得不得了

。这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被人敲了一笔又碰上处以罚金，甚至连人都栽进来了。

李吉春别提有多晦气了，重重地叹气。好在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不是抱怨命运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把人都保出去。

因为说了找朋友来交罚款，李吉春被允许使用电话。但这个求救的电话打给谁才好呢？他拿着话筒颇踌躇了一阵。

有能力大半夜捞人的朋友——如果那人算朋友的话——李吉春认识的，也只有徐海卿这么一个。在明知道那人不喜欢他干这一

行的情况下还要半夜求救，说真的，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厚脸皮，还真是有些难以办到。

旁边值班的警察见他拿着话筒犹豫良久，诧异地望他一眼。“打呀，傻站着干什么。”

李吉春不安地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徐海卿冷着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而已

，有什么好怕？但，虽然是作了这样的思想准备，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喂时，李吉春的心却还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大半夜的徐海卿竟还没有睡，声音听起来沉着而清醒。

“喂？”

李吉春忙结巴着道：“是，是我！”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轻微地发抖。

那头静了片刻，李吉春掌心都在冒汗，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

“打，打扰你了，这么晚……拜托你个事……”

一分钟之后徐海卿挂上电话，沉吟一会儿，眼中隐隐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

大约是刚才那电话吵到了朝晖，小孩儿这会儿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徐叔叔……是爸爸吗？他几点回来？”

徐海卿这会儿心情不错，微微一笑。

“很快就回来。”说着拍拍他的头，“……去床上睡，我去接你爸。”

果然派出所那边很快就有人来保李吉春，看着站在面前的那人，李吉春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

林勃吊儿郎当笑道：“怎么，不认识啦？”

李吉春依稀想起这人的姓氏，忙规规矩矩地站好叫一声：“林哥。”

林勃满意地点点头，帮他拍了拍领口处并不存在的灰，笑着压着声音。

“卿少不方便出面，他在外面等你。”

李吉春会意，顿时有种矛盾的感激。他也知道自己和徐海卿的身份相差实在是太悬殊，可是这样悬殊，徐海卿也没有任他自生

自灭，这次这个情，欠得可有些大了。

手续繁琐而复杂，等到一干人等被放出来时已是凌晨四五点钟，经过一晚的折腾小姐们往日那妖娇的样子一点都没了，明显变

得憔悴不堪。

“老板……”

毕竟是个专政机关，进局子一趟，大家都有种‘即使没脱层皮但也元气大伤’的感觉，李吉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只

得硬撑着疲倦的身躯空泛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回去休息吧，啊？好好睡一觉。”

小姐们你望我我望你，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香香留在最后，看着他欲言又止，眼神有点儿羞愧。她一直想向李吉春证明她很

能干，能担得起贤内助这样一个角色，但天不遂人愿，这几天发生的事总是超过她能处理的范围，最后还是得李吉春来收拾烂

摊子。

李吉春完全领会不到香香这种纠结的女儿心思，好言好语的把她也劝回去了，林勃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等小姐们都走了才过来

搭住他肩膀，吊儿郎当地道：“老弟，看在卿少的份上劝你一句，收手吧。容留卖淫真判起来你可知道要判几年？”

“……”

李吉春轻微地哆嗦一下，既为林勃暗示的那种前景而觉得轻微的害怕，又为被林勃这样一个身份灰色的人来灌输法律知识而生

出一种颠倒感。林勃也不跟他多说，拍拍他的肩，一副‘点到即止，你自己想想吧’的样子。

李吉春低头不语，正犹豫着林勃已放开他招呼了一声：“卿少。”

李吉春抬头一看，只见路边一辆车子缓缓驶近摇下车窗，露出徐海卿那张微微冷淡的脸来。